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逍遥子
西凉。
须发斑白的老者，竹剑芒鞋，在微雨中行路。
他的步子迈的很慢，一如他的武道。
老人自认为他这一生，不曾行差踏错一步。
他叫逍遥子，四大宗师之一。
少年时，他仗剑天涯，闯下了偌大的威名。老了，反倒是觉得浮名如过眼云烟，终有消散之日。
他早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
本是打算一辈子隐居在昆仑，松鹤相伴，了此残生。
不失为一桩美事。
反正他已经有了三个出色的传人，师门绝学也早已倾囊相授。这样一来，就算是撒手人寰，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至于愧对师门。
年轻时，任侠。
他被奸人利用，酿成大错，时至今日依旧是后悔莫及。那之后，他将自己困于昆仑，是懊恼，是悔恨，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他曾立誓不下山的。
如今违背了。
当他听到徒弟口中，道出谢懿二字后，他本平和的心境，乱了。
鬼使神差地，他冲着弟子发了脾气。啸行这孩子，傲气的很，没缘由地被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心中肯定有怨气的。
但是他没法说。
总不能告诉徒弟，你师父是个蠢货。年轻的时候，被谢懿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归元。
屁的归元。
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让他心乱如麻。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归元。
还是没放下。
逍遥子知道，自己必须要走这一遭。
……
大徒弟莫穿林是个体贴的，他远远地瞧见了酒旗飘摇，便拉着逍遥子去歇息。
那是一间小酒肆，草庐搭建的。
店主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一脸市侩的模样。后头的茅草房里，还有一个壮硕的妇人，正在切菜。
这样的一对夫妻，想来这男子是压不住妻子的，夫纲难镇啊。
逍遥子这般想着，又暗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为老不尊？
也许吧。
店主热情地过来接待，问询了二人的需求后，回头去了厨房。
逍遥子注意到，这店主的眼神一直有些闪烁，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
乡野小店，对旅人下黑手的事，虽不常见，但还是有的。
逍遥子早年行走江湖时，也曾遇上过这样的黑店。
他自己是归元，徒弟是入微，自然不怕这些。但是，总得提防一下。
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很粗陋，勉强可以入口。
酒菜没什么问题。
这就奇怪了。
逍遥子将目光投向了店主。
只见他在外头踌躇了良久，才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他深吸一口气，拿着这个匣子走到了后厨。
“婆娘，你上回念叨，王大娘的男人，在镇上做工，回村时给她带了个镇上的钗子。”
“你看，我没什么出息，你跟了我半辈子，我也没给你送过什么东西。前天，我去镇上文玩店，换月前那小两口给的古钱，看到这个钗子好看，就给你买回来了。”
“不是金银的，就是铜簪子，镶了颗玛瑙，你别嫌弃。”
那健硕的妇人怔怔地望着自家男人，那张满是皱着的脸上，竟作出了一番小女儿的羞态。
“老夫老妻的，还整这个。败家玩意儿，瞎浪费钱。”
话是这么说，可这妇人的手却一把夺过了这钗子，脸上笑开了花。
店主也跟着笑。
“不浪费，嘿嘿。我跟你说，那个古钱啊，文玩店给出了一枚换三十枚的高价，嘿嘿，咱们有钱的。”
“死相……”
……
逍遥子耳聪目明，屋内之人的对话被其一字不落尽收耳底。
他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原来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眼见店主满脸喜色地走了出来，逍遥子嘴角微扬，调笑道：“恭贺店家，此番不仅财源广进，更讨了自己婆娘欢心。”
那店主闻得此言，便知这位老者已然洞悉一切。
如此私密之事竟被他人偷听去，实在令人尴尬万分，当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然而逍遥子却不以为意，依旧笑容满面：“老夫对风雅之物亦颇感兴趣，不知阁下是否尚留有那枚古钱？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店主略作思索，随即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说道：“确有一枚在此，那文玩店老板嫌弃它有所破损，不愿收购，我便顺手带回了。”
逍遥子伸手接过铜钱，凝神端详，但见此钱不过寻常模样，并无特别之处。
铜钱有些许锈迹，上部分有一个缺口，截面工整，像是被人用利器切割过一般。似乎有一股森然剑气，附着在铜钱上，增添了几分寒意。
就在刹那间，逍遥子如触电般浑身一颤，干枯瘦弱的身体，剧烈抖动了起来。
一旁的弟子莫穿林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忙过问。
“师父，你怎么了？”
逍遥子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铜钱，想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
“师叔，你拿着一把铜钱做什么？”稚童时期的逍遥子，刚晨练完毕，趁着闲暇，来找师门内最温柔的师叔说话。
“练剑啊。”一名中年美妇人笑盈盈地答道。
“铜钱？练剑？”逍遥子疑惑不解。
“小鬼头，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罢，美妇人将一把铜钱洒向天上，随后，美眸紧盯着空中飞舞的钱币。直到几枚铜钱连成一线时，她眼神一凛。
“嗖”
“嗖”
“叮”
美妇人将手中的长剑刺出，顿时，一道凌厉的剑气射向半空。
这道剑气，从她眼前第一枚铜钱中心的孔洞中穿过。
紧接着，又穿过了第二枚。
第三枚。
到了第五枚的时候，她出现了失误，准头有了偏差。
剑气没能刚好穿过方孔，而是射在了铜钱上。
逍遥子跑了过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铜钱。
其中有一枚，被剑气切割开来，缺失了一小部分。这枚铜钱的切面，非常整齐，可见那剑气多么的犀利。
“好厉害。”逍遥子叹为观止。
美妇人笑：“我还差得远，渭州有个叫剑横秋的，他随手刺出的剑气，可以穿过二十枚铜钱，分毫不差。”
“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厉害！”
美妇人摸了摸逍遥子的脑袋：“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