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2)
你还记得你最后是在沙漠中迷了路,然后晕倒在一场电磁风暴之后。
等你再醒来时,你看到了面前熟悉的脸。
是你平时见不到一面的政客未婚夫,他穿着剪裁合适的西装坐在你治疗舱旁边的沙发里,腿上架着平板,似乎正在处理什么文件。
他刚面色不善地挂了一个电话,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回头看向你——
看到你醒了,他走了过来。
站在你床边的他摘下了眼镜,被镜片掩盖的锐利的眼神压迫了下来。
那才是你熟悉的眼神。
你听到他缓缓说道:
“私自离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这个鬼地方做?”
“……”
你张了张口,最后选择了不回答。
你不想回答,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覆盖了你的心里,微不可计的失望将那岌岌可危的小火苗又浇灭了一些。
“你不可能再回军队了,以后也不要想。”
“……你无权决定我。”
他气笑了,哧了一声,语气不善:
“真是不巧,我有。”
他高大的影子笼罩着你,把你全然埋没。
你的未婚夫现在是一名真正的政客,权势滔天,没有他一个电话解决不了的事。
“你一个残废的身子,还想跑哪里去?”
“我会和你的学校交代,实习提前结束,病养好了就回家去,别再想着跑出来了。”
句句诛心,你此刻好想划烂他那衣冠禽兽的脸。
但你已经把唯一的小刀给了小婴儿,你孱弱的身躯根本做不了这件事,甚至还会被你未婚夫嘲笑。
未婚夫的皮相无疑是出众的,甚至你曾经还从同学口中听说他蝉联了好几届“最想成为丈夫候选人”的榜首,因为出身好,容貌好,基因也好。
你那个时候也只是远远见过身为同学的他一面,没有什么感觉地问道:
“是吗?可是我觉得他看着很冷漠的样子。”
订婚五年,你依旧这么觉得。
作为政客预备役,他当然需要一个家世同样显赫、和他明显就是天生一对、最好也是政府要员的未婚妻来塑造他的完美形象。
但你怎么也想不到,出生普通家庭的你,却成为了那个被他人嫉妒的对象。
在大三时遭遇的一次恐怖袭击里,学校教学楼给炸塌了,而还有行动能力的你正背着医疗包给受伤的同学扎针,刚好路过躺在地上的他呼吸衰竭,于是你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脖子一刀,做了插管。
他喷溅而出的血液撒了你一脸,你没手去擦,因为你得给他先止血。
呼吸艰难但慢慢恢复节奏的他颤颤巍巍睁开眼,紫罗兰般的眼眸终于聚焦到了跪坐在他身上的你,你此时正要看他的体征,抬头去看,便和他对了视。
这是你们见过的第二面。
第三面,是毕业典礼上,他和你求了婚。
你手捧着校长递过来的鲜花,顶着刚拨穗过的帽子,有些懵地看着单膝跪在你面前的他。
你看了半天,直到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和脖子上小小的伤口,才想起来了他是谁。
家里的长辈都很高兴,这对你们来说当然是个攀高枝的好机会,几乎没怎么经过你同意,就答应了和他的婚约,并且像是怕你反悔似的,火速办了仪式,将你们的关系昭告天下。
你无法拒绝,因为你是养女。
养父母用养育之恩劝你,你看着日渐年老的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按照未婚夫本人的意愿,本来是毕业就要接着结婚的。
但是你还想继续完成学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你还想去探索无边无际的宇宙,并不想马上进入他的豪门家庭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官太太。
于是你本着沟通的目的但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和他吵了一架。
最后你选择了去读书,而他选择了摔门而去。
但是第二天他就早早给你打电话,说不许退婚,不许摘掉戒指。
他说,我们各退一步,你去读书,我等你,读完了就结婚。
所以你读到了博二,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这五年你一直等着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能抢到她们梦想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成功,甚至都没人找过你,在你眼前出演那些电视剧中表演的剧情。
你可惜了随时准备着的牛奶被泼——不是,其实是以备不时之需泡杯奶茶。
未婚夫果然如你所料的冷漠,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别人,不过其实细想还是有点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对婚姻所有权的满足,他对你有点没有对其他人的文质彬彬,而是天天用刀一样的话扎你。
你和他天差地别,甚至你的基因评级都是普普通通的c级,免疫系统还差点,时不时感冒,而a等级的他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你不知道这个荒唐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到底为什么又不结束。
别人问你未婚夫爱你吗?你都觉得好笑。
事到如今,你觉得他应该是在报复你给了他完美无缺的形象添了一个抹不去的伤疤,显示他曾经的无能。
未婚夫被电话叫走后,你拖着越来越沉重的疲惫感,拔掉了输液的针,走到了窗前。
窗外头已然是深夜,还有闪烁着的星星点点。
你缓了口气,有些压抑的心情稍微得到了缓解。
但是……你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这些眼睛似的星星为什么不在天上?
在你又一次昏倒在窗台前,你终于发觉。
——那就是眼睛。
闪耀着的、跃动着灵魂的一双双繁星般的眼睛。
……然后就到了现在,虫族军旅生活的第102天。
记日期是你常年做实验的一个习惯,给无尽的时间进行限制,你在不知不觉中可以获得一些安全感。
但你到虫族这这么久了,进过实验室也进过军队,你始终不知道虫族说是俘虏,其实把你绑架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解剖你也早解剖了,会这么好吃好喝供着你,只因为你能给他们看病?
你毫无波澜地嚼着虫族士兵给你的早饭,是富含蛋白质的星牛肉和一杯花蜜甜浆。
最近虫族们休养生息,暂时搬回了某个军区大本营,没有作战,只是日常进行演练。但他们打得那叫一个凶,经常带着断手断脚就来找你。
但现在的你已经是个熟练的接骨大师了。在发觉你可以利用个别虫族优秀的自愈能力提取血清后,你便举一反三地发明将血清注射进入虫族体内,接着只要将裂缝拼合,重新连接断开的神经,包扎固定就可以了的治疗方法。
——血清还是你泡了一个月实验室才成功提取出来的,因此虫族科学家对你的评价很高。
生活一段时间,你发现虫族真的很缺医疗相关人士。
他们的科学家都是搞军备竞赛的能手,就算是唯一和医疗有关联的生物科技,也绝对没有一个是和与治疗有关的。
相当于整个族群的治疗方案都得靠你提供,你觉得这样不行,你的精力有限,是时候培养一些人才,哦不,虫才了。
所以这几天,你教了一些简单的手术技巧给几个虫族士兵,但是他们懵懵懂懂的挥动触角,效果不佳,最终还是支离破碎的来找你。
于是你问科学家:
“有没有族群是附肢比较灵巧的?”
他想了一下,说道:
“类似我的族系?”
虫族科学家叫做锡兰,是由蜘蛛演化而来的族系,有类似人类的关节结构和手指结构,他还有六只手臂,也不知道是怎么操控的,但确实看着很灵活。
“可以,我需要几个人。”
“你需要有人服侍,是吗?”他的表情毫不意外,甚至很理所当然:
“我会给你安排得很满意。”
你总感觉他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
“不是……”
他甚至露出了“你终于接受了”的很欣慰的笑容:
“明天就到。”
“不是……那个……”
“相貌有没有要求?人类似乎比较怕我们的长相,我会尽量挑一些符合人类审美的。”
“都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当然是可以的。”
他滔滔不绝,你觉得再让他畅所欲言下去,应该会发生一些难以描述的事,于是走上前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闭嘴,让你来说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需要人服侍,我需要几个医学生。”
你必须直率地表达你的意思,不然这位善解人意的虫族总是扭曲你的意思。
你一边说,他一边摸你的头。
他总是很喜欢在你靠近后用两只手摸摸你的头,像是虫子的触角窸窸窣窣得在探索什么。
“虫族没有医学生,做生物科技研发的可以吗?”
你想了想,好歹有生物学基础的,应该可以。
于是你点头:
“可以,还有就是附肢要灵活的,能操作手术刀的。”
“好的。”
每次从他办公室出去,你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
虫族科学家从来不过问你的要求,只要你跟他提,基本上都能满足。
唯一有一次,你提出的要求遭到了他的拒绝。
就是你为了提取血清,而想和那位有自愈能力的虫族单独在实验室里进行实验的那一次。
虫族科学家没有让你们见面。
他说,那位虫族正在服刑,不适合会见。
你只好拿着每天保鲜过来的新鲜血液进行提取。
但前几次实验,细胞活性降低的很快,到你手上已经失去了很多效力。
你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来了,于是你扎在了实验室里研究怎么提高细胞活性。
经过了很多努力,你终于活性提高,翻了一倍,但效果还是不足以达到在异体内建立免疫联系,你只好再去求一次虫族科学家。
他对你的主动发射星星眼没有任何办法,无奈下安排了会见。
也不知道这位虫族是犯了什么事,还是重刑犯,看守带着他来时还穿着束身衣坐在轮椅上,带着止咬器,攻击性看着是一点不低。
他的眼睛看着像蛇类,黄澄澄的,像两个灯泡。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你,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就是你小子天天抽我的血?”
你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有作答,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
“咳……跟我来。”
你估摸着还是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从根本上研究一下他的自愈能力到底是来自细胞的活性因子还是来自于其他未知的原因,所以你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后,解开了他的束身衣和止咬器。
你自诩不矮,但从轮椅上站起来的虫族比你高了整整两个头,被绑着的蝎子尾巴得到舒展,缓缓垂下,尾针看着危险极了。
显然,这位虫族来自于蝎子族群。
他的拟足落地,活动了自己僵硬的脖子,像人类的脚掌松了松关节,像是什么大型动物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一双金黄色的眼睛仍然充满兴趣地盯着你,你无可避免地和他相互打量。
你的直觉告诉你,这是个硬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