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折断
沉瑾酒店集团早年一直在五星级酒店鄙视链底端挣扎,因其过于奢华却空洞的装修风格而广受诟病,近几年沉瑾的资方有所变动,曾经猫嫌狗厌的连锁酒店摇身一变成了兼顾私密性和舒适性的养生度假村,酒店的选址也从繁华的闹市区回归到自然深处,以此来表达一种天人合一的阪依理念。
本市的沉瑾酒店隐于市郊西部的山林之中,被天然形成的泉水环绕,竹影横叠,明云暗霭,吸引了不少权重之人来到这里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最近有几场重要峰会在帝都举办,能消费起沉瑾的人都被各种社交套住,而年轻人不喜欢这里过于雅淡古拙的氛围,沉瑾这边几乎没什么客人。
一个青年omega熟练地穿过一个金丝楠木的浮雕屏风,在那边将自己踩着的木屐脱下,露出洁白莹润的脚趾,浴袍的边角随着风轻轻卷起,半截笔直的小腿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大概是山中的风水养人,青年虽是个“特殊服务员”,但是举止内敛含蓄,吃的是“我见犹怜,雌雄莫辨”那一挂,并不显得娼气。
青年胸前上有一个木制的小标牌,上面用隶书刻着他的名字——兰畅。
兰畅是有固定人包的,一般人也不会乱碰别人的姘,但是现在大主顾们都在商战宦海里面分身乏术,没人给他撑腰,他偶尔也会被叫去接散客。
因为主顾喜欢,兰畅留着快要及腰的长发,沉瑾这边主打的是养生,这边的服务员都不会浓妆艳抹,兰畅干脆不施粉黛,只有嘴唇是嫣红水润的,十分招惹人。
兰畅光着脚迈过温泉边上的鹅卵石,弯着身子跪在温泉旁边,温杯冲泡,将砌好的白毫银针放在石几上,做好自己的事以后才轻柔地挑了下眼皮,冲氤氲的水雾里面看了一眼,叫了声:
“前辈,您用茶。”
上好的汤泉散发出微微药香,兰畅只见点了自己的人背对着他,背部紧致优美的肌肉隐约可见。
做这一行人不能有精神洁癖,来这边消费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大爷,中年偏上居多,大部分都多少有些秃顶发福,兰畅最开始难以适应,后来也就麻木了,像今天这种一个背影就能把他看眼直的人,绝对是沉瑾客人中的极品。
兰畅介绍自己:“前辈,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要不然也不会点你。”
客人微抬手打断了兰畅,转过身,泉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动听的声音,向四周的山岩发散过去,又产生了空旷的回声。
兰畅很好奇他这位客人的样子,忍不住直直地盯着,却正对上一双不算友好的眼睛,似鄙夷似贬低,那并不是客人看鸭子的垂涎眼神,而是一种审视又厌恶的端详和打量。
兰畅看清楚他的脸后有一瞬间呼吸不畅,明丽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惶恐的神情:“晏,晏……”
客人,也就是晏础润,清冷的眼珠不带温度地审视这面前的兰畅,目光在看见他的胸牌的时候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他将半身都泡在水里,没有着急站起来,只伸出一只挂着水珠的胳膊将石几上的茶水拿过来,放在唇边,也不品香,徒当润喉地咽了下去。
兰畅原本温驯地跪在地上,但是反应过来以后慌忙直起身子,似乎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一晚上200万,”晏础润掀起眼皮,刻薄地评价,“比五年前贵了。”
兰畅身形一顿,为了防止一些人不能忍受客人的某些癖好而叫停或者逃跑,沉瑾的服务项目付费有些类似□□的赔率,兰畅这个级别的是1赔5,也就是如果兰畅如果现在终止这场服务,那么沉瑾将要赔偿客人1000万,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旦违约,兰畅的日子将会相当难过。
兰畅说到底就是个小鸭子,收入绝大部分都进了沉瑾,自己远没有可以赔偿千万的身价,更没有违逆客人的胆子,他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浴巾的一角,原本被温泉水雾腾得红润诱人的脸颊倏尔失了血色,似乎是被人蜇住了痛脚。
晏础润后颈依旧缠着绷带,他腺体上的伤还没好,但是对待面前这个弱小的omega,他甚至不屑于释放一点压迫信息素。晏础润好整以暇地将玉制茶杯放在石几上,他有一双比旁人更深的眼睛,却在暗处尤为流光溢彩,似乎可以将所有的光线都吸入瞳孔,继而转化成他自己的各种情绪。
“当初买通你做伪证的钱也不过100万……”晏础润微微一哂,“5年过去了,你依旧是这样上不了台面啊,常澜。”
“兰畅”听见那个许久没有被人喊起的名字,清丽悱恻的表情猛然一僵。
常澜,近两年已经很少有人会在网上提到这个名字,但是在五年前,这个名字几乎成了omega不公权利的代名词,赚足了国民一缸的眼泪。
他是方惟寻案里面的那个脆弱,可怜,饱受摧残,受尽怜悯的omega。
那天早上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痕迹斑斑,□□混着血干涸在他的皮肤上,尚未长成的小omega像是被撕碎以后随意丢置的破布娃娃,体内被强制标记,后颈的腺体严重受损,没有了修复的可能。
他只是一个被人看上的小小的玩物,无论是自愿还是强迫,在alpha玩腻之后被扔掉,甚至被处理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当他从医院里面醒来,看见一堆架在他面前的摄像仪器时,事情就已经失控了。
omega平权是社会上永恒的话题,而五年前的平权立法迎来了本世纪最大的巅峰。omega保护庭作为新时代omega平权协会,乘着立法的东风在那一年高调成立,而保护庭为了提高自己的话语权,急需一桩深入人心、可以掀起巨大舆论的事情来引导政治正确。
保护庭对准常澜的遭遇大肆发挥,点燃了整个社会的怒火,然而当他们准备审判真正的罪人之时,却发现罪魁祸首就如同魑魅魍魉,团团阴影之后是盘根错节、无法撼动的上方力量。
民众的怒火已经演变成了狰狞的恨意和应激的自我保护机制,人们急需一个靶子发泄自己的不安,他们希望凶手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原本对抗alpha精英□□的omega保护庭为了保全自己的公信力,被迫和上层alpha们达成合作,共同推出了一个合适的“祭品”。
“祭品”就是方惟寻。
他是最为年轻的国民影帝,全民追捧,具有“全世界最a最温柔的alpha”之称,只有站在神坛上的人被判处有罪才能更大限度地将舆论焦点转移。
无数人在现实或网络上大声疾呼“无法原谅”,他们的目光从“受尽迫害的omega”转移到“完美人设下的肮脏真相”,他们被几方力量推上道德的制高点,成了剑刃一般的网络暴民,他们撕心裂肺地寻找一个已经被人设计好的所谓“公道”,就地成了一群乌合之众。
方惟寻是个绝佳的人选,不仅是因为他阴差阳错之下正好出入了那家酒店,更是因为他身后没有资本的扶持,他的经纪公司宸起背景简单,搞毁他们就像大象踩死蚂蚁一样,不需顾及,轻而易举。
这件案子其实结的漏洞百出,很多证据都模棱两可,但是一旦拥有了民意的介入,很多程序不得不加快,更何况还有各种力量暗地里推波助澜,方惟寻的罪名几乎是所有人按着他的头给定下的,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常澜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关键的傀儡,他在法庭上指认了那个伤害他的罪人,这种罪行的判定都非常倾向于受害者,所以常澜哽咽畏惧的哭腔为那场全员狂欢的诬陷一锤定音。
晏础润当时在席下看着常澜,眼底血丝遍布,似乎随时想要扑上去将其撕咬扯烂,然而杨殷亲自坐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状况,以防他拼命打点才保下来的艺人自爆,成为另一个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当时的杨殷面无表情地在晏础润的耳边低声说:
“指认方惟寻,他们只打发了常澜100万……如果你执意要上那个毫无意义的被告证人席,我将会在下一次探监的时候告诉你,你的身价。”
“你不如猜猜,那小omega再连带指认一个你,他们会给他多少钱?”
30万,还是50万……
人设本就廉价。
……
回想至此,晏础润眼神晦暗阴沉,当他看见常澜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暴虐就在疯长,曾经的受害者成了下九流的娼,他依旧脆弱,可怜,饱受摧残,就像是一枝随时会被折断的花。
那些附庸风雅的恶人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养着他,可亵可玩,亦调亦教。
一声暗哑的哭腔从omega的喉咙里面挤出,像是卑微的求饶,像是熟练的讨好——晏础润冷漠地掐住常澜细白的颈子,缓缓用力,渐而收紧。
不亵不玩,非调非教,他只想折断这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