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翌日,待日头从窗外晒进屋子,安栖才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她睡得太沉,这一觉又睡得太好,醒来时只觉得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又似还在清河镇,阿婆还会烧好了饭菜唤她起来吃早饭。
可入眼之处既熟悉又陌生,鼻端还有一股男子的松香,忽然间,她想起了陆序臣,那个她要报恩的男子。
她猛地坐起身,四下望去,不见陆序臣在屋子里,跳起来的心才又安然地放回了原处。
她推门出去,虽是暮春,却没有往日的绵绵细雨,秋音正在疱屋里烧饭,炊烟袅袅,一派平和的景象。
安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是极满意于此刻的日子的。
秋音见安栖起了,嘴角轻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她虽还是个小丫头,却也知道男女同宿一个屋子意味着什么。
安栖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却又很快遮掩过去。
“早饭好了么?”安栖问。
“早好了,正在灶上煨着呢。”
“呃,那个,公子出门的时候,身体可好些了?”
“身体瞧着倒没什么,就是眼睛下有乌青,好似没睡好觉。”秋音如实答,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安栖有些羞,又有些懊恼,恼自己昨晚怎么睡了过去,还睡到陆序臣的床上去了,陆序臣肯定是因为自己才没有睡好觉的。
身体不适,又还要出门打理生意,可别累坏了身子。
安栖接过秋音递过来的白面馒头,心里暗暗想,待会得去姚郎中那里问问看。
早饭后,安栖出门去姚郎中那里转了一圈,谁知姚郎中外出看诊去了。
午后,安栖稍稍歇了一阵,到底歇不安稳,又起来了。
她来到了甜水街的西头,看到平素跟着姚郎中看诊的小徒弟正侯在门口,便跑上前去询问,得知姚郎中已经看诊回来了,又连忙跑去买了些新鲜水果,才又回到了姚郎中的小院。
姚郎中有一间医馆,却并没有开在甜水街,也并不专门为甜水街的邻里看病,邻里乡亲找他看病,他都会热心接待,但不收银子,只收一些乡亲们自己家里种的一些当季蔬果或鸡蛋猪肉什么的。
姚郎中见安栖进来,捋着长须问道:“安娘子酿的酒那可是味道极好的,怎么今儿不带酒,反倒带水果了?”
安栖想起昨晚倒的酒,心里微微有些可惜,却也不得不遮掩回道:“上回酿的酒还没酿好,下回若有了,一定给您送来。”
姚郎中面目慈善,方才的话也不过消遣消遣安栖,现严肃下来,正经问道:“安娘子这回来我这,可是要看病?”
“不是我看病,是我家那位,昨晚突然出现一些不适,想着过来请教一下姚郎中。”安栖诚心求问道。
“哦,可有什么具体病症,详细说来听听?”
安栖细细思索着,去岁,陆序臣留在清河镇养伤的时候,安栖便见过陆序臣如昨晚这般疼痛过,只是后来好了,没有再出现过。昨晚又是这般,安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恐留下什么后遗症,虽然郭安拿来的药起效好了,但到底只是靠药压着,怕内里还是伤着的。
安栖听闻姚郎中的医术颇高,在东城这一带也是颇有名气的,便想着过来问问,若是姚郎中有好的法子,便是再好不过了。
“我家那位年前受过刀伤,伤在这里……后来好了,可昨晚又开始痛了,冷汗直流,话都说不出来……”安栖细细回顾着,一边比划着一边慢慢说道。
姚郎中十分认真地听着,末了,待安栖说完,稍一思索,便下了结论。
“这定是刀伤引起的两胁作痛,此病症顽固,可反复,一时难以好转。”
“那姚郎中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安栖着急。
“法子倒是有的,既然发病次数不多,只需找到背部的厥俞穴,每日按上半刻钟,便可得到缓解。”
许是安栖先前送来的酒太过于诱人,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姚郎中又十分好心地拿出人体穴位图,教安栖找穴位。
安栖学得认真,不知不觉,待谢过姚郎中告辞离开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安栖沐浴在夕阳下,全身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
她步子轻快,十分欣喜地往家走。
只是还没走进家门,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如铁钳般强有力的手臂,用力拽住了安栖的胳膊。
安栖心中一惊,骇然转头时,却发现是陆序臣。
只陆序臣一脸阴翳,神色漠然地拽着安栖径直往家走。
安栖不明所以,又跟不上陆序臣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被迫着走进了家门。
直到走进了正屋,陆序臣才一把甩开了安栖的胳膊。
安栖摸着被拽痛的胳臂,有些委屈,不明白陆序臣为何突然这般粗鲁,但又高兴他回来,这样便可按照姚郎中的法子,给他治病。
她强忍下心中的不适,关切问道:“今儿怎么得空回来了?可是最近铺子生意不忙?”
陆序臣冷冷瞥了安栖一眼,冷声道:“怎么?我回来碍你事了?”
“怎么会?你回来我自然高兴的!你可知道方才我去找姚郎中……”安栖满心欢喜地想要把自己从姚郎中那里学会的告诉陆序臣。
可陆序臣压根就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我昨晚说得不够清楚?”
“什么?”陆序臣昨晚说的,安栖似乎真没放进心里。
“不许出去见别的男人!”陆序臣咬牙切齿,将昨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见陆序臣一副严肃的样子,安栖才意识到陆序臣不是随意说说的。
她只好再次解释:“我不是无事去见姚郎中的,只是昨晚见你身体不适,才想着去问问他,看他有什么好的医治法子。”
陆序臣听了,半晌没有再说话,眸中情绪令人琢磨不透。
再说话时,已无方才的生硬冷漠,神情淡淡的。
“那你可问到了什么法子?”
方才的陆序臣令安栖感到陌生和害怕,此刻见陆序臣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模样,安栖瞬时松了一口气。
“姚郎中说只需找到背部的厥俞穴,每日按上半刻钟,便可得到缓解。”
这姚郎中和太医院里的太医说的倒是相差不离。上回受伤回京以后,陆序臣便请太医来看过,说只需每日往背上的厥俞穴施针一段时日,便可好转,如实在没时间施针,在此处穴位进行按压,也是可以得到缓解的。只是他公务繁忙,加之那时和母亲有了嫌隙,搬出了公主府,便因此作罢,只发病时服些止痛药物来缓解疼痛。
“那你又如何知晓厥俞穴所在何处?”陆序臣一时来了兴致,低声询问。
“这个姚郎中同我说得详细,应该不会找错的,就在这……”话方说完,安栖便转到陆序臣的身后,伸出纤指往上探去。
暮春时节不冷,且今日日头甚好,陆序臣仅着了一件单薄的春衫。
安栖方探上去,陆序臣便感受得到了安栖手指的柔软,脊背顿时微微地僵了僵。
安栖亦在触摸到陆序臣结实的腰背肌肉之时,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欠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羞色来,红了耳尖,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我……我不是有意的,不若我将穴位的具体位置告诉郭安,让他每日给你按压,也……也方便些。”
陆序臣微微低头,眯眼看着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安栖,方才进屋时阴翳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淡淡回道:“不用了,也不是时常这样,忍一忍便过去了,我待会还有事,不用准备晚饭。”
陆序臣今日回来,本就是因为大理寺的案子凑巧路过这里,又凑巧看见安栖从姚郎中的院里出来,才会发生方才的事。
陆序臣不再多言,抬脚便往外走去。
郭安紧随身后,刚跨出大门时,却被安栖小声叫住了。
郭安诧异,回头顿住脚步,有礼问道:“不知安姑娘还有何事?”
“就是想拜托你给公子按压背上穴位的事,你每日陪在公子身边,也方便些。”云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郭安一听,便知道说的是陆序臣受伤后时常胸痛的事,只是这事即便是他想做,也是不行的。
陆序臣十分讨厌别人触碰他的身体,不管男女,都不行。陆序臣愿意带什么栖回京都这件事,已经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更遑论让他去给他按摩身体。
他将安栖叫到一旁,小声道:“这事可能还得指望安姑娘您,回头我多劝着爷……呃……公子回来便是,公子那边在等我了,我得走了。”
说完,郭安便同安栖告辞,快速地离开了。
郭安说多劝着陆序臣回来,可接下来三日里,陆序臣都没有回来过。
安栖却是闲得有些发慌,经上回去姚郎中那里被陆序臣误会这一事,让安栖不太敢出门了。
酒也不让酿了,安栖每日只能坐在院子里绣绣鞋垫子,浇浇花。那些细碎的琐事,比如做饭洗衣什么的,都有秋音抢着去做。
以前在清河镇的时候,日子虽然穷苦一些,但每日要卖阿婆酿的酒,还要准备一日三餐,一天下来也没什么时间去伤春悲秋。
“唉——”安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秋音听了,稚声问道:“姑娘可是烦了?”
“嗯。”
秋音放下手中的活,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到安栖跟前,一本正经道:“要我说,公子也是为您好,这人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得谨慎些结交才是,那石捕头不就是吗?”
“嗯。”安栖看着小大人模样的秋音,神情温和。
秋音似受到了鼓励,继续道:“公子虽让您少出门,但实则是将您放在心上的,在乎的人才会想要管着她才是,您说对吧?”
安栖这几日闲来无事,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那便是她跟着陆序臣回京都快半年了,可陆序臣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和她成亲的事。
陆序臣救了她,她身无它物,拥有的本来就很少,唯有以身相许,才足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在淮州,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发生,隔壁倪镇就传过这样一段佳话。
说是一倪姓男子外出时救了一个被恶狼困住的女子,女子无以回报,便心甘情愿嫁给男子,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时下,大周娶妻聘礼颇重,致使许多男子因拿不出贵重的聘礼而无法成亲。那倪姓男子一听,自然是百分愿意,因此成就了这一段佳话。
这导致那一段时日外出的男子颇多,都希望能有那男子的运气,救下一个“妻子”。
再看陆序臣,虽每日吃穿不缺,也无需安栖劳作赚钱,但到底只是个小本经营的商人,而士农工商,商是最贱之业,自也是十分艰难的。
上回安栖还看到郭安偷偷地将买这小宅子的银子分两次付给了原来的房主,想来陆序臣在银钱上也并不是十分宽裕的。
她想要嫁给他报恩,他心里应该也是情愿的罢?若不然他也不会把她带回京都。
可为何都这么久了,陆序臣却只字未提?
正思索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秋音连忙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