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青鸾曲 > 破阵子·聚散(上)青鸾篇

破阵子·聚散(上)青鸾篇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青鸾篇

    (一)

    白澈带着我快马加鞭连夜前往帛城,凭借上乘轻功悄悄翻过了城墙,进入城中。

    帛城是大巽北方的商贸重镇,丝帛交易的中心,虽然比不得京城,但也十分繁华,我和白澈的婚礼服饰就是在这里买的。如今此处和我记忆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十户九空,大部分人都逃难走了,留下的大巽百姓大多惨遭杀戮,幸免于难的少数也都人人自危,不知道哪天就性命不保。

    帛城城楼之上,正对着主街悬挂着一排人头,虽然只是远远看到,我也忍不住想要干呕。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般凄凉景象。

    白澈见了如此惨状,再次向我表达悔意,说当初不该那么自私,只想遁世偷生,逃避责任。其实他早已明白过来了,我怎么会一直怪他呢。

    我们杀死了两个在城中抢掠百姓的北夏士兵,换上他们的衣服,偷偷混进了军营。

    白澈会说北夏话,我不会,就假装是他的哑巴弟弟。没多久,他就和几个北夏小兵混熟了,打听到了成弼和月影的住处。

    帛城城破之日,刺史苏炳自杀殉国,长史章业投降。那城楼上悬挂的正是苏炳及守城将士的人头。

    成弼进城后,以帛城刺史府为指挥所,就住在刺史府的正房,月影和儿子成煜住在刺史府的西厢房中。

    小兵说:“皇上平时甚少往皇后房里去,日常多是一名叫平玛的贵人侍寝。”看来二人关系不睦。我更坚信成弼是为了拿月影做人质,而把她带来的。

    我假扮成府中仆役为月影送膳食,留下一个纸条,写上时间地点和一个特别的宝剑图案。这是我当年给她讲江湖故事时,临时创作的记号,是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小秘密。

    白澈因是男子,多有不便,晚上我单独赴约,他在附近把风。

    月影如约而至。一别十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二)

    月影已经从十年前那个未经风霜的小姑娘,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女子,只是十分憔悴瘦削,眉眼低垂,看上去长期忧思过重的样子。

    月影一直以为我和白澈为救她而死,始终耿耿于怀,如今得知我们都安然无恙,大喜过望。

    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和白澈逃生隐居的经历后,我隐去了和峪城关的关系,只说此次前来是因为听说月影公主随军出征,十分挂念,担心公主安危,所以特来探望。

    月影双目含泪:“清铃姐姐,我说得好听贵为北夏皇后,看似表面光鲜尊荣,这些年过得实则生不如死。”

    原来北夏重男轻女,女子地位甚低,所谓皇后只是个美丽的花瓶,不过如牵线木偶一般被皇宫上下摆布罢了。

    成弼对月影表面客气,并无感情,反而更宠爱几个妃嫔和西域舞姬出身的贵人平玛。他当初立月影之子成煜为储君,是佯装向大巽示好,如今既然已经和大巽撕破脸,再无顾忌。公主的皇后之位和成煜的储君之位迟早是要废掉的。

    “他带着我们南下,一路听到外面灾民的哀嚎,我日日夜夜坐立不安,食不下咽,无法入睡。”公主哭肿了双眼,令人分外心疼。

    我曾经把月影当成妹妹,看她的遭遇如此痛苦,更觉得除掉成弼一事势在必行。

    为防意外,我特地问了一下昔日北夏国师爻广和弟子萨吉的情况。月影告诉我,当年爻广带成弼去白虎山捉妖,走到半路听到老虎狂吼,坐骑受惊,令他坠崖而亡。成弼见势不妙,就带人返回了,到府中才发现成宣已经把月影救回来了。萨吉并未同去白虎山,但当日之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在北夏出现过。

    月影又道:“成宣后来查明,连理轩内的密道就是当初营造的时候,萨吉买通工匠做的手脚。”我们当年的猜测果然不错。

    看来我们从萨吉手下逃走之后,他并没有回雁城,不知道去了何方。

    “爻广坠崖,萨吉失踪,北夏再没有巫术强大的人,所以国师一职空缺至今。”月影说道。“成弼很信巫术,此番南下之前找人作法祈福,几个巫师算的都是凶兆,通通都被他杀了。”

    我和月影公主约好第二天夜里再相会,便返回和白澈商议计策。

    这日白澈假扮西域士兵,接近成弼的爱姬平玛,和她也搭上了关系。

    同是天下沦落人,平玛和白澈十分投缘,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本是西域小国且吾国的公主,被北夏灭国之后,与姐妹们沦为了舞姬,供北夏贵族取乐。成弼正是她的杀父仇人。多年来她一直隐忍,伺机找机会报复。

    “只要能手刃成弼,我死而无憾!”平玛斩钉截铁地说。

    白澈和我私下感叹:“没想到恨成弼的女人这么多!”

    (三)

    我们商议了一个刺杀成弼的计划:

    白澈易容术高明,扮做西域的萨满巫师,由平玛向成弼引荐,为成弼攻打峪城关做法祈福,借机散布含有迷药的烟雾。我扮成北夏亲兵,趁乱向成弼行刺。

    事成之后,我们逃入月影的房间,由月影利用皇后身份,掩护我们扮成太子成煜的侍从,在她身边躲避。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刺客会一直留在刺史府。

    成弼一死,势必军心大乱,成煜作为储君须得回北夏继位。北夏如能就此主动撤军最好,同时我们两手准备,和大巽军队里应外合,趁乱将北夏军队击溃,逼退出大巽的国境。

    平玛表示,她愿做死士,一力承担刺杀成弼的名头。若所有人都知道北夏王成弼死于且吾人的复仇之手,她觉得非常骄傲。

    我把当年成弼在大巽赏给白澈,白澈又转赠于我的寒铁匕首送给了平玛。

    计划进展得比较顺利。

    恰逢帛城连日阴雨,阻碍大军出征,成弼心情烦躁不堪。白澈学过一些占卜之术,夜观天象推测放晴之日将至,便让平玛伺机引荐。他扮成高鼻浓须的萨满巫师,甫一做法,雨不久便停了,白日当空,是为吉兆。成弼大喜过望,第二日便让白澈再次作法为发兵祈福。

    当日,一切按我们的布局进行。迷雾弥漫中,成弼及亲兵施展不出功夫,我一剑刺中成弼胸口要害,平玛迅速补了致命的一击,用寒铁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成弼一世枭雄,最后死在了自己宠爱的女人手中。

    平玛在成弼死后,大喊“我乃且吾人,为国报仇死得其所”,慷慨自刎。

    我和白澈趁乱逃入月影的房间,改头换面,换上了北夏侍从的衣服。我们打算假装若无其事去陪侍月影和成煜,走出门口却发现被无数刀枪剑戟相指。

    就在不远处,在一片北夏士兵的簇拥中,月影和成宣并肩而立。她一改往日柔弱,表情阴冷,指着我和白澈厉声道:“正是这两名大巽刺客杀了大王,快把他们拿下。”

    我如坠冰窖,只觉得头皮发麻、发丝战栗,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被公主出卖,一时僵在原地,面对刀枪相逼不知躲闪。

    白澈反应快,赶紧挥剑为我四处抵挡,敌人太多,他胳膊上不慎被划了一剑。我赶紧清醒过来和他联手作战。无奈对方早有准备,我们寡不敌众,一张大网从天而落,将我们罩住。

    此次事件,对外官方消息是北夏王成弼被大巽刺客所杀。北夏举国皆哀,上上下下同仇敌忾,誓要踏平大巽为皇帝报仇。

    可怜平玛虽然亲手杀死敌人报了仇,并未得到她想要为且吾人在史上留名的结果。

    刺史府的大牢之中,我和白澈被铁链吊起来毒打,北夏人又用铁索穿过我们的琵琶骨,令我们无法再施展武功。

    我从小到大过得都算平顺,走江湖偶尔负伤,还未吃过这种苦。这些皮外之伤虽然痛极,然而都不如我遭遇月影背叛来得痛彻肺腑。

    我对白澈说道:“阿澈,我把月影当作妹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对我,又连累你和我一起被捕,我真的好难过!”

    白澈道:“清铃,这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总有许多两面之人,外表道貌岸然,内里行污浊之事。我们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但求无愧无心,哪怕粉身碎骨也全然不惧。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白澈懂得的道理一向比我多得多,我心中认同他的说法,但犹自意难平,只想见一见月影,听她亲口说说为何这么做。

    白澈和我夫妻同心,如何能不知我的心意,他忽而用北夏话对着狱卒大喊大叫起来,说有重要机密要交代,只能说给皇后一个人听。

    次日,月影便来亲自审讯我们,她遣走了狱卒,自己单独留下。

    我一脸漠然地看着她:“原来我认识的月影公主早已经不在了。你不是她。”

    “哈哈哈哈,以前那个月影,无力自保,受人欺负每天除了以泪洗面还能做什么?”她笑得凄厉。

    “成弼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备受煎熬,谢谢你们替我除了他。再忍耐几日,等你们被五马分尸后,我可以把你们的残躯合在一处焚烧,成全你们到地府继续去做恩爱夫妻。”

    (四)

    “你爱的是成宣?” 白澈忽然问道,他一贯机智,看出了端倪。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这点。

    “不错,这还要感谢你们在大石山把我交给他。我和成宣深深相爱,可是有成弼在,我们就无法在一起。” 月影没想到被白澈看破,索性也不再遮掩。

    “那么,成煜是谁的孩子?” 白澈再问。

    “成煜的确是成弼之子,我和成宣是后来……但成弼觉察了我和成宣之事,故意把我们都带在身边:一是想以我为大巽人质,二是担心我们留在雁城后方生事;三是为了泄愤,先慢慢折磨我们,再把我们都杀了。他厌恶我,一定也不会让成煜继承皇位。我本来危在旦夕,苦无良策,多亏你们来得及时……

    为了儿子,为了成宣,为了我自己,我只能牺牲你们。”

    “你就对大巽没有一点故土之情?那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啊,你居然甘心与北夏人为伍,一起将矛头对准自己的亲人?”

    一度我怀疑月影是不是中了什么巫术才性情大变。听完刚才那番话,我确信眼前这人的确是月影,不是巫术作祟,而是她自己选择变成这个样子。

    “大巽?我不过是父皇众多女儿中的一个,一枚用来和亲的棋子罢了。他又何曾怜惜过我,把我当作掌上明珠一样来疼爱呢?如果有可能,我才不要生于帝王家。”

    我和月影曾亲如姐妹,如今被她推入绝境。

    我对她又是厌恶又是失望,还混杂着一丝丝的怜悯,完全不想再和她说话。

    人性之险恶,竟至如斯地步。

    还好有白澈一直伴在我身边,若我们躲不过这次劫难,能够同死也是无憾。

    “你有没有想过,成宣根本不爱你,只是在利用你?”白澈说。

    我惊异地望着他。我刚刚听信了月影和成宣是真爱,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成弼做的事,成宣也想做。他只是故意向你示好利用你而已。成弼死后,储君成煜继位,他才九岁,届时北夏将会由燕王成宣摄政,统揽大权,不服者尽数诛之。这是你们的布局对不对?”

    月影的眼中充满疑虑,缓缓点了点头。她知道白澈足智多谋,所以继续听了下去。

    “成煜既然不是成宣的儿子,他对成煜又怎么会有感情?迟早有一日,成煜会忽然暴毙,成宣顺理成章接掌北夏皇位。至于你,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以为单凭你说的那种爱,就可以救你儿子性命,稳保你的太后之位吗?”

    “你胡说,”月影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不可能!”

    “成宣也是爻广的弟子,和萨吉交往密切,当年他负责连理轩的营造,要说他完全不知道密道的事,我可是不信。”白澈说。“他们故意把成弼支开,由成宣去救你,就是为了接近你。”

    成宣是爻广的弟子,此事我是第一次得知。一想到当年成宣过分积极要去救月影的样子,应该就是在给自己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公主不到十七,常居深宫,除了自家哥哥没见过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成宣比成弼年轻英俊得多,轻易就拿下了她的芳心。

    月影的脸色越发难看。

    白澈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的推断,也可以继续相信成宣。人心难测,日后自会见分晓。你若想保住你儿子的性命和你的地位,可以再来找我。”

    我相信白澈的推断。

    月影走了之后,我问他:“你和她说这些是要离间他们吧?后面会发生什么?”

    白澈摇摇头:“虽是离间,却是事实。后事如何我也不知,我们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五)

    月影终于还是相信了白澈,私下里又来见了我们一次。也许她思前想后,觉得大巽人怎么也比北夏人更可靠;又也许她是因为相信我,而我相信白澈。

    白澈告诉她,要救她的儿子,势必不能让大巽灭国,亡国公主与公主之子随时可弃;要保住大巽的江山,首先不能让峪城关失守,否则成宣立下大功,在北夏的威望无人能敌,又没有对手牵制,未来就更加为所欲为了。

    成宣果然是成弼的亲弟弟,比成弼更加狡诈狠辣。

    成弼死后,成煜作为储君顺理成章为继任的新君,需要回到雁城为成弼国葬,并举行新君登基大典。但成宣作为北夏大军的代理统帅,并没有决定休战,反而计划好好利用一下成弼之死来迷惑大巽。

    他对外散布退兵返回北夏的消息,然后分两路行事,一路人马带着成弼的灵柩,拥着成煜返回雁城,暗中派另一路大军前往峪城关,意图趁峪城关守军放松警惕,攻其不备,速战速决。

    成宣的计划,都是月影告诉我们的,但我们身陷囹圄,如何才能通报给龚启张枭他们呢?

    白澈让月影站到他跟前,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三日后,北夏大军发兵在即,成宣要在阵前将白澈和我五马分尸,祭奠成弼。

    行刑前的晚上,白澈问我:“清铃,你怕不怕?”

    “说实话,很怕。”我是个爱美又怕疼的女子,自然不喜欢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那场面如此血腥,着实太难看了。

    “阿澈,这一次我们是不是逃不过去了?”我们此前多次大难不死、逢凶化吉,这次我不禁还抱着一丝幻想,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心里难免希望白澈能给我肯定的答案。

    “这次我真的无计可施了。我能做的,就是让月影想办法给峪城关传递消息,希望他们能守住。”

    “真希望到了地府我们还能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还做夫妻。”

    “清铃,我们说好了生生世世,一言为定。万一你做了神仙,我只是凡人,可不能耍赖啊。”

    “一言为定,绝不背诺。”我干脆地说,“也许我们都是神仙,或者都是凡人呢。”

    “万一我是妖呢?”白澈忽然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妖又怎么样,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夫君。”我坚定地说,“哪怕你入了魔,我也一定能把你捞回来,让你改邪归正。那时我就既往不咎,继续守着你。”

    此生将尽,是否有来生我并不知道。我说这么多,想表达的其实很简单:

    “阿澈,我爱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