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春风（六）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京城内花灯光彩夺目，行人纷纷为其驻足。
若不是要去参宴，陆瑃一定会留下来看看。
“吃完圆子再走。”赵之南给陆瑃盛上几颗。
元宵软糯，内里的芝麻甜蜜，陆瑃吃了好几个都不觉得腻。
“走吧。”陆滂见她吃完，在一旁说。
“好。”陆瑃将碗放回去，跟着陆滂上了马车。
“爹，宫里是什么样的？”陆瑃问他，她还从未如过宫，此刻还有些紧张。
“宫里……一会儿便知道了。”入朝为官多年，陆滂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皇宫。繁华？庄严？或许是吧。
“等会儿入了宫，一定要守规矩。”陆滂叮嘱她，“宫里和家里不一样。”
“知道了。”陆瑃的语气稍有不耐烦，捂住耳朵，从昨日开始，他和赵之南两人便一直在她耳旁唠叨。
生怕她出了差错，惹上麻烦。
见陆瑃这个样子，陆滂也不再说。
马车朝着皇宫行驶着，时而平缓，时而颠簸，最后停在宫门外。
“下来吧。”陆滂起身，弯腰拂帘，朝陆瑃示意已到皇宫。
陆瑃轻声应了一声，从马车里走出来。
走进宫，恢宏二字映入陆瑃的脑海，她突然紧张起来，悄声问；“爹，等会去哪儿？”
可是陆滂没有回答，只是让她跟着自己。
她向四处张望着，眼前之景让她惊叹。
诺大的宫殿、高耸的宫墙，陆瑃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蚂蚁，面对着巨观。
千年、大宋，她是时间里的一粒尘埃。
强烈的撕裂感萦绕着她的躯体、灵魂，一呼一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陆瑃一直跟在陆滂身后，同行的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官员及其女儿。
恍惚间，她觉得眼前的景、眼前的人像是一团雾，即将飘散。
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住、握不住。
不知为何，陆瑃竟有些想哭。
“各位娘子，请随我来。”玉梅走到她们面前，带着几位宫女，引导她们过去。
“爹。”陆瑃小声叫他，有些慌乱。
“过去吧。”
这些官家姑娘跟在玉梅身后，随她来到后宫。
“等会儿会见到皇后娘娘，记得行礼。”玉梅偏过头，告诉她们。
苑内，内侍已准备好宴席，引导她们按次序落座。
“陆姑娘？”李秋月坐下，见身旁人有些眼熟，轻声试探。
陆瑃转过身，认出她：“李姑娘，又见了。”
“李姑娘一直在京吗？”李将军常年在外驻守边疆，陆瑃突然很好奇他的家人是否跟着他。
“不，我一直随我爹爹在外，前些日子才回京，明日又要跟着他回云州。”她算是在边疆长大的，气质与京中姑娘不同。
“云州？”陆瑃小声嘀咕着，明日，何绍也要去云州。
“怎么了？”李秋月见她念叨着，不禁问。
“没什么，”陆瑃摇头，笑着对她说，“云州，是个好地方。”
“皇后娘娘来了。”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一时在座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注目着。
“参见皇后娘娘。”陆瑃跟着其他人向陈瑶行礼，又忍不住稍稍抬头瞥她一眼。
“各位起来吧。”陈瑶语气轻柔，脸上又挂着笑，让人觉得有些亲切。
“本宫今日见到各位姑娘，才知道为何诗人会说芙蓉不及美人。各个都如花似玉，让人羡艳。”陈瑶向下看去，面前都是天生丽质，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
看着她们，陈瑶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和沈姝芸，两人曾经也是这般模样。
“入宫前我就听闻皇后娘娘倾国倾城、仪态万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秋月站起来，看着陈瑶，眼里满是景仰。
在场的人也纷纷应和。
陈瑶听她这么说，笑着问她：“你父亲是谁？”
“家父是李将军。”
听到她的回答，陈瑶明显愣了一下，可是她又很快冷静下来，端详她的容貌，眉眼确实与他相似。
“各位不必拘谨，今日让大家过来只是想要见见你们。”陈瑶将手搭在扶手上，手指又不停的摩挲着。
宴上的众人享用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美食，不愧是皇家，食物不仅美味，还很精致。
“陆姑娘可认识何大人？”李秋月突然问陆瑃，事实上，她已知答案。
快要夹到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不知为何，陆瑃此时竟有些慌乱。她想起上次在庙里，李秋月说的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哪个何大人？”她也一样，明知答案，却又要问。
“何绍。”
陆瑃将筷子放下，坦然地答道：“认识。”
“李姑娘也认识他吗？”
“当然，两三年前，他和我爹一起作战，那时便认识了。”
“那么久了。”陆瑃轻轻点着头，等何绍回来，一定要让他跟自己好好讲讲在战场上的事。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陆瑃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我喜欢他。”李秋月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陆瑃刚问完，她便回答。
听完李秋月的回答，陆瑃却笑起来。
可那绝非轻蔑的笑。
“你……为什么笑？”李秋月蹙了蹙眉，她原以为陆瑃会害怕、会慌乱。
可是她没有，她甚至还在笑着。
若是笑，那也许会是嘲笑。
但李秋月能感受到，她的笑不带半分不屑。
陆瑃摇着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过度计较后果。
不论得失，只求无愧于心。
李秋月此刻更不解了，甚至有些慌乱。
“真是搞不懂你。”李秋月撅着嘴，拿起筷子随意夹起一块肉，塞入口中。
“你们在家都学了什么？”陈瑶看着离她最近的几位。
“回皇后娘娘，我在家随先生学抚琴，又会些书画。”其中一位微低着头，话语动作间尽是谦卑。
陈瑶只是简单地问些问题，场上的人也照常回答。
“我的天哪，她们怎么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愧是官家小姐。”陆瑃小声嘀咕着。
“你做什么？”李秋月看她在一旁嘟囔，凑近问她。
“没什么，只是感叹她们怎么什么都会。”陆瑃摇着头叹气。
“那你都会些什么？”
“我……”她有些不想说。
李秋月突然笑起来，小声说：“你，你不会什么都不会吧。”
“闭嘴！”陆瑃冷眼看她，压低声音，有些恼怒。
“当然不是，那你呢？”陆瑃反问她。
李秋月突然不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我……她们说的我都不太会。”
陆瑃捂住嘴，憋不住笑：“那你还笑我。”
“她们说的那些东西都太没意思了，我会耍剑、骑马，这才是我喜欢的。”
李秋月不是没学过琴棋书画还有女红，可是对她来说，这些东西不适合自己。
“我也是。”
“你也会我说的那些吗？”李秋月听见陆瑃肯定的回答，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有一种恰逢知己的感觉。
“不是，骑马我倒是会一点点。”陆瑃抿口茶，顿了顿，而后开口：“我的意思是说，我也只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有喜欢，我才能坚持下去，才能做得更好。”
“我发现，其实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李秋月勾着唇，为陆瑃倒上一杯茶。
“知道就好。”陆瑃语气轻快还有些顽皮，李秋月笑着，没再说些什么。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晚宴就到这里，大家请回吧。”
场上人闻声纷纷向陈瑶行礼。
陈瑶站起来，让宫女送她们离开。
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陈瑶渐渐失了神。
“娘娘，可有中意之人？”玉梅随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些懵懂年轻的人儿。
“这种事，我说了不算，还是要看太子他。”陈瑶笑着摇头，可下一刻，她的笑便僵在脸上，“不，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殿下，臣等就先走了。”宫门旁，陆滂朝林佑说，让他不必再送。
“好。”林佑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爹！”还没走几步，陆瑃就出现，她小跑着，来到陆滂身边，“我们回家。”
“跑跑闹闹的，成何体统？”陆滂瞪着她，伸出手作势要打她。
“知道了。”陆瑃笑着往旁边躲，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林佑。
“你……”她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很眼熟，思索一番终于想起。
“这是太子殿下。”陆滂在一旁提醒，又拉着她，示意她赶快行礼。
陆瑃愣在原地，他居然是太子？
“殿下。”陆瑃赶忙行礼。
林佑笑着：“起来吧，不必多礼。”
“原来你就是陆中丞的女儿。”
“是。”她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脱离。
“你和太子殿下认识？”马车内，陆滂问她。
“只是见过几次面，不能算是认识。”
陆瑃突然想起上次茶馆那件事，林佑当时也在场，难怪何绍那么肯定那人不敢再闹事。
马车徐徐向前。
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但街道上游人依旧很多。
陆瑃拉开帘子，朝外面望去。
花灯璀璨，世间犹如白昼。
元宵、团圆。
团圆过后，是分别。
就像眼前的花灯，此刻耀眼如星，可待烛火熄灭，便会黯淡如尘，等待着下一次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