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黄色的风车
日出东方隈，渐而向南转移，细碎的阳光洒在通体雪白的摩天轮上，参差有致的金属结构明暗分明。
晏础润懒散地靠在方惟寻的肩上，刚刚强烈的眩晕感已经好了很多，但他依旧半眯着眼睛，目光流连在在浅淡的流云和摩天轮反射的阳光上，昏昏欲睡。
两个alpha并肩坐在一把长椅上，浅色的衣服被阳光轻描淡写地镶了个边，构图很美，有种岁月静好的质感。
晏础润稍微抬头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抵在方惟寻的肩膀上，眼睛眯得细长，声音也懒洋洋的：“沉？”
方惟寻伸手拢了一下他的头发，没说话，任他靠着。
晏础润有点得意，像一只被理顺了毛的大猫一样挨着方惟寻。
他休息够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表现的实在太脆皮，又闹个脸红，重新将自己的脸埋在方惟寻的肩膀间，声音弱下去，哼哼唧唧的：“我不逞强了以后。”
方惟寻有点好笑地望向他，但是那一抹温和柔软的笑容尚未完全漾开，就倏尔僵在了脸上——他的目光掠过晏础润反着光的乌黑头发，顿在了不远处的来人身上。
晏础润感觉到alpha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略微奇怪地抬起头看对方。
方惟寻的虹膜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琥珀色，瞳孔的褶皱繁缛却清晰，映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晏础润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和方惟寻的反应如出一辙，目光微顿，先是看向大人，继而又将目光落在小孩的身上。
是个不大的男孩子。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柠檬黄色的小风车，头顶上同色系的报童帽将细软柔顺的头发修饰得很好，雪白的小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存在性极强，浓密黑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段好看的阴影。
明黄色的小风车在男孩的手上吱呦吱哟地转，他目光清澈，也在看晏础润。
男孩的脸虽然带着幼态化的稚嫩，但是脸色称不上红润，眼窝很深，隐隐得泛着青色，看起来不太健康。
抓着男孩子手的大人虽然穿着休闲的服装，但是他身上那种属于高阶alpha的矜贵气质依旧难以消除——竟然是杨殷。
杨殷的表情有点怪异，像是不可置信和轻蔑鄙薄杂糅在了一起。
他今天特地腾出时间陪孩子，没有和往常一样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头，微长的刘海干净清爽，少了几分精英气质。然而他一开口，那模样上带给他的平和近人就化为乌有，依旧是往常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狭长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两个人。
他的声音清晰冰冷，对着晏础润轻轻一哂：“挺能耐的，自己什么身份还敢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晏础润的手指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稍微抬起头，扬起一个没有太多温度的笑：
“我什么身份杨总不清楚吗。”
杨殷身体站得修长笔直，背脊挺拔，疏离的瞳仁杯深邃眉弓投下的整片阴影湮没，他一手拉着杨思宸，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攥紧了。大概是因为孩子在场，他说话略有顾忌：
“我清不清楚不管用，你们最好自己心里有数。”
这话里面带着尖锐的刺棱，意有所指。杨殷虽然是对着晏础润，矛头却指在方惟寻身上，暗讽他身份敏感却没有分寸，不识好歹。
方惟寻的目光沉在杨殷旁边的孩子身上，对着那张脸若有所思，此时听闻杨殷隐晦曲折的挖苦，略微抬头，他修长的食指交叉在一起，比起晏础润摆在脸上的扫兴，他的情绪更内敛，也更绵里藏针。
他声音不疾不徐，有一种温水一样的质感：“昨天晚上下了雨，今天天气正好，杨总不也带孩子出来小憩，不用整得这样紧张。”
杨殷此人最顾忌的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他目光中染上几分警惕，肩部肌肉微微紧缩，略带防备地看向方惟寻。
“宝贝儿长得真好。”
方惟寻肩膀放松，微微向后一靠，声音听起来是真心实意地赞美，目光却全无友善，踩着杨殷心中的那条线缓缓说：
“杨总事业有成，没想到都有这么大的小孩了。”
晏础润闻言略微皱眉，心中惊疑不定，他在风宁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杨殷有孩子，为什么方惟寻却毫不意外、这么笃定这个孩子是杨殷的？
晏础润的目光在杨思宸脸上描了一遍，这孩子身上带着一种不协调感，长得好看是好看，但是却给他一种不十分舒服的感觉，一种古怪的滋味从心底蔓延开来，然而一闪念却又消失不见，像一尾鱼，绸缎一样尾鳍缥缈而透明。
杨殷沉了脸色，一个方惟寻尚不足入眼，但是他身后是章由那匹难缠的狼。
早在方惟寻出来的时候，杨殷为了防止晏础润再和他纠缠不清，曾下过功夫整他。并且，除了杨殷、那些人也对他十分顾忌，暗地里没少想处理他。
方惟寻之所以到现在还过得风平浪静，一是他谨慎，而是章由一直在暗中护着。
杨殷不知道章由为什么会护着这样一枚提前出局的弃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告诉了方惟寻多少。
如今方惟寻的目光全在孩子身上，平静之下尽是试探，这让杨殷心中蓦然一沉，敏感地意识到方惟寻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杨思宸从小就生活在杨殷给他打造的镶着金边的温室里，他漆黑的眼睛纯粹而清澈，圆圆亮亮的像只矜贵的小鹿，他不懂大人之间微微僵硬的气氛，只是轻轻地歪了歪头，对着晏础润忽然开口：
“爹眯？”
晏础润落在男孩身上的眼睛尚未移开，听到那声稚嫩的童声后微微一愣，一脸空白地和他对视着。
杨殷和方惟寻的呼吸同时一顿，他们的心中此时的心情大概有几番一致——两个人目前都没有告诉晏础润有关过往的准备。
杨思宸伸手拉了拉杨殷的袖子，细声细气地问：“爸爸，那个是……”
杨殷目光闪了一下，半说半哄地打断他的童言无忌：“那不是，思宸认错了。”
“可是，他的照片放在爸爸的床头啊，一模一样的，我没有认错呀。”
杨思宸轻轻松了杨殷的手，他对晏础润有种莫名的亲近，向前走了一步。
杨殷伸手去抓，但是小孩的身体娇小又灵活，怯怯地扑在晏础润的身上，细白的小手闪着微光，按在晏础润交叠的腿上，声音轻轻的，风铃一般悦耳：
“你是尘玉吗？”
孩子稚嫩的童声清脆又自然，好像参杂着悠然的风鼓进晏础润的耳畔，那缕风穿过震颤的孤独的时光，回还到很久之前——冰冷的病床墙壁上上反射着大片大片朦胧苍白的冷光，一个濒死地女人伸出他枯槁的手，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尘玉”。
晏础润的双腮倏而一紧，指甲不自觉地陷进了手心里。
方惟寻在那一瞬间紧握住了他，忽然抬眼和杨殷对视，两人原本隐隐的对峙氛围一下子跳到了明面上，方惟寻嘴唇抿紧，声音仿佛是从牙关间顿顿地挤出来的：
“杨总，管一管孩子。”
杨殷脸色亦是微沉，他冲着杨思宸低声冷喝：“思宸回来，没有礼貌了。”
杨思宸没被杨殷这样吼过，肩膀微微一缩。他连忙松开了晏础润，开口就打了个磕绊：“对……对不起呀。”
晏础润却忽然抓住他，伸手试探着拨开这孩子被报童帽遮住的额头，将他完整的眉目露了出来——电光火石间，晏础润终于明白了那种萦绕在他心中的不协调感出在哪里。
他们的眉眼至少有五六分的相似，就像在照一面穿越时光的镜子。
一瞬间，晏础润想起了那张照片上的omega。
那就是尘玉吗？那个在晏雯口中夭折的小孩，他自己的亲弟弟。雨称础润，雪称尘玉，他们是一对a+双生子，分别拥有雨和雪两种自然腺型。
他……没有像晏雯说的那样很早就不在了，反而在外面长大了，甚至育有一子？
那张艳魅糜碎的照片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回，斑驳的图像里omega目光迷离绝望——他以前只是单纯地以为那是一张带着换头修图，带着无尽的商业恶意……可如今才惊觉，那无比自然的表情细节又怎么可能是电子的产物？
晏础润心间猛然一跳，他目光如有实质，死死地盯住了杨殷。
杨殷，站在风宁顶尖的一把手，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权柄，还是个a级的精英alpha。
那张照片是他的手笔？
晏础润不可自抑地把尘玉的遭遇和眼前这个足以代表高阶alpha阶层的人联系在了一起，看他的目光里面几乎浸了毒。
杨思宸窥着身边人的脸色，觉得那张好看的脸上似乎酝酿了一场猛烈的风暴，他心思一颤，被吓的后退一步。
晏础润拧眉，却下意识把杨思宸揽到自己身边，用一种极其防备的姿势直视着着杨殷。
“呃疼……”
杨思宸嗡咛一声，伸出自己柔软的小爪子去扒开晏础润的手指，然而成年alpha的手坚硬劲瘦、像是一段冰凉的铁钳，他一个幼小的omega怎么可能挣脱出来？小孩被捏的有些疼，不舒服地挣扎起来。
“晏小雨，孩子的手不能这么攥。”
方惟寻眉头紧锁，即时将晏础润攥着小孩的手拉开，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他感觉到晏础润的手指节发出“咔哒”的脆响。
晏础润抬起眼睛，眼尾烧起了红色，他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脏字在唇齿间磨了又磨才在小孩的面前憋了回去，他猛然站起，走到杨殷面前，揪住杨殷的领子，目光狠戾，一字一顿：
“杨殷，你他妈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