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宁
宋沂让许嘉禾坐到书桌对面低矮的沙发上,自己则蹲在她面前
“宋沂,我爸他现在是被关进去了吗?”她清楚这个被突兀地提出来的问题很糟糕,可她在宋沂面前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宋沂笑意渐渐淡了,“许建民死了,当年他醉驾碰上车祸,当场死亡。”
许嘉禾愕然看向宋沂,这个消息对于自己来说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怅然,她心里很复杂,迷雾交织。她完全没有想到许建民人已经没了,或许她更希望他活着,活着接受他应得的惩罚。
“我知道了。”许嘉禾缓了缓,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出去了,你忙完也早点休息。”
李南愉说宋沂发论文像不要脑子一样,其实宋沂的辛苦和努力一点也不比任何人少。之前在医院,宋沂经常捧着电脑坐在她旁边,她写歌,他写论文,互相无声地陪伴。
“嘉禾啊,你终于回来了,我好伤心!”
许嘉禾打开主卧门就看到床上一角坐着一个悲痛欲绝的红发女郎,手上抱一包纸潸然落泪。
“怎么了?贺晨呢?”许嘉禾抽几张许嘉禾怀里的纸递给她。
“别跟我提那个渣男!呜呜呜呜。”李南愉柔弱地倒在许嘉禾身上,拿走一张纸轻轻点了两下脸上的泪。
许嘉禾:“”
“他有别的女人了,我要和他分手!呜呜呜呜呜。”再一次,她拿走一张纸轻轻点泪。
别的女人?许嘉禾听到这儿急忙问道:“出轨?”
李南愉拿走许嘉禾手里最后一张纸,又准备点泪。许嘉禾等不及,抢过纸用力在她脸上擦了两下,“快说清楚点。”
李南愉低头一瞧,手上的纸没了,伸手一摸脸上的泪也没了,才闷闷道:“他说没出轨。”
据李南愉女士交代,最近贺晨的初恋回国,贺晨一直隐瞒,这是他的第一错。原本约好今天来接她,下午却说他家里有事派司机来接,这是第二错。
“这我能理解啊,可是我去他家压根没人在,这也能解释,但又可是,我在他家不远的地方看到他和他初恋站在一起。站一起也就罢了,他们还拉拉扯扯的。”
李南愉从许嘉禾身上弹起来,又扯住她胳膊,“就像这样,初恋就这么抓着他,他也不躲开由着别人跟他拉扯。”
“一直拉着?”
“差不多吧,他非跟我掰扯说他初恋刚碰到他,他就避开了。明明他是看到了我才松开的,竟然还骗我!”
李南愉烦躁地抓了两把红毛,满脸的泪被愤怒取代,“他是忘了他的好初恋当初是怎么把他甩了的,白月光一回国他就忍不住巴巴地去见。”
“贺晨怎么说?”许嘉禾轻轻梳理她凌乱的红发。
像是被许嘉禾轻柔的动作安抚,李南愉右手戳着床垫,有点别扭地开口,“他说,他早不喜欢那个初恋了,今天他只是回家恰巧碰到了。你说我能信他吗?”
许嘉禾按住她的手,“你别把我家床戳坏了。”
“许嘉禾,你”
“信不信你不该问我。我一个失忆的人哪里会比得上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应该问你自己,而且南愉,其实你已经相信贺晨了,不是吗?”
如果没有相信,她怎么会看到黛玉附身的哭戏。如果还在怀疑,她又怎么会从南愉口中听到那番贺晨的解释。
“你这样倒更像是吃醋。”
李南愉瞬间涨红了脸,翻身趴到床上,“你烦死了,许嘉禾。”
李南愉赤诚善良,敢爱敢恨,她肆意地排解情绪,散发光芒。许嘉禾很羡慕,从醒来就很羡慕这样一个鲜活的李南愉。
鲜活的李南愉更是温暖的,这两天她每晚都会有一个新的理由来留宿。昨天是因为想逃避指责,今天是因为跟贺晨置气。但李妈妈和李爸爸哪里会有严重的责罚,和贺晨的矛盾又哪里没有解决,不过都是为了留下来陪她的说辞。
或许宋沂也知道。
她对于周围一切陌生环境的好奇和担忧,南愉和宋沂都在尽力为她铺平。
尽管他们不希望让她知道的事情,但只要许嘉禾问出口,他们也会毫不敷衍地回答。
宋沂告诉她许建民消息前的犹疑,她看到了;告诉她之后的担心,她也看到了。
许建民。
这个名字似熟悉又陌生,那背后有宠溺的爸爸,有疯狂的许建民,也有她弟弟的爸爸。
唯独没有一个死亡的许建民。
“你最近怎么样?”
许嘉禾没想到今晚她会又一次梦到从前的记忆,她看到怀着孕的自己和穿着校服的祁顾坐在祁家的客厅。
祁顾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手里不停地转动着糖棍,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最近?挺好的啊,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姐,你好好养身体,我等着我亲爱的大外甥呢!”
他在撒谎,许嘉禾好像听到面前自己的心声,祁顾撒谎或者尴尬的时候手里总喜欢转点东西。
沙发上的她沉默地拿出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回复消息,“好。”
许嘉禾飘过去看他们消息的对话框。
[嘉禾,不要再拉黑爸爸了。]
[难道就那个祁顾是你弟弟?我生的就不是?]
[我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能没有一点良心!]
[祁顾,槐阳中学初二三班学生。]
[嘉禾,爸爸不想逼你,但爸爸没办法,你弟弟实在等不了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天味园,爸爸等你。]
[好。]
雾气重新笼聚在许嘉禾眼前,她双手胡乱地挥舞,试图驱散这无形迫人的白雾。
“嘉禾,这是你的弟弟小宁。”
眼前的浓雾随着这道声音渐渐淡去,许嘉禾看到自己坐在许建民父子对面,许建民套着一件毛衣,袖口微卷,衣下的手揽着身旁的小男孩。
他看上去五六岁左右,大概因为生病,瘦瘦小小的,很孱弱。
“小宁,叫姐姐。”许建民语气轻柔温和,俨然是个好爸爸。
小男孩害羞地躲在许建民怀里不说话,也不搭理他的话。
“小宁生着病很少见人,嘉禾,你别介意。”许建民脸上挂着笑,歉意地替他儿子解释。
“我说过,从我离开燕城开始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许嘉禾听到自己没什么情绪的话,“你的任何事都和我没有关系。”
“嘉禾,爸爸知道。要是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你弟弟的命现在都在你手上了,你一定要救救他!”许建民说得很激动,但胳膊却始终稳稳地揽着小男孩。
“你不用拿这种姐弟血缘来绑架我,既然我和你没关系了,和你儿子更没关系。还有你也不要以为我是被你的恐吓逼来的,我只想告诉你,以你现在的处境根本不能动,也动不了祁顾一根头发。”
许嘉禾打开随身的手包,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声音放低,“这张卡全当我为我的孩子积福,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和我的家人。”
说完便拎着包向外走,到包厢门口时忽然说道:“我咨询过医生,他这个病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许建民正匆匆拿过桌上的卡,面上不再是刚才的笑脸面具,满脸狰狞地看向许嘉禾,“你懂什么!这世上没有钱治不好的病,我一定会把我儿子救活!”
“嘉禾,嘉禾,你再给我点钱吧,小宁他真的不行了。”
许嘉禾眼前的画面再次推翻变换,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门口站着她和许建民。
许建民两手抓着许嘉禾的胳膊,表情哀求,“算爸爸借你的,好不好?求求你了嘉禾。”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小宁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找到我家来,我就算给你再多的钱他也回不来了。”
家?难道这是她和宋沂从前住的地方?许建民怎么进来的?
“啪!”许建民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放屁,小宁怎么会死!他还等着我去救他!小贱货,你是不是就不想给钱?”
许嘉禾护住肚子侧过身背对他,左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一键一键按下110。
也不等许嘉禾再说话,他冲进屋子里,抓起沙发上的手包就往外走,“老子养你那么多年,要你点钱跟要你命一样。把我逼急了就上网曝光你,你不是现在唱点破歌出名了?有钱就不认爸,我看你还能不能混!”
他走了,许嘉禾急忙拍上门,背抵靠在门上,眼里含着一圈泪,双手也脱力般垂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重新举起手机缓缓把屏幕上的三个数字删除,又打开宋沂的电话拨出去。
“嘟—嘟—嘟——”
空荡的房子里响起电话中等待被接听的提示音,悠悠荡荡地从手机里飘出来,撞灭在天花板上,凐灭在空气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没有人接。
许嘉禾看到自己红肿着半张脸站直身子,穿过面前薄如空气的她,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冰袋,想也没想直接按到脸上。
[宋沂,我今天有点累,晚上就不和你视频了。]
白雾瞬间将许嘉禾包裹住,好似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棉布,缠绕她的周身;却又好似化成细密的针雨,无形地扎入她的脑袋,冲击她的神经。
她拼命按住脑袋试图缓解这触不到的疼痛。白雾始终没有散去,只在天地青白间飘出许建民的声音。
“许嘉禾,小宁就是被你害死的,今天我就要让你给小宁陪葬!”
“都是因为你小宁才没法治病,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掐死你!”
“嘭——”
许嘉禾在车祸碰撞声中惊醒,她的心像深深地沉在海底,流水的压迫使她喘不过气。
原来那个叫小宁的弟弟已经死了,原来许建民也会一直当个好爸爸。
越来越多的海水向她涌来,漫漫浮游,任其吞没。
“嘉嘉。”
许嘉禾被这道清澈坚定的嗓音引得抬起头,是宋沂。
房间窗帘未拉,他们周身都陷在黑暗中。许嘉禾伸手向前探去,沿着宋沂的腰缓缓环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到:“你怎么进来了?南愉呢?”
海水退去,真实温暖的环抱让她从水面浮出头深深汲取这来之不易的空气,满鼻清香,是她喜欢的薄荷味。
宋沂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愣了片刻,很快伸出一只手圈住许嘉禾的腰身,另一只手轻抚在她的头上,温声道:“贺晨一大早过来把南愉接走了。”
至于他,昨天嘉嘉说她在梦里会想起以前的记忆,他就担心嘉嘉会做噩梦。今天早上李南愉走了以后他便一直待在房间里,默默陪着她。
许嘉禾的脸始终埋在宋沂胸口,她想她还是幸运的,遇到宋沂,遇到这么多人,她不是曾经那个孤身一人陷在海里的许嘉禾。
她有家人有朋友,也有家。
李南愉在他们家又住了几天后突然给许嘉禾发了“退宿”消息。
[亲,陪伴服务已到期,本店暂不提供续订服务。您的专属陪伴员南南就要和您说再见了,祝您生活愉快。]
[ps:不要太想我。]
[pps:请记住,宋沂是你老公!你老公!你老公!合法的!儿子也有了!]
[ppps: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为你24小时保持手机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