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雨后
夜雨如注，窗外路灯的灯光穿透冰凉的雨幕，仿佛一道扭曲的光带将黑暗的卧室辟出一条缝隙，正好落在方惟寻的脸上，在他的侧脸照出一条昏黄的线。
晏础润的目光追着那一条细小的光，忍不住又从凑上去，亲了亲被光照得黯昧的眼睛。
晏础润亲完以后微微后退，想要牵起一个毫不在意的、体面的笑：“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等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再告诉我吧。”
方惟寻伸手按住对方的肩，温热的手指抵在了他勉强上扬的嘴唇上。
夜色很深，雨水做配。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贴着，也不知道是谁仗着雨声失了序，发出一声轻微的，缠绵的叹息。
晏础润无声退开，自己转身去了侧卧的洗浴间洗漱。
他一个人打开浴室的灯，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抬头，和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沉默地对视。
是我表现的不好吗？
一个消极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恶意地在晏础润的心尖上蹦跶。
晏础润看见镜子中自己的眉目微微皱起，他知道自己这点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但是……他的确会在意从方惟寻的眼中看见那种打量审视的目光。
“原来没有这些的……”
晏础润看着镜中人面沉似水，冰冷又刻薄，忽然有些烦躁地打开水管，随手泼了一点水在镜面上，那忧郁的人像顷刻在水痕中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形状，像是创作者抽象急躁的绘画笔触。他只好俯下身，用流动的清水毫不怜惜地搓揉着自己的脸，想要把那点奇怪的、不安的情绪通通洗去。
晏础润的思绪在清澈的水流中逐渐沉淀，他仰起头任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颈线蜿蜒而下，继而他转身，却撞进一块温软的毛巾里。
方惟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晏础润吓了一跳，在毛巾里“唔”了一声。
方惟寻用毛巾将晏础润的脸擦干，细致得像是擦拭名贵花瓶的吝啬财主，他看着晏础润湿润的睫毛折射出灯光斑斓细碎的色彩，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
晏础润睫毛颤了颤，有种小孩子偷着委屈被大人发现的感觉。alpha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继续将脸埋在雪白的毛巾里，一本正经地哼唧：“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方惟寻顺着他说，把毛巾抽过来放在金属放置架上，“我的问题，我刚刚想事情太进去了。”
晏础润的牙齿切进上下嘴唇闭合的缝隙里，犹豫了一会才开口：
“和我有关系？”
方惟寻无欲瞒他：“我可能知道了一点关于你的事情，但是很乱，似是而非的。”
晏础润抬眼和他对视。
方惟寻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声色，不厚不薄恰到好处，他又习惯平抑自己的音调，听起来格外平淡温和，有一种天然而成的稳重，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除此之外，晏础润和方惟寻之间，有一层专属的感情滤镜，方惟寻既然这样说，晏础润便全无条件地信。
晏础润沉默了一会儿，只好又不情不愿地凑上去揽住他的alpha，将脑袋无力地搁在方惟寻到肩上，半真半假半无赖地抱怨：
“我能有什么事情，我那么……”
晏础润的声音减弱，到最后那个字就只剩气音了，微弱的气流吹进方惟寻的耳朵里面，他似乎没听清，似乎又只是单纯地逗他：
“嗯，什么？”
晏础润抬起头，用一种十分狐疑的目光从方惟寻的脸上逡巡而过，见他如常的面色中带着几分茫然，仿佛真的没有听清楚的样子，只好咬咬牙，红着脸颊提高声音：
“我说，我那么乖，能有什么事情！”
方惟寻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温柔地将晏础润脑袋重新按回了肩窝里，像是承认，又像是在哄：
“行，你最乖了，晏小雨最乖了，”
“……切，你就敷衍我吧。”
夜雨斜在窗上，路灯灯光穿射而过，在黑暗的卧室里闪下一条蜿蜒流动的光带，光着腿大步跨上床的alpha刚刚钻进被子里，脑袋还没挨到枕头，就发现了这条黯昧不详的光。
alpha败兴又不爽，鼓着自己白皙的腮帮子起身下床，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把厚重柔软的窗帘一把拉到底，还没来得及跑上床就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起，双脚悬空地提溜到床上：
“晏小雨你再光着脚乱走……”
“寻哥我错啦，欸我不敢了！给我一点被子嘛……寻哥，寻哥——”
黯昧的光冰冷的雨，无法渗透无法入侵。
……
雨是在凌晨停的，方惟寻浅眠，雨声渐歇的时候就醒了，半阖着眼睛将被子往晏础润的身上扯，晏小雨睡得沉，终日苍白的侧颊上终于显现出一点诱人的血色。
方惟寻对着沉睡的alpha，眼前朦胧模糊的视野逐渐变的清晰，他一时看得入迷，等到晏础润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身子才回过神，支起身子动作极轻地在他的发间啄了一下。
晏础润无意识地勾住方惟寻按在床上的手指，发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呢喃，像猫一样。
方惟寻拨开他的后发去看昨天给他咬的标记，alpha的腺体没有omega那么脆弱，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恢复的很好，平滑的肌肤上露出一点细嫩的粉色，散发着带着潮气的红酒气息。
方惟寻极轻地捏了捏晏小雨的耳垂，没吵醒他，起身下床到一楼厨房准备早餐。
方家父母常年居住在国外，方惟寻的口味被他们带的也有点偏洋，他厨艺尚可，但拿手的都是西餐。方惟寻记得晏小雨吃饭还挺挑，而且纯纯地拥有一颗爱国的胃，除了红酒，小alpha对于其他的舶来品都不太感冒。
方惟寻看着冰箱里简单摆放的培根和芝士，维持着手扶在冰箱门上的那个动作，微微愣了一会神。
算了，还是去买点他喜欢吃的吧。
方惟寻这样想着，就听见楼梯口那边传来连续的脚步声，有点急切，晏础润就顶着因为熟睡而过分蓬松的头发快步地从楼梯上下来，看到方惟寻的挺拔的背影才停下脚步。
方惟寻转头，眉梢微抬，给他投过去一个温和的眼神。
晏础润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扶着楼梯坐在台阶上，声音飘飘忽忽还有点哑：“吓死我了……”
方惟寻靠在料理台上，顺手把厨房的窗户打开，清晨雨后清晰而温煦的阳光穿透别墅小院葱蓉摇曳的花草，把大理石材质的料理台照出一块小小的光，他微微侧头问：
“吓什么？”
晏础润伸手把微长挡眼的头发拨在一边，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撑起一段不甚明显的卧蚕：“我一睁眼一边床都凉了，吓人。”
alpha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床一侧去摸，结果就像他五年里无数次经历的那样，摸到了与被子温度截然不同的冰凉的枕头。
晏础润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路小跑下的楼梯。
方惟寻目光很淡很平和，是那种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眼神，他没说话，只是转身给晏础润倒了一杯温水，将玻璃杯递到他的面前。
晏础润接过杯子仰头把温水咽进喉咙里，他一口气喝了半杯，剩了半杯递给方惟寻，意思很明显。
方惟寻不接，示意他喝完。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方惟寻低头拿起手机看见肖岚给他来的电话，他有点好笑，肖岚那人就安了雷达一样，总能在自己和晏础润在一起的时候刷一波存在感。
晏础润还坐在楼梯口，海拔比站着的方惟寻低出一截，离的距离也不近，但是那眼神依旧往方惟寻的手机上瞄，一眼一眼得像一只护食的猫。
方惟寻给他说了声“肖岚”，用眼神示意他别闹，然后接通了电话。
肖岚热情洋溢的声音顺着电子波频传出来，非常有活力，晏础润支棱起耳朵，从楼梯口那边站起来，继而向方惟寻那边走进。
方惟寻看他一眼，抬起手掌心向外，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然后把手机调成外放，省的小alpha疑神疑鬼。
肖岚：“寻哥早啊！”
方惟寻回了一声“早”，他听见小岚那边声音挺杂的，像是地铁站，问：“你在外面？”
肖岚刚从地铁上下来，正坐电梯往上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清晰，在嘈杂的人声中还挺悦耳：“啊对，我昨天接到电话家里忽然让我回家一趟，现在已经坐到车站了。”
“注意安全。”
“行嘞，”肖岚应下，然后接着说，“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两张游乐园的票，原本是我一同学邀请我的，昨天被鸽了，结果今天自己也去不了，我寻思着好几百块钱的票总不能一齐砸我手里面，你去么，去的话我把票给你。”
方惟寻觉得挺有意思：“游乐园？”
肖岚在那边一手托着行李一首拿着自己的电脑包，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脖子有点酸，语速快了点：“可不是，我拥有一颗青春永驻的童心。”
肖岚摇摇晃晃地走在车站里面，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孩，他赶紧腾出手把小孩扶稳，温言细语地哄着。
方惟寻听着他那边挺忙的也没和他多聊，对肖岚说：“我问问有人去吗，到时候给你转账。”
“欸您别，”肖岚安抚完小孩又站起来，声音放大了点，“本来这票没人去就废了，你可千万别转钱！就这样了哈，我一会儿把码和攻略发给你，直接扫码入园哈就这样！”
方惟寻还没来得及说话肖岚那边就急急忙忙地挂断了，没一会儿就把入园码传了过来，还附带一详细无比的攻略文档。
在一边听墙角的晏小雨乐了，暂时放下了对于肖岚的微妙防备：“咱们要去游乐场么？”
方惟寻看了他一眼：“你也敢往人群里面扎堆儿。”
小alpha只听自己想听的，手一撑坐在料理台上，晃动着自己挂着拖鞋的脚丫，又问了一边：
“咱们要去游乐场吗？”
方惟寻仍不松口：“你多大了？我去问问程霍，他家有个小孩正好能带着去。”
晏础润“切”了一声，原本温和上扬的表情往下沉了一点，怏怏不乐地从料理台上蹦下来，往厨房外面走。
方惟寻拿他没办法，也没理，继续低头看手机。他打开地图去搜索附近的中餐早餐店铺，晏础润常年作的胃不好，他想找个清淡点的粥铺。
方惟寻手指下滑，等着手机加载页面，却感觉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小alpha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蓬松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
方惟寻微微偏头看晏础润：“别闹，痒。”
晏础润一双清晰明亮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惟寻：
“咱们要去游乐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