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岳溪览是来告别的。
蒋尚“啧”了声,要留他在麓湖住下,“这么晚了还走什么,就在我这儿住得了,都让人安排好了。难得过来一趟,明天还和咱们去马场玩儿一圈?”
后者礼貌地冲蒋尚笑笑,“已经定好明天早晨回雾城的动车了,期末周,孵化基地、学校里事情都不少,小组那边还等我回去的——”
他顿了下,骤然淡下的目光落定在眼前那一对衣着讲究的男女身上。
殷寻的身份他已经在宴会上打听明白——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人,绪正集团的二小姐,雾蓉两城的名媛,星霓传媒的执行总裁,身价不菲的投资人——每一项都与他们的世界隔开天壤。
她有未婚夫了…还是时越集团的公子哥。
岳溪览笑了声,深邃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薛越,开口继续对蒋尚说道,“蒋总,您晓得的,现在技术小组只靠我一个人负责,工作量比从前要大得多,实在没有时间了。”
他咬重了“一个人”三字,蒋尚眼见着黎音脸色沉下去,头皮倏然发麻,连忙上去揽岳溪览的肩膀,“那好那好,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请司机送你回酒店去。”
一边说一边推着人家往外面走。
在场每一个人都在名利场中长大,没人听不出岳溪览话中有话,所以孟心一拍手,说了声,“行了,玩到这儿吧,都散了。”
他们也就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
黎音没动,撩起眼皮看孟心一眼,“有事儿瞒着我呢?”
那边蒋尚送了人,也愣愣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来的意思。
黎音懒懒往沙发上靠,双脚交叠着,她整整裙子,露出一小块光洁莹润的腿部肌肤。
孟心为难地看着她旁边臭着脸的薛越,“薛三,你能不能…就是——”她向门口比了一个请他出去的动作,讪讪地笑,“也回避一下。”
而薛越呢,气得几乎笑出声来,“用得着回避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不必掩饰什么,她这群狐朋狗友肯定都是知情者。
“什么?”黎音不明白,好奇地追问,“什么‘这么一个人’?你也认识他?”
那人只当她在装傻,哪里肯回答,恨恨地盯一眼,伸手去挽沙发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触面粘稠,低头看,衣服上面脏得不像样子,不知道谁给他抹了个甜点在口袋里。
薛越瞪了一眼,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龌龊到这个地步,一月份的蓉城这么冷,不穿外套不要冻成冰块了?
只有蒋尚听懂了,忙走进来为黎音辩解,“不是不是,薛三,你这可就别误会了,那人可和咱们聆音清清白白啊!”
薛越不信,“那男的又不认识我,干什么做出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吃了的表情,徐聆音,我真是不懂了,你既然已经把他带到这里来,又叫我来干嘛的?”
“你是准备挑战我的底线?还是准备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的婚姻有多少不稳固?”
蒋尚慢慢移动到孟心身边,两个人并排站一起,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黎音慢慢明白过来,长长地“哦”了声,想了想,勾出个促狭的笑来,“咱们薛三公子生气了?”
“我生气?!可能吗?!”他冷笑一声,丢开脏衣服,干脆往黎音旁边重重一坐。
柔软的沙发忽然陷下好大一块,黎音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倾斜,脑袋一下轻轻撞在薛越的肩膀上。
蓬松的发顶轻轻扫过他的下颌,浓郁的玫瑰沉香味道往鼻尖掠过来,强势侵占每一次吐息。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只用同一种洗发水。
香气顺着呼吸往记忆深处飞窜,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欢愉和苦痛瞬间如海浪翻滚,浪花重拍,他想起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那日午后的体育馆。
他趴在桌子上睡过头,徐聆音也不叫醒他,结果两个人被锁在里边,体育馆偏僻,连手机信号都连不上。
徐聆音就一直扭着他,打架似的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人按在更衣室的墙壁上,没有章法地在他唇上啃咬。
那时候也是不争气,这样一个生涩的吻就让他被她貌似纯良的外表欺骗,他闭上眼,迎合了她的热烈。
校服衣摆探进光滑细嫩的指间,她一边惊叹地称赞,一边肆意妄为地抚摸、按压,而他仰着脑袋靠在斑驳墙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成火炭。
薛越紧了紧腰腹,黎音莫名其妙又受了一记眼刀。
她不以为意地看着他头上滋滋冒出的白烟,勾出个带着甜意的笑,凑近他,“宝贝,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嘛?”
声音又轻又柔,像羽毛在耳膜上巡刮。
薛越颤颤睫毛,像实在无法忍受一般往旁边跳开一大步,他揉着发痒的耳根,没好气地说,“你乱喊什么啊?”
黎音无辜耸肩,“想牢固咱们的‘婚姻’来着。”
“行了。”左右是说不过她,薛越站起来,“你们快一点,外面很冷。”
孟心和蒋尚他们想说的事黎音也已经猜了个大概。
那天孟心去警局接人,是受了黎修的指引,他们都知道了顾向淮与唐文蒙的牵连,默认了他接近黎音是不怀好意。
“也怪我,我当时就很生气,想着让蒋尚别管顾向淮那个什么破项目了。”孟心懊丧地叹了声,“是,我知道那个项目不止是顾向淮一个人的心血,但是我就是有点不爽他骗你。”
蒋尚当时不解,一直追问,等知道缘由,他便神来一言,说让技术小组把顾向淮踢出去,他才会继续投钱。
“……”黎音晓得他们几个会这样做,闭了闭眼,“然后呢?”
蒋尚耸耸肩,“技术小组的人没同意,但顾向淮没二话,直接把自己所有的代码资料都转交给岳溪览了。”
“他是主动退出?”黎音磨了磨牙齿,有点气恼的意味。
孟心点头,犹豫地看她一眼,“阿音,你不会这就心疼他了吧?!”
这样毫不留恋地退出,大概他果真不是因为资金而与黎音阳奉阴违。
黎音冷冷地笑了声,“之前可能有那么一点,现在算是完全戒断了。”
她看起来像是气得狠了,端起桌上的冰柠水灌下一口,竟凉声飙出一句脏话来,“顾向淮真他妈的脑子有病,为了这么个项目熬了多少夜晚,呕心沥血产出。为了和我争一口气就将它拱手让人,简直是蠢到家了。”
“那…”孟心欲言又止。
黎音不再深想,手指撑撑眉心,为这件事画下句号,“他自己的选择就由他自己买单,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蒋尚松了口气,与孟心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他到底还是咽下了喉咙里的话语。
夜风猖獗,黎音出去的时候,薛越冻得嘴巴都要变颜色了,手指从后腰往上点,那人一下绷得像块石头,猛地回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柔软的肌肤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度,薛越不自觉地垂下目光,看见掌中那一段白得发光的皮肤。
“这么冰啊。”黎音另一手拢拢身上的裘披,笑得很恶劣,“真是可怜。”
“你干嘛不直接回主楼等我啊?”
码头的风带着潮湿水汽,一阵阵地扑上来,冰冷冷刺到骨子里。
“你干嘛想赶我?”薛越歪了歪脑袋,笑,“我还没死呢,要么就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别想着在这和你的小情人幽会。”
“你真是误会我了。”黎音一本正经,“我哪里会是这种人。”她发出邀约,“好久没骑马了,今晚我们就在船上住下,明天和蒋二他们一起去玩。”
“这么冷的天,我也不想你到处跑了,走这一段路,指不定就得感冒。”黎音挽住他,一手抵在唇边,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明天我喊蒋尚送衣服过来。”
“……”薛越看她一眼,无所谓地点点头,“那也行。”
他顺手将黎音揽在身前,侧身挡住了风口,“那进去吧。”
这辆游艇不算太大,但均出两个房间还是有的,黎音这些天又有失眠症反复的征兆,在船上听听自然风声倒还觉得比较解压。
白噪音效果绝佳,没过多久困意上来,黎音放下书籍,顺手按灭了台灯。
顾向淮忘记自己在这里看了多久,宴会结束,管家催促兼职的服务生早些离开,他才从平原拔足。
码头昏斜的景观灯映照一双依偎的人影,虽然离得那么远,他还是一眼认出她。
徐聆音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男人理所当然地为她挡风,他低着头,又靠近了一些。
喁喁私语几句,她主动挽上薛越的手臂。
顾向淮不明白,他明明按照她的意思做了,可她仍然没有给他机会。
说过只是联姻的,但她和薛越很亲密。
两人相拥回到船舱。无多时,灯光熄灭,夜色淹没了所有声音,水面恢复到平静与黑暗中。
麻木的酸涩慢慢漫上鼻尖和眼眶,顾向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凉风在肺腑中飞窜,他的心里杂芜丛生,堵得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