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不来的南风
这家露天火锅店名叫“来辣”,刚踏入用餐区,热情的服务员便亲切招呼道:“来啦?随意坐。”
像是来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家里做客,主人家热情洋溢地迎接你的到来。
宋沂抱着小年糕走在前面,许嘉禾扣着一顶帽子和他们坐到边缘角落的桌子。
夜晚的“来辣”持续燃烧它的热情,翻滚的锅底,四溢的辣香,让人们得以在黑夜里寻一份热闹,围一方小桌,畅笑今日的忧愁。
明城不愧是辣椒的天堂,红油翻腾,让一片平平无奇的肉片浸满鲜辣,尝一口便欲罢而不能。
作为靠嗓子吃饭且明天要拍戏的艺人,许嘉禾在辣锅里吃了几片肉后就转战到小年糕的专属番茄汤锅。
与绝美鲜香的辣椒比起来,番茄浸润的肉并未带上明城的味道,却也酸甜宜口。
“嘉嘉,那边有人在拍你。”宋沂忽然将小年糕衣服上的帽子扣上,轻声开口。
正在大口吃虾饺的小年糕一脸懵的看向他爸爸,还没说话,头又被宋沂一把按了下去。
许嘉禾疑惑地抬头,顺着宋沂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坐在不远处的桌边举着手机对着她的方向,大约刚来,桌上还未有火锅的影子。
她笑着摇摇手和她们打招呼,又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希望她们不要在网上发布关于宋沂和小年糕的照片。
两位年轻的女孩儿见到她打招呼更加激动,却没有上前要求签名合影,只远远坐着点头答应。
许嘉禾又挥了挥手,才收回视线。
小年糕费劲地终于从他爸爸手下逃脱,脱掉小脑袋上的帽子,声音愤愤地说道:“爸爸,你不许再压我的头了!我都吃不了肉了。”
宋沂好笑地看着半点不领情的小年糕,夹了一片羊肉卷喂给他,“宋桉小朋友,爸爸是在保护你。”
小年糕皱皱眉头,嘴巴被肉占据,嘟嘟囔囔的。
火热的喧嚣,窜入清冷的月色,相融相合。
……
第二天,在剧组的许嘉禾收到宋沂出发的消息。
[嘉嘉,我们要登机了。拍戏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家。]
还有一条小年糕甜甜的语音:“妈妈,我和爸爸要坐飞机,妈妈记得想小年糕!”
许嘉禾这几天都要待在剧组,虽然客串戏份不多,但她想在剧组的氛围里一直保持十三娘的状态。
这样一来,她可以陪小年糕时间更少了,而且她的拍摄也快结束,便和小年糕商量让他先跟宋沂回去。
当时小年糕黏黏糊糊趴在许嘉禾身上恋恋不舍,可最后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顾一姐,给您补一下妆。”化妆师背着包匆匆走上前,“口红掉了一些。”
许嘉禾的发型仍是大片的波浪卷,并未挽起,只在左耳侧戴了一个珍珠发夹。
一身黑色丝绒修身旗袍,细微处可见片片黑色刺绣花隐在其中,领口微立,几圈珍珠项链环绕在上。
黑与白的碰撞,无端多了几分贵气。丝绒下摆右侧开叉至大腿,雪白的肌肤隐约微露在黑色裙摆旁,与发饰和项链遥相呼应。
唯有嘴唇是火焰般的红色,在通身黑与白中提了一抹亮色。
化妆师补完口红迅速退离,许嘉禾调整情绪,进入了十三娘的世界。
华灯初上,安静了一天的风月楼终于迎来了夜晚的浪潮。
客人络绎不绝,漆红的圆拱门下来来回回穿梭而过无数的风月客。
穿过暖黄的走廊,便如踏入了极乐之境,乐曲调动,灯光隐昧,人声鼎沸。
推杯换盏间一截细白的手臂拦下了一杯酒,就着力道,缓缓送入火红的唇边,唇角微挑,一饮而尽,“爷莫着急,我喝便是。”
周遭西服笔挺的男人们爆发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得逞哄笑声。
“不愧是十三娘,痛快!”
“唐离兄,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是啊,小唐兄弟可不能再怜香惜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护着自己媳妇儿。”
“愿赌服输啊,十三娘可要陪我们都舞上一曲!”
……
十三娘娇俏地按住趁乱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手,面不改色地应道:“自然,今晚十三娘便陪各位爷都跳一支舞。”
唐离在一旁默不作声,握紧方才被抽离酒杯的手,沉默地看着一切。
他们的计划,出了纰漏。
计划里目标人物今晚会在风月楼与一个老鬼碰头,这个消息是唐离潜伏的兄弟送出来的,应当绝不会错。
但现实却不是如此,目标人物从进门便在寻欢作乐,约定时间已过,却始终未动。
可目标就在眼前,他不愿意放弃,所以在暗处以密语告知十三娘随机应变,继续行动。
他并未想到会出现如今这副场景。
十三娘顺势牵起那只手,娇嗔地看了眼身旁肥头大耳的目标,“爷,我先陪您跳一曲,可好?”
肥头大耳的目标人物面色醉红,摇晃着脑袋,色迷迷地盯着十三娘,“美人相邀,怎可拒绝?”
说罢,扔掉手里的红酒,捏着十三娘的手摇摇晃晃地拽着她走向舞池。
舞池众人见到此人像是磁铁遇到了异名磁极,纷纷退出半步,在舞池中为他们留出一方舞台。
刚站定,也不管舞姿,他便迫不及待地双手圈住十三娘的腰,将她一把拉近自己,兴奋地晃动起来,跳一支根本算不上舞蹈的舞。
一靠近,便是浓郁恶臭的酒味,十三娘以手肘为支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退离他,慢慢调整脚步,嘴上漫不经心地瞎聊,“爷,好些时日没见您来风月门了,可是公务繁忙?”
对面醉醺醺的男人眯着眼,傻笑了两声,“是啊,好久没来了。”虽酒气熏人,可却没多说一句话。
十三娘抽出一只手,食指微屈,撩起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爷您是贵人,人脉广,不知可曾听过前不久街头那家裁缝铺子的事儿?”
男人大力扣住十三娘的手腕,狭小的眼里露出精光,审视地看向她。
十三娘细挑的眉皱起,试图挣脱,不解地问道:“爷,怎么了?不能问您直说便是,何故捏我?您也知道,我平素就爱买几身衣服,可附近这裁缝铺没了,自然想问问。”
男人稍卸了力道,十三娘继续道:“您瞧,我每天也就和这风月楼里的人打交道,可知道的人却不多。您是贵人,身份更不是一般人比得的,十三这才脱口问了出来。”
男人眼里重新挂上醉意,笑眯眯地松开了她的手腕,“无外乎犯了错事儿,招惹了祸端。几件衣服罢了,哪儿做不来?行了,我还有事儿,你去陪他们吧。”
十三娘脸上仍挂着娇媚的笑容,“爷,您先忙。”
十三娘走后,男人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削的人,低声说道:“王处长,可以了。”
“嗯。”肥头大耳的男人眼中不见半分醉意,抬起手指向十三娘的背影。
身旁人立刻应“是”,说完又消失在人群之中。
王处长轻蔑地笑了声,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向卫生间。
十三娘重新坐回沙发,和唐离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和方才的一堆渣滓虚与委蛇。
舞池里乐曲不停,十三娘正被牵着准备跳下一场舞,卫生间方向忽然传来三道枪击声。
一时间,惊叫声、碰撞声混杂着舞池里未停的乐曲声乱作一团,像是要掀翻这风月楼。
十三娘迅速扔开牵着自己的手,匆忙跑向卫生间相反的方向——她的任务已然完成,现在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此前,他们计划由十三娘在明面和这位情报处的王处长周旋,找到机会给他下点药。而唐离的兄弟们则混在暗处找到目标,伺机击杀。
可一晚上,酒喝了一瓶又一瓶,骰子摇了一轮又一轮,药也下完,眼瞧着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走,这位王处长却始终不动半分。
十三娘铤而走险和他们玩起了游戏,终于把他拖离了那块沙发。他也如他们所愿,离开了人群密集的大厅。
直到听到枪声。
十三娘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突然脖间一阵剧痛。
冰冷的刀刃划破了她雪白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大片大片洒在黑色的旗袍上,晶莹圆润的珍珠瞬间被染成了血珠。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眼神空洞,耳边乱糟糟的,辨不出是人群的尖叫还是她脑中的空鸣。
眼前渐渐模糊,眼皮沉重,似要将她吞噬在黑暗里。
“不该不该答应帮他。”
风月楼里霎时更加混乱不堪,不明情况的枪击声,血淋淋的尸体,看不见的凶手。人心惶惶,众人纷纷绕过血泊里的十三娘,跑向那漆红的大门。
无人为十三停留片刻。像无数次那般,十三娘逆流而行,离开了人群。
那边的唐离行动失败,不幸被赶来的敌人击中一枪,匆匆拖着身子,借着夜色跳窗逃离。
楼下有接应的兄弟,唐离掩住伤口跃上车。
伤口逼近心脏,兄弟们简单为他处理了。
剧痛之下,唐离眼神涣散,昏迷前留下一句:“记得去接穿黑色旗袍的十三娘,她衣服上有我们的暗号。”
接走唐离的车踏着风雪离开了风月楼,这一栋灯火通明的小楼人去楼空,内里一片狼藉。
唯有十三娘留在她跳了十几年的舞池上,空旷的小楼,静谧的夜,寂寞的雪,缓缓流淌的是那未停下的《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1]
没有黎明的夜,等不来南风,留不住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