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来
冷雨如泣,悲话别离。
白天日头还挺盛,傍晚时分却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直到深夜也没有停息。
雨势凶凶,伴随着电闪雷鸣、风声呼啸,院子里的橘子树沙沙作响,木窗里嵌着的纸也不时发出“呼噜噜”的怪声。
不时有利刃划破空气,从天而降,屋子里忽暗忽明。
由于最近几日一直处于昏睡,林邈都独自一人睡在燕来的房里。
得知了明日她们一行就要离开,燕来今日非缠着林邈,要和她一起睡。
外面动静着实太大,小孩子睡觉看似不太安稳。
林邈本也不太有困意,她侧过身,用自己的身影将燕来笼住,那时不时的强烈的光亮,倒也被遮掩了些。
林邈轻轻拍打在她的肩上,许是感觉到身旁的暖意,燕来往林邈身边又凑了凑,吧唧了下嘴巴,又安然地睡去。
本以为这雨还要下很久,没曾想,天蒙蒙亮,雨势也渐渐小了。
只听见屋檐上滴滴水珠落下,仿佛指尖拨弄琴弦,轻灵叮泠音连连串串。
燕来翻了个身,手在身旁探了一探,没人,迷迷糊糊间,她又伸直了手臂,在床上拂了拂,还是没有人。
她猛地坐起,一句撕心裂肺的“林姐姐”,便抽抽泣泣起来。
林邈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她悲伤不止的样子,心中也明了,这孩子应当是以为自己不辞而别了。
她坐起身,拍了拍燕来的背,柔声细语道:“燕来,我在这里。”
听见熟悉的声音,燕来轻揉惺忪的睡眼。
看清了是林邈,便一下子扑在了她的怀里,声音呜咽道:“林姐姐,我还以为你走了。”
“傻瓜,我要走,定会告诉你的。”
燕来点了点头,微“嗯”了一声,才慢慢止住哭泣。
林邈轻挠她的后脑,说:“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了。”
“睡不着?那,不如林姐姐带你出去,看个好东西?”
像是来了兴趣,燕来从林邈怀里钻出来,她眼角的泪珠还未完全干涸,留下了淡淡的泪痕。
瞳孔里闪烁的湿润水汽,仿佛空山清晨的朝露,纯净而莹澈。
她眼皮微微红肿,好似花蕊初露的樱,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韵味。
“什么好东西?”
林邈故作神秘,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稍稍梳洗了一番,便准备出发。
因为时辰尚早,未免惹了其他人的清梦,林邈轻轻推开门。
门刚打开,只见对面的门也敞开了一些,肖琰一手扶着门,露出半个身子:“师姐,早。”
他头发黑亮垂直,穿着一件绸制的云纹玄衣。
衣服柔顺光洁,虽不是新衣,看上去却是保存得极好。
他白皙若玉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说话间,眉眼中又揉进了一丝柔情和绵甜,看得竟让人目眩。
他薄唇微微贴合,又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师姐?”
林邈从愣神中缓了过来,她抿了抿唇,随即也眉目舒展,嘴角含笑:“早啊,师弟。”
自从得知了要看好东西,燕来刚刚就心中洋溢着愉悦,此刻见到肖琰,她更是止不住笑意盈盈:“肖哥哥,你也好早啊!”
“还有我!还有我!”
说着,蒋宸从肖琰肩上探出头来。
林邈礼貌回应:“蒋师兄,早。”
燕来也跟着爽朗开口:“蒋哥哥早!”
蒋宸目光在林邈面上停留了一刻,又转向燕来,问道:“燕来,你们这是要出去?”
“对啊,林姐姐说,要带我去看好东西。”
“哦?听的我这心中也是万般好奇,林师妹,可否也带上我?”
说话间,蒋宸就要出门,却被肖琰死死拽着门,不让他出去。
“喂,肖师弟,你拦着我作甚?”
林邈拉起燕来的手,攥在手心:“这是女孩子间的秘密,你们男子还是在家待着吧!”
林邈拉着燕来来到村口,此时细雨蒙蒙,如烟似雾,远山在一片朦胧中,化作水墨氤氲的画作,淡烟轻云渐染,遮去青山一半。
自己的剑碎了,林邈便拿出了一只蝴蝶形状的纸鸢。
这还是初学御物飞行之时,自己的剪纸。
只是后来有了剑,却也不再用的上,就一直收藏在储物袋里。
想不到时隔几年,竟又派上了用场。
林邈气沉丹田,静心御气,灵力注入纸鸢之上,蝴蝶便活过来一般,扑朔起了翅膀,绕着她们翩然起舞。
燕来惊奇不已,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满的难以置信。
她想要触碰,却又怯懦地缩了缩手。
“没事,你摸摸看。”
“林姐姐,真的可以吗?”
林邈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当然可以。”
她轻轻地伸出手指,专注而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这飘逸的蝶。
她慢慢地靠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气息有如微风般轻柔。
似是感觉到她的善意,白蝶缓缓朝着燕来靠近,静静落在她的脚边。
燕来手指轻柔地在它的翅上滑过,像是被触碰激起了痒意,它又扇动起羽翼,上下翩跹。
林邈飞身来到纸鸢之上,她伸出手,说:“燕来,上来。”
蝴蝶缓缓飞起,驮着两人往高处而去。
蒋宸悠悠开了门,刚踏出一个步子。
“去哪儿?”背后,肖琰冷冷地问道。
“我去解手,怎么,这也你要管?”
“不许去。”
“肖师弟,你过分了些,你不愿跟着是你的事,却别想阻我。”
一道凌厉的灵力而过,门轰然关上,整个门板在剧烈的撞击下微微震动。
屋内不时传来断裂和破碎的声音,还有嗡嗡的低鸣。
“肖公子、蒋公子,这是怎么啦?”门外阿婆拄着拐,踱着步子走近。
门被打开,蒋宸蓬乱着头发:“阿婆,无事,只是有只猫儿顽皮得很,欠得管教。”
“猫?”阿婆怔愣了几息:“倒也是条性命,蒋公子手下留情着些。”
蒋宸撩了撩眼前的墨发:“阿婆放心,我自会疼惜一番的。”
门蓦地被关上,里面又是一阵嘈杂。
“这给闹腾的。”阿婆叹了口气,无奈的拄着拐,手探摸着墙,朝着庖厨走了过去。
随着纸鸢越飞越高,空气也越来越冷,林邈设了个结界,将自己和燕林包裹其中。
立于蝴蝶之上,燕来还有些畏惧,她身体紧绷又微曲着,双目紧闭,颤颤巍巍的模样,仿佛一阵轻风便能将她吹倒。
林邈扶住她的双肩,在她耳边低声道:“燕来,快看。”
燕来半眯着眼,只见眼前似有一层透明的屏障,细雨霏霏,迎面而来,却又仿佛被拨弄的珠帘,从身前滑过。
“快看下面。”
燕来这才睁开眼,只见村子越来越远。
那些错落的房屋,起先还宛如盘中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马蹄糕,不多时,细小的仿佛青白素胚上点染淡描的秀雅青花。
天色逐渐放晴,一缕斜阳透过云缝直射而下。
细缝越来越大,仿佛撕裂的面纱,那浑浊的灰,面目一新,青天碧空一望无尽。
林邈撤去结界,耳边柔风轻吟,燕来舒展开双臂,闲云在掌中流淌而过,心中是说不出的畅意。
“燕来,怎么样?这就是林姐姐说的好东西,你可喜欢?”
燕来侧过身,说:“林姐姐,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我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有这样的神通吗?”
“虽然先前神女之事是假,但修仙确有一事是真,不是每个人都有仙缘,只有身怀灵根之人才会有此机遇。”
林邈接着说:“你若是以后能入了仙门,好好修习,便也能如我一样一日千里了。还有些术法,比如预知未来、心灵感应、物质转化,这就要看你修习的方向了。若是你想悬壶济世,可以学岐山派的长孙玉姐姐做个医修;若是你想卫道除邪,那就学剑,执剑之人便要清楚前往何方,剑锋所指何处。”
燕来点了点头,虽然前路未明,但她眼中的火苗越加旺盛,不断地翻滚、跳跃。
她开口说道:“好,林姐姐,我会努力的。要是能入仙门,那我便勤加修炼;如若不能,我也不会泄气,我便用自己的这双腿,踏遍这人间。”
林邈笑了笑:“好。”
身旁雄鹰翱翔而过,一声长鸣刺破长空,仿佛在宣示着空中霸主的傲视苍穹,只问天下,谁与争锋。
“走,我们去下面瞧瞧。”林邈御着纸鸢下落,来到一处小镇。
虽时辰还早,早市便已热闹了起来,路边支起了不少吃食的小摊儿,两旁的店铺也都开了门。
林邈带着燕来在一处小摊上坐下:“老板,来两碗咸豆花。”
“好嘞,客官稍等,这就来。”
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摆在面前,豆花白嫩,上面还飘着香菜、葱花儿还有虾米,一口下去,卤汁入味,豆花鲜滑。
吃完了豆花,林邈说道:“走,再带你去买些东西。”
这一路闲逛,倒是收获不小。
她们去铺子买了些烧饼和糖糕,去成衣店购置了几件衣裳,去鞋肆买了几双鞋子,去米粮铺置办了些米面油盐的生活所需,最后又在市井挑选了新鲜的蔬菜和鱼、肉。
“林姐姐,够了够了,你这么花钱,我心里难安,回头阿婆也得说叨我了。”
“那就别让阿婆知道。”
林邈接过她身上换下的衣裳,放进了储物袋中。
“对了。”说着,她拿出了一个结音铃:“燕来,这个收好。”
燕来接过铃铛,放在耳边,在手中微微晃了晃,铃铛发出一阵阵“叮咛”脆响。
她有些疑惑,问:“林姐姐,这个是做什么的?”
林邈将灵力输入铃中,她开口说话间,铃中便传来她的话语:“这叫结音铃,以灵力输入,即使两人相距千里,也可以进行交谈。”
“好,多谢林姐姐。”说完,燕来将铃铛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内里的口袋里。
她又拍了拍胸口,再次确认过妥当,才放下心来。
晴空万里,便如此刻的心情。
燕来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她迈着步子,轻灵如燕。站到门前,话中异常欣喜:“阿婆。”
话音刚落,“轰”一声巨响,门在眼前飞过,一下子砸在了墙上,裂成几块,碎屑残渣落了一地。
院子里的鸡群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所惊,四下逃窜间,仿佛又回到几日前,初来之时,鸡毛漫天飞,尘土四处扬。
林邈将燕来护在身后,她抽起墙边的一把扫帚,身子挺拔,立在院中。
扫帚犹如利刃握在手中,她厉声呵道:“何人?”
肖琰从屋中出来,头发凌乱,脸上几块红肿仿佛宣纸上的几笔朱砂点墨。
虽然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却是整洁如新。
蒋宸紧随其后,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一只眼周呈现出淡漠的灰。
他头上一直戴着的象牙白玉簪早不知所踪,墨发胡乱披散在身后。
白袍划痕遍布,缟色的白丝拉扯了出来,线丝上还勾着些许木屑。
秋风拂过,不时拨弄起黑色的发丝,发丝轻盈飘起,又静柔地落下。
这两道身影,逆光而站。
静默中,宛如地府而来,向人勾魂索魄的黑白无常,森然中又透着诡异。
“师姐。”肖琰语气中含着委屈:“疼。”
“林师妹。”蒋宸开口,神情黯然:“痛。”
“燕来,去把长孙师姐请过来。既有伤,那便要治。”林邈拿着扫帚,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坏了的门走去。
“林师妹,何必麻烦玉师妹,这点小伤,我们自己处理便是。”
“师姐,我有清肤玉露膏,不过多时也可痊愈。”
林邈将扫帚抵在断裂的木板上,双目扫过肖琰和蒋宸的面,眸底有如冰封的荒原,寒风凛凛:“既然是小伤,既然很快便可痊愈,那这门……”
只听见肖琰和蒋宸两人,异口不同声。
蒋宸:“我来。”
肖琰:“他来。”
“那这院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暗流涌动。
蒋宸:“我来。”
肖琰:“他来。”
“屋子里?”
蒋宸:“我来。”
肖琰:“他来。”
蒋宸:“不是,肖师弟,霍霍的时候也有你的份儿,这会儿你倒是摘得干净!”
肖琰:“蒋师兄既毛遂自荐,我便如你所愿。”
他眉心微动,脸上一阵邪魅的神情:“如此,就辛苦蒋师兄了。”
林邈从储物袋里拿出先前在小镇中买的东西,将衣裳和鞋子递给了燕来,自己手中则拿着吃食。
地上铺满了东西,多样又繁杂。
两袋面粉,四袋大米,瓶瓶罐罐的油、醋酱料;
扎成一捆捆的翠绿的荠菜、葵菜和小葱;
一个粗麻布袋倒在地上,里面隐隐透着紫色、青色和焦橙,一个萝卜从里面滚落出来,又骨碌碌来到肖琰脚下。
一个木桶出现在地上,鲜活的草鱼、黄花鱼还有鲫鱼在清澈的水中游弋,
一条鱼从水中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又重重落回水中,晶莹的珍珠在金光下闪烁出七彩的光,又大珠小珠弹落在地上。
林邈又拿出一块纸张半包的精肉,看起来色泽红润,很是新鲜。
猪肉的油脂溢出,又浸在了纸上,手上一阵黏腻。
未等蒋宸开口,肖琰一个疾步上前,接过林邈手中的肉。
他的目光静静地停住在她身上,嘴角的笑意径自蔓延而开:“师姐,这些,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