游春意（四）
远山如黛，浮云环绕。
绿叶攀在枝上，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清明过后，陆瑃几人一起来到京郊采茶。
“陈老板。”秦玉带着她们走进一户人家，朝里头叫了几声。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满脸笑容：“秦老板，来，进来坐。”
“这是我做茶馆生意时就认识的一位朋友。”秦玉向几人介绍着。
“陈老板好。”陆瑃几人朝他笑着，手里也捧着刚端上来的茶。
“好新鲜。”陆瑃嗅了嗅茶，只觉有一股如春露般的清香。
那人扬起唇：“这是新炒的茶，等会去后山试试采茶叶吧。”
歇息一会儿，几人便出门来到山上。
举目望去，周围全是嫩绿的茶叶。只是稍远处有一片竹林，薄雾弥漫，如同仙境。
陈老板站在坡上，将几人招呼过来。
“采茶要取最新成叶的嫩芽，夹住鱼叶上的嫩茎，轻提即可。”说着，他又示范了一遍。
几人跟在他身后学，有模有样，十分认真。
“你们先在这儿摘，我和陈老板去聊生意上的事，可不要乱跑。”秦玉叮嘱道，接着两人下了山，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低山层叠间。
最开始，几人还是很安分守己的，可是后来小柳便偷摸跑到一边去。
“陆瑃姐，小柳姐姐不见了，没见着她人。”陆瑃正采着茶，十一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
“不见了？估计是躲起来了。”陆瑃将篮子放在茶树上，直起腰向四处寻找小柳的踪迹，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她人。
“人呢？”陆瑃有些担心，这里都是山，泥土湿滑，路并不好走。
“十一，你去那边看看，我们分头去找。”陆瑃刚说完，又觉得不妥，还是拉着十一往一个方向去，免得等会几人走散，得不偿失。
“小柳，小柳。”两人奋力呼喊着，想让声音传得更远些。
四周迷一样的寂静，无人回应，陆瑃瞬间发慌，死死拉住十一的手。
“说不定去哪儿玩了，没有听见我们叫她。”十一察觉到陆瑃的慌张，忙安抚她。
“去那儿找找吧。”陆瑃指着远处的一片竹林。
两人刚走不远，小柳却在她们身后出现，怀里抱着一大捧野花。
“陆瑃姐，十一！”小柳在后呼喊着。
“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你一会儿就没影，我和十一叫你好多声都没回应。”陆瑃紧皱着眉，压不住恼意。
“摘花去了，”小柳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不知不觉就走远了，所以没听到。”
说着，小柳又向两人展示手中的花。
“在哪儿摘的？”
“那边。”小柳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
陆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许是小柳绕到山坡的另一边，身影便被遮挡住。
“好好待着，你要是再乱跑，我就和你姐姐说，让她来收拾你。”陆瑃掐了掐小柳的脸颊，威胁似的说道。
小柳瞬间屈服，向陆瑃求饶：“我不乱跑，陆瑃姐千万不要和我姐姐说，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再带我出来玩。”
见她态度还算诚恳，陆瑃便不再计较。
“回去采茶去。”
陆瑃跟在两人身后，却又向身后望去。
竹林摇曳，薄雾飘摇，深处时不时显露出房屋一角。
她眯着眼，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脚又像不听使唤似的往那边走去。
“陆瑃姐。”小柳带着十一走了好久才发现陆瑃没有跟过来，反而离她们越来越远。
叫喊声传来，陆瑃怔在原地，终于回过神来。
“你们先回去，我到那边看看，一会儿就来找你们。”她朝远处的两个小人儿说，而后转身继续往竹林那边走去。
远景朦胧，林中之物时隐时现，陆瑃一直向那儿走去。
“陆瑃。”
陆瑃僵在原地，同样的呼唤声又出现在她耳畔。
“谁？”她向四周望去，却空无一人。
“陆瑃。”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她听清了，声音是从竹林传来的。
仿佛有魔力般，陆瑃拼命向竹林跑去，生怕丢了方向。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她在林中找寻着，那个声音像是在她耳边，可陆瑃却觉得离她很远很远。
“你到底是谁？为何叫我？你究竟要做什么？”她质问着，明显被这个声音引起怒意。
雾气弥漫，陆瑃觉得有些发寒，可那声音再度响起。
“你叫的，究竟是谁？是我，还是她？”陆瑃瘫靠着竹子，眼里泛起雾气。
呼唤声停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灵却又幽深的佛钟声。
那一刻，陆瑃只觉自己的身子如云般轻，被那钟声引了过去。
青苔攀上石阶，陆瑃险些摔倒。
那是座林间小庙。
竹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幽远里显得格外突兀。
寺庙并不大，甚至有些破旧，连门口石碑上的字都有些模糊，陆瑃看了许久才认出个“隐”字来。
往里走去，殿中的佛像矗立着，虽稍许破败，却不掩威严。
再往里走，诵读佛经的声音悠扬，如叶般轻柔。
陆瑃站在殿门口，看着他们诵经读法。
“这位施主，站在门口做什么？”一个长髯老者面带笑容，打乱陆瑃的思绪。
陆瑃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老僧一脸慈悲像，如画卷上的佛。
“我偶然来到这片竹林，又在外听见佛钟声，便进来看看。”
“本寺隐于竹林薄雾，实在难寻，施主能找到，说明与这儿有缘。”老僧笑脸盈盈，说着，又将陆瑃带到院中木亭中。
“施主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僧人问她。
陆瑃有些迟疑，可还是说了出来：“刚刚我在山上听见有人在叫我，便来到这片竹林，那声音像是在这儿，可我没有找到源头。”
“前些日子我也听见过这个声音。”陆瑃又补充。
“我不知道这是为何，也听不出何人在叫我，”陆瑃含惑摇头，“师父可知道？”
陆瑃期待着，可那僧人只是微微摇头。见此，陆瑃泄了气，不免有些失落。
“我虽不知该如何回答施主，可我知道一些事情，恐于你有利，能帮施主拨云见日。”
“那请师父给我一些指引吧。”陆瑃瞬间将头抬起，双目中尽是期望。
可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紧闭双唇。
“施主真的想要知道吗？”老僧抚着白须，话语有些迟疑。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陆瑃有些不解，她明明很想知道，可在僧人问她时心生怯意，不敢开口。
“知晓太多恐怕会招来灾祸。”陆瑃突然想到算命人的话。
自己真的该知道吗？
诵经声从未停歇，陆瑃却双唇微抿，沉默不语。
“师父请说吧。”她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不管如何，总比分毫不知好。
“施主来自别处吧？”老僧举目看她。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陆瑃却慌了起来，张口哑然。
“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虽不知究竟有多远，可我知道那个地方一生都无法到达。”他缓缓道来，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某个寻常事。
可陆瑃早已无法宁静，只能强挤出个笑，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
“施主若是不愿回答那便不回答吧，不必强求。”老僧见她沉默无措，便给她个台阶下，让她好受些。
“那我该怎么办？”陆瑃揉捏着手指，想要自己不再慌乱。
她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
如今，她已无法全身而退。
“莫改往事，莫违天命。”他轻轻地留下这句话。
“可……若往事已改呢？”
成州一事后，陆瑃便知道她经历的那段历史已与原史相异。
“那便莫违天命，祈求上苍。”
“天命？”陆瑃茫然，究竟什么才算天命？
她来到大宋是天命吗？
如果是，那将来天命又将她带到何种境地？又该让她面对什么？
陆瑃统统不知，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林间飘摇的雾，天命便是那无形无影的风。
雾该往何方，由风定夺。
她无力，或者说，她真的有能力插手吗？
就算自己能插手，可又该怎么做？
“可你又为何知道这些？”陆瑃好奇他为什么能猜到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明明自己的遭遇无人得知、无人相信才对。
老僧抚着长须，笑而不语。
“我知道的已是这些，剩下的我无法回答。”良久，老僧才开口。
殿中的诵经声停歇，回荡在大殿中，又飘向山林，渐远，渐轻。
“方丈。”一个年轻和尚走了过来，悄声对老僧说些什么。
老僧站起身，朝陆瑃微微一笑，继而转身离去。
陆瑃望着他前行的背影，目光也随着他游移。
老僧停住了，慢慢转过身，告诉陆瑃：“施主守己心，便能明其路。将来如何，老衲不知，施主亲身走便是了。”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不再回头，身影消失在陆瑃的视线中。
“守己心，亲身走。”陆瑃在林间轻声嘀咕着，思索老僧的话。
前路虽依旧迷茫，可陆瑃却觉得能依稀看见路。
害怕，却又好奇，想要往前探出脚。
竹叶萧萧，春风扑面。
雾，终于散去一些，更薄，更轻。
阳光透过缝隙照在陆瑃脸上，无比温暖。
“陆瑃姐！”刚走出竹林，陆瑃便看见小柳和十一在山头朝她挥手，同时听见她们的呼喊声。
她也伸出手，挥舞着。
两人朝她奔来，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陆瑃姐，你刚刚去哪了？我和十一等了好久都没见你过来。”小柳喘着气，脸颊有些泛红。
“我刚刚进了那片竹林，停留了好一会儿。”说着，陆瑃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那片竹林。
“有心事？”小柳见她眉头微皱，像是在想着什么。
“不。”陆瑃摇头，给她一个笑。
“陆瑃姐，这是我刚和小柳姐姐摘的花，送给你。”十一举起手上的那捧花，凑到陆瑃脸边。
花色各异，花香清淡，深得陆瑃的心。
“这个留给我姐姐。”小柳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那捧，一脸得意。
“走，回去等秦玉姐去。”陆瑃朝茶山走去，招呼两人跟上自己的脚步。
山坡上，林木间，欢声笑语响彻，万物怡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