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圆(四)
“越过这座山我们就到云州了。”李晋忠勒住马,转头对后面的几人说。
“终于到了。”林佑望着眼前的高山,不禁扬起嘴角。
受雨阻挠,几人等待许久才得以再次启程。距今已赶了近四天的路,终于得入云州。
“殿下,何大人,就请在我府上歇息吧。环境简陋,自然比不上汴京,还请见谅。”李晋忠命人收拾两间干净屋子,让林佑与何绍在此安置下来。
“无妨,我与何大人还得谢谢李将军能暂留我们。”林佑微微俯首,以表谢意。
“殿下说笑了,殿下、何大人,请去休息吧。”
“好。”两人应答,微微点头。
“李将军,”李晋忠刚转过身,林佑便叫住他,“此次前来云州,不必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李晋忠定立在原地,而后含笑点头:“臣明白了。”
两人回房小憩。
风尘仆仆,一闭上眼便睡着。
外面刮着微风,携着点点尘土。
窗户轻轻晃荡,吱呀作响。
何绍并未睡太久,醒来时却也觉得十分精神,不再疲惫。
陆瑃给的锦囊还在怀里,未曾离身。
此时,何绍终于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睹物思人。
若能回到离别那天,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哪怕是多停留一刻也好。
想到这儿,何绍不禁笑出声来,自己如今竟也会这般离不开一个人。
“何大人。”李秋月站在门外,敲着门。
闻声,何绍将锦囊置于桌上,起身为她开门,“李姑娘。”
“这是我爹爹命下人为你们熬的汤,何大人请尝尝吧。”李秋月端着汤,走进房内,将碗勺放在桌上。
“多谢。”
“这汤已经放了一会儿,不烫,何大人现在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见何绍依旧站着,李秋月便开口说道。
“好。”见此,何绍拿起勺子喝起汤来。
“这是……”李秋月进来时便瞥见桌上的锦囊,忍不住问起。
“从庙里求来的。”
“何大人也会去寺庙里求这些东西?”李秋月咯咯笑着,双眼好似弯弯的月牙。
“不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为我求来的,保平安。”他摇着头,却不掩笑意。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锦囊,他却格外珍惜。
听见他的话,李秋月的笑僵在脸上,她怎会不知何绍口中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
想起上次在寺庙碰见陆瑃,李秋月此时才明白,那一日,她原来是去为他求护身符。
“何大人还记得吗?”李秋月的脸上始终带笑,长舒一口气。
“什么?”
“那年你身受重伤,留在我家养病。”
“记得,”何绍点头,也想起那年的事,“虽然身子未痊愈便返回京城,但还是要感谢你们的照料。”
她沉默许久,抬眸注视着何绍:“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将话藏在心底的人,可有些话……我不敢说。”
“什么话?”何绍皱着眉,不解她是何意。
窗外依旧在刮着风,呼呼叫着。
李秋月撇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望着外面。
她害怕了。
“其实那时,我便喜欢上何大人了。”
她终于敢将这句话说出来,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听完她的话,何绍怔在原地,将锦囊握紧了几分。
“李姑娘,我……”
“你不必再说,我都明白。”李秋月攥紧手,叫住他。
“我知道,那锦囊是谁送的,”李秋月转头看着他手中之物,扬起嘴角,“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你认识她?”
“算是吧,正与十五那天,一同赴宴,我们曾在宫中见过,也交谈过。”
他不再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碗中汤已见底,李秋月将碗勺收好。
“我自己送回去吧。”何绍准备拿过桌上的碗,却未赶上她的速度。
“不用了,我来吧。”李秋月端着碗,起身朝门外走去。
可她停在门旁,未抬脚跨过门槛,而是站立在那儿,背对着他。
“今日我与何大人表露真心,不是为了插足你和她,也不是为了斩断你俩的缘分,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说完,她便离开。
她原以为自己会难过,可是她没有。
迎着微风,李秋月只觉得万分舒坦。
“李将军,明日带我和何大人去军营看看吧。”晚饭时,林佑对李晋忠说。
这次来云州,为的就是这些事。
“好。”
天还未亮,几人便收拾好往军营赶。
到时,阳光透过云缝洒向人间。
何绍对这里还算熟悉,两三年前,他在这儿待过不少日子。
刚踏入军营,便有士卒认出他。
“何将军。”见到何绍,李晋忠的部下宋山便撂下喂马的干草,朝着几人走过来。
听见这个称呼,何绍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那年。
金戈铁马,上阵厮杀。
冲锋陷阵,不惧刀刃。
那样的光景仿佛就在眼前。
将士的怒吼、疆马的嘶鸣仿佛就在耳畔。
“宋都尉。”何绍见他,微微俯首。
“还是不要称我为将军了,”他笑着摇头,“我已不在疆场。”
宋山笑声爽朗,拍着何绍的臂膀:“习惯了,两年未见,今日实在欣喜。”
“这位是?”宋山瞧见旁边的陌生面孔,问道。
“这位……”李晋忠话说半截便被林佑打断。
“宋都尉,我与何大人是同僚,鄙人姓江,此次一起前来云州,为赴皇命。”
闻此,宋山没再多问。
“李将军,何大人上次在朝堂提到的那位延州士兵,现在可在军营,若是可以,我想见他一面。”
那日从何绍口中听闻此人,林佑便一直想要亲自去见见这人,与他好好聊一聊。
李晋忠垂眼:“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何意?”林佑皱着眉,心里涌入不好的想法。
“两年前,死在元人手中。”何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尤为沉重。
林佑张口哑然,一时失落,万分惋惜。
“对他来说,能死在战场,为我大宋而死,或许是幸事啊。”宋山见林佑沉着脸,开口安慰,他已见惯了死亡,对生死早已失去了知觉。
“是啊,死得其所,望他无憾吧。”林佑长舒口气,抬头望向远方。
远处高山层叠,若屏障。
看似坚不可摧,隔绝着北面的敌人,庇护着南方的子民。
可他们都知道,这里,流淌着不少人的鲜血,飘荡着众多亡魂。
若没有这些人,那片高山又算得了什么?又能护住多少人?
汴京城内,一如往常。
陆瑃靠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温暖的日光。
这么多天,何绍也应该抵达云州,只是两人相隔甚远,陆瑃不知他现在如何。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还能打个视频。”陆瑃叹着气,却也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逗笑。
脑子里竟也浮现起这诡异的画面。
那该是一副怎样的画面?陆瑃越想越觉得好笑。
“姑娘,你在笑什么?”碧云被陆瑃的笑声吸引,一脸好奇地走上前去问她。
陆瑃依旧笑着,她该如何解释?只得连连摆着手:“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
碧云不明所以,不再问她,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陆瑃起身,在院子里晃悠,东瞧瞧,西看看。
“姐姐。”陆瑾刚从学堂回来,手里握着书卷。
“回来了?今日先生都教了些什么?”陆瑃拿过他手中的书,翻阅着。
“今日先生教我们写字,看,这是我在堂上写的。”说着,陆瑾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
陆瑃接过,将纸摊开:“真好看,以后你教姐姐写书法吧。”
“好啊,那姐姐可得认真学。”
“那是自然,我可是一个乖学生,你可得做一个好老师。”陆瑃扬着头,十分得意。
“你悄悄告诉姐姐,你们先生可会用戒尺打人?”陆瑃俯身,轻声问他。
“会,戒尺打人可疼了。”陆瑾点着头,想到戒尺,不禁颤栗。
“你怎么知道疼?”陆瑃扬起唇,不怀好意地笑着,“不会是被先生打过吧?”
“才没有!我只是……只是见过,听声音就知道很疼。”陆瑾连忙否认,却又支支吾吾,他怎会承认这事?若是让陆瑃知道了,自己一定会遭她笑话的。
陆瑃不再逗他,将书卷与纸塞回他的包:“姐姐知道了,瑾儿是个聪明孩子,先生怎么舍得打?”
“我去完成功课了,不和姐姐说了。”一溜烟,陆瑾就没影了。
陆滂笑着朝陆瑃走来:“你逗他做什么?”
“爹爹,我只是想知道瑾儿在学堂表现如何,”陆瑃一脸正经,而后悄声挪到陆滂身边,“看来是被先生用戒尺教训过。”
见陆瑃这副样子,陆滂含笑摇头:“你啊你。”
“大人,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旧友。”府上下人走过来,告诉陆滂。
“旧友?”陆滂疑惑着,思索究竟是何人。
没一会儿,他便睁大双眼:“快!快请他进来!”
说着,陆滂也朝外走去,脚步匆匆。
陆瑃愣在原地。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陆滂如此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