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萍水缠绵一度 无非孤身静影
——题记
引子
那时候,老师上课都是地方口音,手里拿根粉笔,这就是他的身份,谁不好好听,“嗖——”的一下投掷过去,“啪!”直中面门,对方一个激灵,端正坐姿,老师再捏起一根粉笔,站在黑板前,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实在忘了该讲什么就翻一下教案,放下,边画边说:我们待的这儿叫地球,它本来啥都没有,光秃秃就是一个球,后来有了水,有了草木,有了生命。我扭脸向窗外,望着天空发呆。
1998年我才几岁呀,村口那棵数十米高的大树遮天蔽日,接近顶端的斜叉处,大人都不曾上去,却是我跟小伙伴捉迷藏的隐身秘境。夏天那场洪水夺走好多人性命,我成了孤儿。灾情过后,再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那颗大树,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到水更是百感交集。小小年纪由此变得性情乖张,跟谁一言不合就开骂、动手,成天在村里野蛮生长,打架斗殴,鼻青脸肿是常态。
姥爷一家是离我最近的亲人,他家五朵金花,婉姨最小,只大我几岁,给我买东西,好生安抚,无济于事。姥爷找了一位会武术的,哄着我投奔人家拜师学艺。婉姨家的日子并不宽裕,估计给师父的报酬没几个钱,这从他每次教练时苦丧着脸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不过人家那一招一式讲解得很尽心。自己也想给姥爷争口气,特别刻苦,后来竟深得师父青睐,将一身功夫如数传授,我也更加入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使小学、初中期间也没间断,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14岁那年我考上县中。从小散漫惯了,过上寄宿制集体生活,就像一直到处游荡的鱼儿突然挡在个池子里,憋屈又无奈。年满18岁的婉姨接替姥爷的班,在县城一家印刷厂工作了。她把车间废弃的下脚料挑选、收集起来,裁剪成一个个写字本,让我隔周去取一次。
没有顺路的公交,自己也买不起自行车,从学校到婉姨的住处往返一趟要走二十几里路,我却乐此不疲——既省了买本子的钱,又能蹭顿饭。其实心里还有份说不出口的杂念:婉姨生来就特别漂亮,此时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秀色可餐!
印刷厂单身宿舍是平房,从南面推门进来,东南角是间小厨房,西侧依靠院墙搭建了简易储藏室,北屋是十几平米的卧室,自成一个小院。
“这么晚就别回去了。”那次吃过晚饭,雨下的越来越大,就留宿了。夏天,住平房最大的烦恼就是蚊蝇的滋扰,这里是县城边上,卫生条件差,虽然已是初秋,婉姨的蚊帐还没摘掉。俩人挤一张单人床上,她靠墙睡,我在外侧,还得尽可能别压着蚊帐,那个劲儿很难拿。隔壁应该是谈对象了,墙上的挂钟敲了10下,就听着那边院门开了,很快关上,接着是屋门上插销的声音,随后有水盆动静,没一会,就觉得墙被撞得微微颤,那边的床“咯吱咯吱”地响……
再去,蚊帐不见了。“把它拆了,宽敞些。”她解释着,显然还要留我住下。没能参加高考是婉姨的心结,那些年一直在上自学课程。吃过晚饭,我辅导完她的功课,她洗洗涮涮,我看书写字。那种静谧的场景多少年后成了脑海中的一幅剪影。
忙乎到晚上9点半左右,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茅厕在街口,去吗?”“不。”我边说边把书包收拾好挂在墙上。“黑下你憋得慌就用这个,”她把尿盆往窗台跟下放着说。“这不是你的吗?”我问。她上身已经脱得只剩件小背心。“憋得慌就使。我的就不好意思了?”见我直盯着那生动的两团不错眼珠的看,婉姨脸上掠过一丝红晕,随手关了灯:“你靠墙睡,我在外面。”她坐在床沿上,估计是屁股大的缘故,褪裤子时费劲地微喘,然后推着我往里动了动,紧挨着就躺下了。
夜里,隔壁的动静起来了。墙体被“咚!”、“咚!”撞个不停,那边女人“啊!”、“呀!”一声高过一声,自己被隔壁的节奏带动着,察觉到失态想要收手时,背后贴上一大片柔软,婉姨也醒着……
后来她谈起恋爱,我去婉姨那儿的机会就少了。三年后,我考上警校,他们夫妇俩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去南方闯荡,从住地下室、给人打工,到租房做自己的小生意。后来,婉姨被星探发现,参演过几部影视剧,当然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姨夫的公司跟高科技搭界,渐渐有了规模。
警校毕业后我到县公安局,先是做片警,接着到刑警队。那个时候,他们妞妞上小学了,婉姨也相对轻闲了些,一有时间就跟我打电话,得知我工作上的难处,她想办法搞到一套软件,我如获至宝,废寝忘食,最终把它打造成了一个有助于侦查破案的秘密武器,代号:qd。取这样一个名字,含意很直白——风姿绰约的婉姨令我魂牵梦绕、为之倾倒(qingdao),曾经的缱绻旖旎唤醒了我的雄性、催生了我的情窦(qingdou)。每当触摸到它,都感觉是婉姨在给我向上的力量!
警察工资很低,我每个月的收入除去购买业务书籍、资料之外,基本上都投进对qd的升级和完善之中。每次打饭,都是拣最便宜的,同事之间的饭局几乎没参与过。婉姨寄来她和妞妞的照片,我没回电话,手机欠费了——那段日子,正赶上几次外出办案的差旅费没有报回账,兜里一分钱没有。
“妞妞漂亮不?”那天在食堂,婉姨打来电话,她声音甜美,听得令人陶醉。“嗯!”我狼吞虎咽的回答。“吃啥呢?”她随口问,我本想糊弄过去,可对婉姨,从来编不出瞎话。公安局的食堂本就是粗茶淡饭,我吃的更是兜底的货色,她一听就急了:“这哪成!”
那之后,单位门口的小黑板上,时不时就写着“林小林:汇款单”字样,同事们都看在眼里。他们没注意的是,婉姨还不止一次寄来成人光盘,当然是用报刊、食品等做掩护夹带的。里面那些女的,或者长相,或者气质,或者身材,跟她都有相似之处。婉姨知道我心里一直装着她,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用这种方式帮我排解。
二十四岁本命年,我恋爱、结婚,告诉了婉姨,可惜他们回不来,打过一笔钱,帮我简单把婚事办了。
我这个人从小独居,话少,不善于跟人沟通,脾气倔,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由起初的不适到后来诸多不快,日积月累,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刑警工作让夫妻聚少离多、磕磕绊绊,生活很不和谐,不到两年就离了……
我讲的过程中,陶涛就像一只猫偎在怀里,我说到童年的顽劣,她也颇有同感的讲自己的经历;说到少小时的孤苦,她抚摸着我的头,吻着我的身子,极尽宽慰;说到跟婉姨的曾经,她就嫉恨的下手折磨我,“别说这些了,”她岔开话题:“怎么从河东到的冈西?”
循着她的提问,我的脑子里回到几个月前。
第1章
3月4号。
我和队员们在山里奔波20多天了,一无所获。下午5点多,手机震了一下,刑警群通知:7号上午全局大会。我没想到: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被河东县公安局踢出去了。
毒枭乌达的行踪是我们一直紧盯不放的。正月初九接到特情提供线索:乌达在原籍——云贵川交界处的金寨出现。
“□□、王勇、侯小军、齐龙、董畅、高会杰,两小时后出发。”我一声指令,步话机里传来响亮回应:“收到!”“收到!”……
两小时后,我正要下达出发指令,局里突然把王勇、齐龙留下:“有案子!”领导如是说。我没有迟疑,迅速补充了人员。河东县地理位置特殊,案件频发,历届公安局领导对刑警大队都非常重视,我负责重案中队后,对人员做了大的调整,随便挑选几个,在全局都称得上精兵强将!
金寨,全国地图上根本没有它的标识。崇山峻岭中,在当地警方帮助下,我们悄悄摸到跟前才清楚,它不是一个集中而居的村落,而是沿着起伏的山势、纵横的沟壑分别形成的大金寨、小金寨、上寨、下寨,以及散落其间的三三两两的零星住户的总称。
化装侦察对刑警来说太简单了,加上春节期间格外热闹,我们轻而易举就熟悉了这里的大致情况:凭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好勇斗狠的威名、裙带关系的勾连,金寨形成了远近闻名的几大家族,乌达家就是其中一支。
进一步侦查,却渐渐感觉不对劲——我们的车辆被跟踪,我们的行踪有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掌握之中。另辟蹊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都不奏效。
无功而返的途中,队员们沉默不语。
是当地警方跟乌达家族有来往,还是自己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我理不出头绪,点上一支烟,想起另一个案子。
就在春节前,有群众报警:逛超市时手机被抢。县领导发火:“大过年的,犯罪分子明目张胆的抢,老百姓骂娘啊!”
成立专班,由我牵头。市局提供技术支持,很快定位到被盗手机,追踪,接近,发现它在动,跟着就上了高速公路。滚滚车流中,虽然相距只有几百米,却根本分辨不出手机在哪辆车上,一直追到东南沿海某地一家电子产品市场,目标却似鱼儿入海,瞬间无影无踪!事后才明白:到了这儿,任何一款手机用不了5分钟,就会完成从拆解到彻底变换身份,然后以全新面目通过快捷物流又撒向全国各地。
本该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案子,结果却空手而归,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在家里的弟兄们从手机“定点”摸排,确定了贼窝,打掉了这个专业盗抢高档手机的团伙。
案情汇报会上,局长黑着脸。散了会,他给分管刑警的副政委费晴和我使个眼色,跟进他办公室:“知道机主是什么人吗?”他说出一个名字,我没印象,费晴小声对我解释:“电视台美女台长。”这时有人敲门,是眼下在县里排名第二的副书记并临时兼任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的郝明。领导出现,费晴和我转身就要回避,郝书记摆摆手,示意不必。局长简要汇报案情,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竖着耳朵,表情淡然。费晴插话说被盗手机机主是电视台台长,郝明好像专程就是来在确认这件事似的马上接茬:“可以追一下电话。”说完,扬长而去。局长愣了一下,冲我说:“你去办。”
领了任务,跟着费晴进了她办公室。“看出什么了吗?”她轻声细语。我没吭气。
近半年时间,县里除了秦书记、郝明副书记,其他副县级以上干部全部进去了。有人说这是秦老大一手推动的,还有的说是郝明与老大角力的结果。至少在表面上,动荡后的新班子跟以前明显有别:其他人是什么来头不知道,起码在拥护秦书记这一点上空前一致。这种局面,令郝明很不自在。
领导层的大换血,无异于河东县政坛重塑,多少人的人生轨迹由此改变。
“郝明应该是嗅到了什么,所以让往下追。小小县城,关系微妙啊。”费晴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有领导授权,相关部门很配合。然而,美女台长手机被盗时保持通话的对方号码没有登记。于是,我以“陌生号码,无从查询”上报给领导。
表面上,那个电话的事过去了,其实私下里我把相关数据固定后,通过qd破解,发现双方通话极为频繁。再查这个陌生号码,除与台长通话外,还有一个联系人,不过,一年只有相对固定的日子——父亲节、春节才通话,其它时间几乎不联络,初步判断应该是亲子关系。
电视台一把手频繁与之联系,机主应该就在本地,而且身份显要;电话号码只有孩子知道,应该是丧偶或离异状态。我的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人:秦书记,河东县老大!
事实证明,费晴的直觉是对的,郝明分明是借手机被盗案,要公安拿出他想要的线索,以便让检察院或者纪委往下查,没想到,公安给出的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气急败坏。
干部任职年龄的限制,对郝明如同催命符,如果不能尽快上位,这辈子做到正县就甭想了。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调整几个人,既宣示了他在政法系统的权威,也为手机那件事出一口恶气。于是,他动手了。
第2 章
3月7日。
局会议室,会场上方是醒目的大字:公安机构改革大会。
主席台中央端坐着郝明,两边分别是市委组织部什么官员、县委组织部部长、宣传部长、公安局长和一个空席。
我在底下跟邻座的人求证市委组织部的应该是什么头衔的工夫,瞄一眼主席台,空席上有人落座了,是我们刑警大队大队长洪亮!
主持人开宗明义:根据工作需要,公安机关机构改革势在必行。会场静静的,大家屏息而听。他继续讲,根据中央、省里有关要求和市委常委会精神,裁撤什么部门,新组建什么单位,水到渠成的,提到对公安局做部分人事调整。随后,组织部的那位宣布:
洪亮同志任河东县公安局政委;
费晴同志任河东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大队长;
……
林小林同志任冈西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所长。
宣读完毕,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主持人高声道:“当天交接完毕。散会。”
刑警大队离局机关有十几分钟路程。回到队上,会议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纷纷落座的声音,费晴已然降低身段,招呼大家开会去了。
坐在办公桌前,我呆了片刻,按照会上提供的联系方式,拨通冈西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现任所长电话,还没说话,对方先开口了:“老弟!恭喜恭喜!由你来接替我非常高兴,非常放心!”人家显然已有我的号码,电话里特别热情。“我正跟局长汇报工作,如果不急,咱们明天交接如何?”对方是商量的口气,我当即应承着挂了电话。
把办公桌收拾利索,带上自己的物品回到住处。离婚之后,我是吃在食堂、住就在办公室凑合的,一来刑警的案子多,长年累月漂在外地;二来,市面上的房价凭自己那点工资根本买不起。那年寒衣节,婉姨回老家给姥爷烧纸后来刑警队,见我这窘样,她出钱买下个两居室成了我的窝。
生活清贫,婚姻失败,惟一能摆上桌面的是工作:做刑警8年多,全县发生的大案、要案,大都是经我的手成功侦办的。
3年前,正是我跟妻子闹得鸡飞狗跳,老岳母和她闺女三天两头往局里、队上检举告状、又哭又闹的时候,费晴从市局下来任副政委(宣读任命时,领导口头补充:代行政委职务),分管看守所、政治处、刑警大队。不久,费晴在局党委会上力排众议,我从一名普通中队长,晋升刑警大队排名第一的副大队长兼重案中队中队长。
人跟人讲究眼缘,我和费晴就是如此。那次,她来刑警大队听取工作汇报,大队长提起我办过的案子,她微笑着望向我,彼此一对视,我心里竟“扑腾!”、“扑腾!”猛跳,那种莫名的冲动,只在第一次谈恋爱时才有。
干刑警这些年,腥风血雨经得多了,对温情的东西痴迷不已,特别是离异后,近乎□□状态,一次又一次梦里跟婉姨疯狂缠绵。费晴有着和婉姨一样明亮迷人的眼睛。从那热切的眼神里,我读出了她同样强烈的渴望。
汇报结束,大队长率众人陪着费晴到各楼层,转的差不多了,她提出看看枪械库:“大家都这么忙,不用陪着了。”随后冲我:“你来吧。”保管员打开门就退出去了,屋里剩下我们俩。
逼仄的空间,两个人并排往里走,肢体上时不时有触碰,磨磨蹭蹭中她的呼吸明显喘了,半晌才缓过来,涨红着脸,用只有我俩才听得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本事不小!”。
在基层,人们对副职往往会有意略掉那个“副”字以示尊称,更何况费晴被任命时领导还特别做过说明,于是,政委,成了大家不约而同对她的称呼。两个月后,那起惊动省厅的连环杀人案告破,费晴让我去她办公室,进了屋子,我一个立正:“政委!”她很不受用地纠正:“私下别这么叫。”“那怎么称呼?”“叫‘姐’,”费晴眼睛是火热的,“比你大不了多少。要是叫‘姐’不适应,‘姨’也成。”她嬉笑着。
后来得知,她的老公在市里工作,她的父母在我们县,做点小生意。再后来了解到,除了逢年过节,她老公很少来河东。
我与妻子分手的过程费尽周折。那天,总算说服对方签离婚协议书了,刚到民政局,费晴的电话就来了:“快回队上,市局督察来了,不准请假。”我只能说了实情,让她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当天晚上6点多钟路过局机关,其他领导的办公室都黑了灯,只有她屋里亮着。
回到队上,懒得开灯。黑黢黢的夜里,耳边反复回响着岳母的诅咒:“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家哪一点对不住你了?啊!你算是人吗?啊!当初真的瞎了眼,把闺女嫁给你这么个人渣!……”从小到大没挨过谁的骂,闹一次离婚,岳母给补齐了!
我摸到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烟丝燃烧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不知不觉小半包烟抽去,电话响了:“办完了?”是费晴。我懒洋洋“嗯!”了一声。“哪儿呢?”“队上。”电话挂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楼道里响起高跟鞋声。当天局里没什么要紧事,她一直呆在办公室分明是在等我的消息。一听我回到队上,马上就赶来了。那种担心、那份牵挂,令我心头一暖!
她推门而入的瞬间,我的眼眶湿了,幸亏没开灯。屋里的烟气呛得她连咳了几声:“抽了多少呀?” 不由分说,拽着我到了一家僻静的小饭馆。老板娘显然跟她很熟,掂对了几样菜,拿上一瓶酒。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我闷着头只是一杯一杯喝,费晴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给你跳个舞吧。”为了活跃气氛,她起身,探脚、仰头、扭腰、提臀,舞罢一曲落座。我惊诧:“还会这个?”“小时候的一点底子。”她淡淡说。
“为什么学跳舞?小时候家里穷啊。画家、钢琴家,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唯有舞蹈家,只需要我们自己的身体,身体是一个伴你一生的工具。’那个老师这样教导。”不知怎么,就说起她的过去。
她出生在一个幸福家庭,父亲年纪轻轻就是县财政局办公室主任,母亲虽没有学历,但漂亮聪明,在父亲的单位做文员。谁料,三岁时父亲出车祸,母亲打字出现重大错误,一个家顷刻间坍塌了。
当地有一所民办艺校,学习期满保送省级艺术团体,一次性收费8万元;学不成的话,退回全部费用。如此天文数字的巨款,逼得母亲舍着脸去四处央求,最终从街头肉铺老板那赊来了学费。
艺校那一段经历显然是她难忘的。老师传授的东西她张口即来:舞蹈之美在于极致,在于转瞬即逝,背后是速度、力量、柔韧性的高强度训练。
“挨不得打,受不了虐,”她自称,日复一日,枯燥无味,几次要求退学,对方看她真不是那块料也就不再勉强,按照合同退回了那几万块钱。期间,母亲跟肉铺老板已经同居。闺女回来,他们用这笔钱在国道边租下一间门脸。再后来,自己上了警校……
“去下厕所啊。”她从纸抽里拽了几张纸,朝卫生间走去,经过吧台时,对服务生指了指我们这个桌交代了一句什么。
她的讲述并不完整,至少某些地方“漏”掉了。据我掌握的信息,当年她父亲涉嫌贪污和挪用公款,因数额巨大,起初据说要判死缓,母亲把值钱的家当全部变卖,上上下下找了多少人,最终判了20年,到西部荒漠服刑。男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母亲也被单位辞退。临行前,俩人签了离婚协议。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子,面对邻居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眼光,母女俩明白:财政局家属院是没法呆了。
没有任何收入,日子苦巴巴的。无奈之下,母亲把她送去那所民间艺校,对方专门收揽家境困苦、模样出众的娃儿,看似门槛很低,其实内幕大有讲究。学员进门后,形体训练、琴棋书画、封闭管理,特别严格。三五年后输送给省艺校、杂技团、体院,这种提前选苗、育苗的工作,“用人单位”非常欢迎,可惜她半途而废了。
她上中学时,父亲在狱中病故,当年那个财政局长已经是副市长。她改名费晴,上了市警校。有人说她父亲年纪轻轻就做财政局办公室主任,是自己的女人与局长有染,后来锒铛入狱是遭人构陷、掩饰奸情,还有的说是替局长背锅、局长承诺了什么。无论哪一种传言,都更加接近真相——按说受过刑事处罚人员的子女报考国家公务人员是有限制的,她能够改名换姓,直至后来跨身警界,一连串不寻常操作,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对此,如果她不知内情,只能说她可怜。倘若她明知道内幕却无从诉说,这女人的命运也忒悲催了!
“菜热过了?来,动筷子。”她从卫生间回来,一边招呼,一边把酒倒上。食客陆续离开,大厅里就剩我们俩了。暗淡的灯光下,我有一种冲动,想上前抱一抱,她用眼神制止了我。平时没见她怎么喝酒,那个晚上喝了不少。结完账,我拦了辆出租车想一起走,她不让,独自坐上去,关好车门,出租车“呜!”的一声就蹿了。
回到住处,我没有一丝睡意。烧上一壶茶,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禁感慨:古今中外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存在!
第 3章
第二天,我跟费晴要了老人的地址。忙完手头的事,在城乡接合部找到那家店铺。位置不算好,生意还凑合。
难怪费晴的老公不怎么回来,虽说现在不怎么提门当户对,可是,彼此悬殊的身份、地位,毕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男方的父母是高官、知识分子,她的继父曾经是兽医,后来做劁猪、骟马的营生,再后来是屠宰牲畜、加工肉食。彼此坐到一块,怎么沟通?
我没在外卖窗口停留,径直进了铺子。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前来礼让:“坐吧。”随手倒上一碗热茶,递到面前。那份和蔼、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阿姨别客气。我在刑警队,费政委是我顶头上司。” 一听这话,对方摇头,“她算个啥呀?没多少能耐!”我不知怎么回话,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味道不错!她冲里间喊:“小晴的同事来了。过来歇一会儿呗!”“稍等啊!”听着那边在鼓捣着什么。这工夫,窗口有人喊买东西,“阿姨你忙去吧。”自己寻声望大爷那边走。
案板上,是需要处理的羊腰子。大爷明显比阿姨年龄大,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是身子骨硬朗。我递上一支烟,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我的火就到了跟前。点着,吸了一口,大爷直说:“好烟!”“你要是服这味儿,哪天我拿两条过来。”“别!老贵的吧?”大爷认真道。我想搭把手,大爷劝阻着,自己忙乎起来,把腰子洗净,放进锅里煮到酥软,剥去外膜,切片。把胡桃捣烂,拌入羊腰,大火炒炙,待胡桃油渗出,加香料、陈酒、酱油,大火翻炒,快速出锅,一气呵成……
回到队上,我就想什么时候专门看望一下那对老人。离得最近的是中秋节,查了查值班表,是我带班,只好提前一天付诸行动了。
农历八月十四,队上没什么要紧事,跑去市里转了几家商场,踅摸到一条中意的围巾,阿姨应该喜欢的。回到县里,弄了两厢酒,几条烟,这是答应过大爷的,必须兑现。开车到局机关对面商厦停车场,下去买了果蔬、牛奶、饮料,把后备箱装了个满满当当。点上烟吸着,就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由远而近。“你瞎张罗!”一上车,费晴就埋怨。“打乱你的计划了?”“那倒没有。”我扳过她的脸,妆化得很细,就要动手动脚,她娇嗔:“这么多人呢!”
到了店铺,售货窗口已经关闭,阿姨在门口侯着呢。我把后备箱一打开,“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母亲唠叨,费晴假装没听见,帮我把蔬菜拿到储藏室,把酒搬进屋里。卸利索了,四周看看,庭堂院落拾掇得甚是干净,真的是过节啊!
大爷理了发、刮了脸,阿姨是一身得体的装束。费晴把围巾拿出来,看到品牌,愣了一下,这得是我一个月工资呢。把包装拆掉,披在妈妈肩上,“比我买的那条好看!”阿姨美滋滋的。我把烟悄悄塞到大爷身旁,阿姨一眼看到了,一边收起围巾一边冲老头说:“少抽!”“嗯!少抽!”看着大爷对女人俯首帖耳的顺从劲儿,我想起费晴说过,老爷子那方面特别强,当初母亲跟了他的时候,一晚上要好几次。
性生活满足的女人,有一种由内而外洋溢出来的不可名状的韵致。即使已经这个年龄,阿姨还是让人看着就有感觉。见我走神的样子,阿姨以为是烟的事让我难堪了,赶忙解释:“我才管不了他呢。想抽就抽。”“老婆的话就是圣旨!”大爷满是虔诚的神态。当年一个光棍,捡了个从天而降的可人儿,他真的是格外珍惜,重活、累活从不让女人碰,特别是店铺的营生又脏又苦,他一力承担。半路夫妻,却胜似初婚。
望着恩爱有加的两位老人,自己既羡慕、又感慨。
“以后路过这儿就进来坐坐,赶上饭点让他弄俩菜你们喝点。” 阿姨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菜。
“警察哪能随便喝酒?”费晴反对道。“小林是我们刑警的精英,让上面嘉奖过的案子,没有一起不是他经手的。”
“嗯,这小伙子一看就很能干!”阿姨冲我夸着,转脸瞄了闺女一眼。费晴离婚的事,估计全局只有我知道。做老人的都替儿女的事操心,尤其是费晴这个年龄,母亲心里更急。她明着是表扬我的工作,其实是委婉地告诉女儿:跟前面那个之所以离,说到底不就是床上受委屈吗?以老娘阅人无数的经验,这家伙肯定能满足你!
“还用你说?他在我下面,他多大本事我最清楚!”
母女俩打着嘴仗,大爷端起杯子,“咱爷俩走一个!”一杯有七八钱的量,一口下去了。我也赶忙喝了,拿起酒瓶给他斟满,然后往自己杯里倒上。
饭吃得可口,酒喝到微醺。费晴开车送我到楼下,“自己行吗?”我挥挥手,晃晃悠悠往楼上走,听着身后车子的声音往远处去了。
抓捕行动中,我的胸膛被砍过,后背给铁棍抡过,她知道后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受伤最重的那次因为大出血抢救了一天一夜,她始终陪在病床前。别人以为这是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其实她清楚,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领导”这个概念,历任局长、政委,家住哪儿、有什么嗜好,我没心思打听,也没那个精力去讨好,我就是个一心办案的警察。
结果,一心干活,人家弃而不用了。苦笑一声,我沉默了。
第4章
平时忙公家的事,自己的窝从来没有好好拾掇过。此时此刻,突然开窍了:要学会善待自己!
墩地,墩得用力;擦玻璃,擦得一尘不染;抹桌子,细致入微;叠被褥,方方正正;摆花盆,有样有型。四下望去,屋子竟然焕然一新。正想歇口气,电话响了。
“哪儿呢?”是婉姨。
“家呢。”
“吃饭了吗?”“收拾屋子呢,没顾上。”看一下表,都晚上6点半了!“等我啊!”她吩咐。“啊?”我不解。“‘啊’什么‘啊’!回来办点事,刚刚落脚。我去买点菜,差不多20分钟能到。”果然,不到7点,她就拎着一兜子菜进来了。
分别这么多年,婉姨更加迷人。我痴痴地望着她,上前就抱住了,她没有拒绝,“哎呀!快做饭!”一边说着,就往厨房挪身子。
“歇口气再说呗。”我跟膏药似的粘着:“这儿还没顾上收拾。”知道她爱干净,我忙解释着。窗台一角,有个油渍麻花的瓷碗,烹调用过的八角、桂皮、辣椒、香叶,堆积在里面,黏成一团。
她系上围裙,洗菜、热锅、放油,伴着葱花、佐料的香味,几道菜肴快速出炉。厨房的女人惹人醉,生动的腰肢让人狂。嗅着她的脖颈,我的声音都颤了:“姨——”又一次拥紧了这朝思暮想的娇躯,她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锅碗瓢盆乱响,她努力挣脱着:“让我把菜炒出来。”
随着最后一盘菜上了桌,她摘掉围裙,洗把脸,我赶忙把椅子挪到合适的位置,待她坐好,我俯在那洁白的脖颈上连吻了几口,双手掠过她光滑的肩膀、弧线型腰肢,在浑圆的臀部停留、摩挲,“这大腚,忒馋人!”边赞叹,两只手边在上面用力。“快坐下去。”她极力挣脱开。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朝思暮想的亦母亦姐、心心念念的女人,柔和的灯光下,温馨的餐桌前,心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快吃吧,都要凉了。”她打破沉默,率先动起筷子。水房里偶尔的嘀嗒声,衬出屋里的寂静。
见我只是痴呆呆望着她,婉姨帮着把一双筷子递给我,我机械的夹起菜。“跟他办清了。”婉姨淡淡的说。之前电话聊天时,她提到过姨夫的花花事,但是从没透露出离婚的念头。我愣愣地望着她,半晌没话,瞄一眼酒柜,她没吭气。拿出杯子,搁到她面前一个,她推到一边:“想喝你自己喝。”
我打开酒,把两个杯子斟满。
西芹腊肉炒得不错,油炸花生米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拍黄瓜、凉拌西红柿,咸淡、甜度合适。我一边夸着婉姨的厨艺,一边端起杯子到她嘴边:“蘸一下,看看可你口不?”说着就把自己那杯干了。她抿了一点,“辣!”我赶紧用她的筷子夹着菜,凑近那张樱桃小口。“我自己来!”她想拒绝,“不,我就喂。”
婉姨再没有碰酒杯,我一杯一杯喝,她劝也劝不住,我说起当年平房里的细节,她揪我的耳朵;我说起一边看碟一边喊着她的情形,她的脚丫够到我下面,似夹、似捻、似揉搓;我说起多少次夜里梦到深入地舔她、疯狂地要她的情景,她低下头,只顾夹菜……
第二天晨起直奔厕所,马桶盖上,是一条女人的内裤,轻轻拎起来,黏糊糊的满是腥臊味,底下压着张纸条:以后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