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
中午时间少，宋听澜下了班车就直奔医院，正好撞见出来准备倒垃圾的许清。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卫衣，身形瘦削，眼底有一层浮青，看上去很疲惫。
他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了，看到宋听澜愣了足足数秒才反应过来，目光沉沉朝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宋听澜弯了弯眼睛，温声道：“来看小粒呀。”
她示意了下手里拿着的东西：“饼干给小粒，饭是给你带的。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少女安静温婉，亭亭玉立站在对面，丝毫没有因他上一次单方面的冷待而产生任何的尴尬和疏远，眉眼间尽是熟悉的神情。
许清怔怔地望着她，想到他刚认识她的那一年。女孩子扎着两个马尾，眼圈红红地跟在漂亮的女人的身边，乌黑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一颗豆大的眼泪。
当时还是半大的少年吓了一跳，明明第一次见，却下意识手足无措地想哄她开心。
直到后来熟悉了，许清才发现，宋泽南真是他见过的最吵，也是最爱笑的女孩子。
但就在半个月之前，他看到了隔着数十年光阴，安静站在光影之下，温和地对着他笑的少女，才发现一切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
许清垂眸，自嘲地笑笑，声音涩哑：“你进去吧，小粒在里面。”
病房里面很热闹。宋听澜打开门，病房里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并没有听到。
她走进去，没有惊动里面的两个人。小粒正靠坐在病床上，旁边的床位多了个穿着和她一样病服的老大爷，差了十万八千里辈分的爷孙俩正相谈甚欢。
“爷爷，医生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怎么说呀，您的病好治吗，能治好吗？”
大爷看的很开：“不好治。唉，不过治好治不好的，反正都到这把年纪了，听天由命吧。”
小粒认真道：“不行的爷爷，您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你家里人该多伤心呀。”
“嘿，那爷爷努力！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治病。将来也要长命百岁！”
小粒声音低下去，并不惆怅，只是学着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嘟囔着：“我的话，恐怕有点难吧。”
“这丫头。”大爷的声音转了个调，“瞎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个孙子和你差不多大，正在上一年级，等你治好了，你就能和他一起上学了。”
“那我尽力吧。”小粒情绪并没有被带动起来，像是听多了童话故事后来才知道那是虚假的孩子，只礼貌地说，“我会好好吃饭的。”
宋听澜站在角落里，等到他们对话结束才整理好表情从门口走进来。小粒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亮，这才有了些光彩：“泽南姐姐！”
看清她手里拿的东西后，眼睛似乎更亮了些：“还有橙子饼干！”
宋听澜走过去，把橙子饼干递给她，发现几天不见，小粒的身形又瘦了一圈，手背也是多了一片青紫和针孔。
接连不断的检查和治疗让小粒的精神不太好，总是蔫蔫的，只有发现宋听澜来探望的时候会好上一些。
宋听澜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坐在小粒病床前，把橙子饼干的包装给她拆开，女孩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泄气：“泽南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啊。”
她还是并不露出难过的样子，只是边吃，边有些向往地问道。
“你上次给我的画册我已经涂了一半啦！就是最近打针有点多，两个月可能没办法涂完了。”小粒叹了口气。
宋听澜温声道：“没关系。等你下次手术成功以后，就不用再打针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学校，也可以和同学们一起把它涂完了。”
许清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她这句话。
少年看了她一眼，走进来没说话，默默从墙边的置物架塑料袋里拿出了两个橘子递到她手里。宋听澜接过，顺手剥好皮，投喂正躺在病床上把自己裹得像只熊猫的小粒。
气氛难得自然又融洽。
大爷在一旁稀奇地望着屋里这两个半大的少年，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小妹，恍然大悟般：“原来你们家有兄妹三个呢，可真幸福啊。”
宋听澜闻言笑笑，也没打算解释。她原本就把许清当成她的好朋友，也确实小时候一直都叫许清哥哥。
许清却顿了顿，神情有些淡漠。他望着正和自己的亲妹妹低声讲话的少女，半晌移开眼，突然说：“她不是我妹妹。”
声音很低，只有大爷诧异抬眼，和他自己听见了。
……
顾忱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女孩子兴奋的声音。
“真的吗？夏天也可以堆雪人？”小粒兴奋道：“那我也可以滑雪，和哥哥一起打雪仗了。是这样吗泽南姐姐，我真的可以吗？”
隔着门板，一道听不太清晰的女声含着笑意应道：“是啊，你当然可以。”
顾忱没有动作，一名护士推着医护车走过来，打量他一眼，主动问：“同学，你来探视？”
少年还穿着青城标志性附中的校服，很好认。他没否认，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怎么不进去？”护士笑笑，径自推开病房门，说：“快进来吧。”
少年没说话，跟着走进去。
病房里面很亮，窗帘拉开，有风透过纱窗徐徐吹进来，带进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味道。
女孩子缩在床上，听到熟悉的医护车轮滚动声，下意识把脸蒙在了被子里。即使每天都要打针，她还是很害怕这件事。
一个神情寡淡瘦削的男生静静地靠在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病床的方向。闻声，他朝门边看来，看到顾忱他并不惊讶，只是微怔了下，原本有些懒散的身躯站直了，随后无声静默地垂下眼。
小粒的病床前还有一个人，长发松松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正在含着笑哄人。
她背对着人，只是露出微末的白皙的侧脸透着股莫名的熟悉。
护士很快走进去，熟稔地把医护车停在小粒病床前。开始打针之前，她边忙着手头上的准备工作，边回头问：“同学，你是找谁的？”
小孩子最爱热闹，听到护士问，闻言偷偷摸摸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在看到来的人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睁大，露出灿烂的光彩。
“哥哥！”
女孩子措不及防从被子里面出来，宋听澜有点摸不准，还以为她在叫许清。
但她也听到了护士问的那句话，于是随意回头打算看看，但这一看她直接就愣住了。
顾忱？
宋听澜僵住。
他怎么这个时候也会过来。
和她同样愣住的还有顾忱。
他同样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也在这里？
少年甚至表情短暂地出现了片刻的愕然。
只有小粒实在是不敢相信今天有这样的惊喜，今天不光泽南姐姐来了，连资助她的好人哥哥也过来了。
连打针都没有很痛了。
小粒晕乎乎被护士扎上针，直到护士出去，才注意到泽南姐姐和好人哥哥的校服是一样的。
“姐姐，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吗？”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地问。
不仅，还是一个班的。宋听澜回过神，心道。
她虽然知道顾忱资助小粒的事情，但是这半个月里她来了那么多次，除了第一次在医院步梯里，后面就一直没有碰到过他。
宋听澜以为顾忱不会随便来医院的。
自从上次在便利店把伞还给他后，她就没再怎么再遇见过他。
微信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那天晚上，由她主动发出的感谢的话，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前几天整理家里的东西的时候，宋听澜又找到几件小时候或者是宋蜀或者是沈江秋买的一些有年头的东西。
她当即就想给“？”发消息问他想不想收，但碍于两人之间的某些传闻，她的消息最后没有发出去。
虽然她不在乎，但顾忱好像很讨厌的样子。
两个人默契地纷纷收回看向对方的视线。
很明显，他不可能没有事情过来，是许清叫他过来的。宋听澜很快想明白。
中午的时间短，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聊，宋听澜就提前打算回学校了。
她背着书包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到班车站牌，想到方才小粒看到顾忱时开心的样子，神情若有所思。
班车很快到达站点，宋听澜思绪中断，投币上了车。
她打算在路上浅浅睡一下，不然下午会很没有精神。
就在她坐下，刚把书包拿下来抱在怀里的时候，班车上又上来了一个人。
穿着和她同样的校服，高瘦，出挑，在人群中很是显眼的存在。
他坐在了她的前面。
宋听澜望着少年饱满的后脑勺，不知道明明刚才还在医院里的人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还赶上了和她同一班车。
宋听澜直觉这不是巧合。
果然下一秒少年转回头，一双漆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她。
宋听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