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典
仲夏的晚夜余暑未消,整个帝都都充斥着一种滚烫喧嚣的躁动。巨大的环形体育场上空悬挂着耀眼的天幕,高清镜头在每一张精致的、辨别度极高的演员面容上来回轮换,引来一波又一波粉丝的高分贝尖叫。
这是“国际电影影展-暨第21届银河奖夏季颁奖典礼”的现场,主持人齐煜身材颀长,高档的黑西装配着一条优雅的烟熏紫领带,昂贵的金属领带夹在灯光下闪烁着。
他唇角挂着一抹迷人的笑,伸出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下压手势,躁动的人群训练有素地安静下来,一边被他这种吊人胃口的故弄玄虚整的坐立不安,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个掌握着最终命运的主持人。
“我宣布,第21届银河奖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是——”
齐煜唇角矜持的笑容逐渐加深,变得灿烂而富有热情:“晏础润!”
环形体育场上的观众先是安静了一秒,然后在下一瞬间,全场都沸腾起来,欢呼的分贝骤然提高,那稳稳停留在晏础润脸上的镜头似乎都随着这样热烈澎湃的感情而微微震动,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第一时间地捕捉到了新一任影帝的获奖的那一瞬间:
那个依靠电影《推翻》而一战封神的年轻演员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媒体可以大作文章的激动表情,只是非常淡定地站起身,向两边祝贺着他的那些演员们回以礼貌的微笑。
晏础润一步一步地走向万众瞩目的获奖台,在灯光中央站定,向对面的人声鼎沸深深地鞠了一躬。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那张冷艳优雅的脸照耀得几乎完美,晏础润远远看见那些定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首先,能和这么多影视前辈一起提名,是我的荣幸,我非常感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
晏础润平时的声音慵懒又性感,然而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上,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自己的傲慢,恰到好处地用微微发紧的声音修饰着他的年轻和谦逊,让人挑不出错来。
所有人都保持着激动和祝福的微笑,还有人热泪盈眶,跟着新晋影帝说话的节奏来回点头或者颤抖。晏础润看向台下的人群,眼神带着一些不动声色、飞快地扫过所有人群,然后又缓缓地收回来,攥着话筒的手指微微地一颤。
那个人,他不在。
晏础润的演员素养不会让他在这种场合上失态,但是如果是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观看他现在的反应,便会觉得他对于这个“影帝”名位的获奖发言,仅仅是一种敷衍和应付——
他心不在焉。
晏础润嘴上流畅地说着那些串词,但是心里面却是走了个神。他已经想到明天各大媒体雪片似的报道,无非就是有关“百年首个omega影帝”的大肆宣传,无数omega平权运动者都会把他自己供上神坛,无数新兴流量将会集聚到他这个本来就已经是顶流的明星身上。
晏础润看着摄像机运作中闪烁的那个红点,忽然有些恶劣地想,如果在现在他说出诸如“其实我是一个品德卑劣、愚弄世人的alpha”这样的话,他这位新晋的“影帝”会不会落到和上一任影帝一样的下场。
晏础润的确可以被称为“影帝”,他的精湛演技不仅在剧目之中,他要比别人更加大胆和疯狂,他在现实中也扮演着公司给他包装好的“精致放荡”、“优雅冷艳”的omega形象,并且几乎从未出过错,也几乎没有被无关人士认出来过。
之所以称为“几乎”,是因为他被另一个alpha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是六年前的事情,当时他眼神迷离浑身颤栗,献祭一样地打开身体,然而对面那个意乱情迷的alpha却在最后那一刻,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那个推开他的alpha叫做方惟寻,他是上一任“银河奖”的获得者,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他19岁就到达了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尖顶……然后戏剧一般地陨落。
现在,28岁的方惟寻在这座城市最为偏僻的角落,他坐在一张窄窄的床上,提前换好了家人为他准备好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出神地看着狱警房间里面正在转播的电视机。
那个电视机算是20年前的老伙计,笨重的机身占了大半张桌子,像素尤为可怜,屏幕上那个光鲜亮丽的年轻男人被一道廉价的雪花纹一切两半,但是也没办法,毕竟这机子从“都是千年狐狸,玩什么《聊斋》”时代就已经被雪花横切一笔,能苟到现在还亮着已经是老国货最后的倔强。
狱警面对着这个今天刚刚服役期满的alpha罪犯其实还不错,他对着方惟寻没什么形象地嗑着瓜子,还非常贴心地给他递过去一把,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京腔:“欸,我说大明星,你是不是也得过这个奖?”
方惟寻在面对警官的时候,背脊习惯上挺得僵直,他不错眼珠地盯着电视机上的那个男人,没伸手接那把瓜子,反而轻声说:“黄哥,有烟吗?五年了,有瘾。”
“嘿你说你,还没出去呢就开始想违纪,这里全是摄像头,你想什么呢?”狱警黄奕一挑眉,丝毫不提自己昨天还在值班室里面哼着小歌叼着烟解瘾的光辉事迹,十分“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地说,“出去了也别乱抽啊,知道你们有钱,别没事雪茄什么的叼一根,影响多不好。”
方惟寻苦笑一声:“黄哥,我五年前被罚了一个多亿,净身入狱,浑身上下就只剩穷了。”
“0838,”黄奕闻言,刚刚还轻松又不正经的表情忽然严肃下来,叫了方惟寻这五年里的“名字”,他沉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出狱的时候,都会让犯人换一身新衣服么?”
方惟寻目光原本反复地在那低劣像素下的新任“影帝”身上流转,闻言轻轻地侧过头去,眼尾有一抹好看的弧度,平静地说:“因为要改过自新,重新面对世界。”
“对,”黄奕只是一名普通的狱警,平凡中带一些市侩,但是他说出的话算得上是语重心长,“你爸妈来看你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你们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在国外当大学教授,你出去了以后不愁自己的生路,但是,就是再也别踏足娱乐圈了。”
方惟寻目光微动:“黄哥,你信我?”
“有什么不信的呢……”
黄奕看着电视上那个冰冷美艳的omega拿着奖杯走下台,把手里面攥着的一把瓜子往垃圾桶里面一扔:
“就电视上这个,没几个月就雷打不动地过来这里吃一次闭门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里面内有隐情,但是有时候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你就靠这几年的牢饭长个教训,然后出国继续该读书读书,该工作工作……”
“可是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我,我就得给相信我的人一个交代,”方惟寻忽然温声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一些黄奕看不懂的东西,他伸手触碰了电视机上的那一条雪花,“我在9年前,也曾经站在那个颁奖台上……”
光芒万丈,荣誉加身。
方惟寻和电视机里面那个可以毫无负担地愚弄世人的alpha骗子不一样。
黄奕看着面前这个alpha,想要抓起一把瓜子,却忽然泄气地放了回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beta,对于信息素的味道并不是特别的敏感,但是其实他家里面曾经有很多瓶用不完的信息素香水。
他的伴侣是一个女性omega,曾经是方惟寻的铁忠妈粉,非常没有理智地购入了一瓶又一瓶“方惟寻信息素”同款的香水,整的他家那个四十几平的一室一厅一卫每天都弥漫着高奢的勃艮第红酒气味。
bo恋本来就相当艰难,自己当狱警也实在没什么钱全花在“享受资料消费”上,当时他还和自己老婆争论过这件事情,但当时他家那位骄纵柔软的omega几乎算是横眉冷对了:“我都跨越信息素和发情热的顶级藩篱了,你丫管我喜欢哪个明星?我就喜欢,就买就买就买,气死你气死你!”
所以当年黄奕听说方惟寻塌房的时候,他的心里面是一种冷眼旁观,甚至是自鸣得意的状态,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alpha被拷着手铐,缓缓地走进监狱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个人眼睛太过深沉和悲伤……里面似乎盛着一个巨大的、残忍的悲剧。
昔日的影帝走进监狱的时候,穿着囚服,理着短寸,双手被拷,诋毁满身。这个人狼狈极了,但依旧那样的高高在上,温柔又强大……陨落的神依旧是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虐-待,强-暴omega的猥琐男人?
黄奕在方惟寻入狱的第一天,就回家把自己家omega哭着埋掉的香水刨出来一瓶,偷偷地藏在了自己警卫室最底层的柜子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那个被法律和民意一起宣判了的,罪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