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晏峋那晚并没有回来。br/>

    一周后，和晏峋电话一起来的，还有热搜上晏氏集团的董事会变更决议。br/>

    晏峋正式任董事长兼总裁。br/>

    此后，他便是晏氏明面与实际真真正正的话事人。br/>

    “我知道你不待见沈确，所以之前和他们碰面，都没叫你。”手机那端，晏峋似是在同她解释。br/>

    乍然又听到这个名字，宋朝欢有些木然地不是滋味。br/>

    听见沈确，势必想到这位的前妻，孟沅——她来了北城后，唯一的好友。也是长这么大，唯一的好友。br/>

    在南亭镇的时候，不仅是因为有宋昭陪伴，她的身边没机会有新的朋友。br/>

    更是因为对小地方的人来说，“热情友善”，是有条件的。只有把你归为他们的同类，才能享受那样的待遇。而她和宋昭，一个属于“野种”，一个属于“没妈要的孩子”，自然不在被善待的范围。br/>

    而偌大的北城，大多人来去匆匆自顾不暇，“忽视”反成了另一种保护的屏障。br/>

    宋朝欢有时觉得，很难说这两者孰优孰劣。但对于十几岁的宋朝欢来说，有外婆在的地方，才算家。br/>

    她当年并不是一开始便同孟沅有交集的。br/>

    而是在她被那几个要“教她做人”的女生欺负了之后，沛容阿姨不知道同宋清佳说了什么，宋清佳自己提出要转学，孟沅才主动接近的她。br/>

    正是因为和孟沅成了好友，她接触晏峋的机会也多了起来。br/>

    那之后，宋朝欢见证了孟沅和沈确从青梅竹马成为恋人，又从恋人步入婚姻。br/>

    又在半年前，以不太平和的离婚收场。br/>

    从前孟沅还在国内的时候，他们几个男的聚会，只要沈确在，都会叫上孟沅。br/>

    那时的沈确，还俨然一副“我们家家风就是这么严”的理所当然态度。br/>

    而只要孟沅去，便会叫上她。br/>

    后来孟沅和沈确离婚，没多久又出国。之后那样的场合，她便再没有出现。br/>

    …………br/>

    “但今天不一样。”晏峋说。br/>

    宋朝欢明白。br/>

    今天的晏峋，需要最好的朋友见证。br/>

    而她，就好比那些只属于男人的庆功宴，总要些美人点缀的添头——如果她还勉强能算的话。br/>

    “打扮一下。”他说。br/>

    “好。”她柔顺应下，又问，“是依旧……不要穿我自己做的衣服吗？”br/>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晏峋突然轻笑了声，慢声道：“朝朝，你要知道，”br/>

    晏峋一同她这样说话，宋朝欢便像条件反射一样，绷直了脊背，却听他又说，“我是最喜欢看你穿旗袍的。”br/>

    宋朝欢微顿。br/>

    “可又不想叫旁人看见。”他声音轻磁掺笑，隔着微弱电流，像上好丝绸上的刺绣，指腹掠过，软软荡荡，又不容忽视。br/>

    长睫微遮，宋朝欢低声道：“好。”br/>

    她想，如是再小些年岁，她是不是会有一些欢喜。一些隐秘的，即便知道并不值得欢欣推崇，依旧窃窃的欢喜。br/>

    而如今……br/>

    挂了电话，宋朝欢走进西耳房——被晏峋改造成她衣帽间，堆叠那些奢丽礼服与首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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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衣橱，挑了件看上去最暖和的连衣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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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门前，宋朝欢对着孟沅的课表算了下时差，给她去了个电话。br/>

    “晚上要去动物园儿了？”孟沅接得很快，没给他打招呼的机会，就来了这么一句。br/>

    宋朝欢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的意思——一屋子狐朋狗友，就她一个正常人。br/>

    有些好笑，宋朝欢“嗯”了声，猜她大概也看见了那则新闻。br/>

    “你今天不打电话来我都要打给你。”孟沅似乎在烧东西，像用耳朵夹着手机，不远处还有油煎着食物发出的滋滋声。br/>

    “怎么了？”宋朝欢有些担心起来，人都站直了些。br/>

    孟沅去了德国后，和国内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再加上她念的法学，授课用的还是当初不是第一外语的德语，课业重得比她们高三那年还紧张。所以这小半年她们联系得也不多。但只要在微信上聊起来，就算对话断得莫名其妙，也能在下一次丝滑开启别的话题。br/>

    譬如孟沅上回抱怨沈确那个狗东西竟然让她去德国念法学硕士。br/>

    宋朝欢便安慰她，幸好不是去德国念哲学。br/>

    那次的对话就戛然而止地非常彻底。br/>

    孟沅三天后才给她的两段可爱猫猫小视频发了“呵呵”两个字的点评。br/>

    “我给你寄了生日礼物，待会儿把单号发你。”孟沅说。br/>

    宋朝欢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准备了，笑眯眯地应道：“好呀。谢谢沅沅。”br/>

    孟沅没好气地嗤了声。br/>

    宋朝欢明白，这是在嫌弃她“太客气”。心虚地眨眨眼，没反驳，问孟沅：“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br/>

    “煎土豆饼和鸡腿。”孟沅说。br/>

    宋朝欢愣了下。从前的孟沅，可是连半根薯条都要严格计算卡路里的小姑娘。br/>

    像是猜到了宋朝欢的念头，孟沅不甚在意地说：“一是这里这些东西便宜。二是我待会儿要去打工，吃这些扛饿。”br/>

    宋朝欢鼻子有些发酸，慢吞吞地问她：“不能不去吗？”br/>

    “不打工你养我啊？”孟沅打了个哈欠，混着似乎因为哈欠微哑的嗓音，懒洋洋问她。br/>

    “好呀。”她这些年做旗袍攒下的钱，也有不少。况且，她还没有需要在北城买房的压力。br/>

    宋朝欢毫不迟疑地说，仿佛一早考虑过这个问题。br/>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br/>

    “我这人太难养了。我自己也知道。”孟沅又恢复了她一惯的，好似看什么都有些嫌弃的调调，“不过有你这句话呢，还是让我多了不少底气。实在不行我就回国，勉为其难跟你过苦日子呗。”br/>

    她后半句话似乎还是那副语气，却莫名让宋朝欢觉得有些发涩。br/>

    “哦对了，跨国快递实在太贵了，我寄的海运，便宜好多。下个月记得接陌生电话。”从前只知道阳春白雪的大小姐，如今连这点钱都要斤斤算计。br/>

    孟沅叹了口气，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又立马冷笑一声，声音都阴恻恻的：“狗东西，宁愿让北城上流圈子里的人看笑话，离婚都不愿意分半个子儿给我。我祝他背着千亿身家挤地铁，让一车子人都好、好、羡、慕、他。”

    br/>

    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在牙缝里说出来的，宋朝欢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br/>

    孟沅却突然哼了声，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虽然我会吃醋，”br/>

    “嗯？”宋朝欢眨眨眼，有些茫然。br/>

    孟沅很轻地吁了口气，低声道：“但朝朝，我不在的时候，交个朋友。”br/>

    后来的孟沅不止一次懊恼，要是自己早点去打听一下，宋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一点儿去招惹宋朝欢，是不是那个周末的傍晚，拯救宋朝欢的就是她了。br/>

    那宋朝欢，也就不会对晏峋一见钟情了。br/>

    而她，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孟沅同学，就会替代晏峋，成为宋朝欢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br/>

    可即便那样，她依旧会和沈确离婚，会自顾不暇地出国。br/>

    而留在国内的宋朝欢，依旧是一个人。br/>

    她的朝朝，真的太孤单了啊……br/>

    宋朝欢怔了瞬，鼻腔里的酸涩，不可抑制地冲进眼底。br/>

    明知道孟沅看不见，还是偏过头去，唇角浅抿着，缓了一会儿。br/>

    “但是你这回，一定要擦亮眼睛。”孟沅凉凉地“呵”了一声，“千万别再找像我们这种龟毛又难搞的狗东西。”br/>

    宋朝欢一愣，有些想笑，又憋了回去。br/>

    孟沅这是，为了骂晏峋，连自己都骂了进去。br/>

    俩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聊到最后，宋朝欢有些想和孟沅说，自己查出来先心病的事情。br/>

    孟沅母亲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宋昭在国内读书时，还是她的学生。br/>

    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br/>

    挂了电话，耳边失去孟沅声音的填充，宋朝欢觉得自己好像慢慢成了个壳子。空心的，虚飘飘起来。br/>

    而那些明明还很年轻，却仿佛久远到已经粗糙泛黄的记忆，不期然地充斥进了躯壳里。br/>

    如今的孟沅，远不是她此刻表现的洒脱和无谓。br/>

    仿佛那个男人，真的只是她随意就能提及，也随意就能放弃的，无关紧要的人。br/>

    宋朝欢却清楚，那是陪伴了她整个童年，整个青春，甚至从记事开始，便出现在生命里的人。br/>

    甚至在孟沅父亲缺位的那些年，沈确这个名字，成了她那些旧时光里，最重要的男性角色。br/>

    人总是会找点榜样，给自己一些信心。br/>

    她和孟沅一样，曾经都以为那是爱情最好的模样。br/>

    那是生长进骨血里的恋人，亦是成了亲人的好友。br/>

    曾经的沈确，多喜欢孟沅啊，是昭告全天下的那种喜欢和偏爱。br/>

    可如今……br/>

    原来爱情，终究是要走完了才作数的。br/>

    宋朝欢突然想，到底是从未被爱过伤人，还是炽热过后被余烬灼烧更伤人些。br/>

    大抵，还是后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