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红
下车后,易伍一路狂奔到摄影棚,并不觉得脚疼。
吴明景大概刚刚结束拍摄,因为工作人员正在收线。
为了配合拍摄主题,他今天穿的是茱萸粉的衬衣,磨白的牛仔裤。放别人身上,这一套显黑又显土,但是被他白皙的皮肤一衬,却意料之外地和谐好看。
“吴老师。”易伍努力平复疾跑带来的起伏呼吸,“这个广告,我们商量一下?”
吴明景抬头,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易伍身上还穿着灰蓝色的女士西服套,衣服微微起了些褶,头发也稍显凌乱。妆容只有口脂,却仍美得摄人心魄,门口的保安还以为她也是过来拍摄的。
她把吴明景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合同已经签了?违约金多少?”
口齿的热气喷薄在他的耳廓。倏忽之间,耳廓红了。
吴明景调整了呼吸,努力恢复到惯常的冷漠:“怎么?易老师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女孩子的例假是不能提的丑事,会影响男艺人的形象?如果是,那我只能表示遗憾。因为我从来就不这么认为。”
“你误会了,与这无关。” 易伍急忙解释,“广告法里有明确规定,代言人不得为没有使用过的商品或没有接受过的服务做推荐和证明。所以作为男人,你是不能代言女性产品的,明白吗?”
“哦。” 吴明景闻言脸色稍霁,“合同法务看过了,我没有收代言费。而且样品,公司里的女同事们都有试用,反馈很好。你洗手间里放的也是他们送的。”
“免费宣传?为什么啊?”易伍更觉震惊。
“管这么多,不累吗?”吴明景帮着工作人员收线,并没有正面回答。
“那我去问合美了?”
吴明景不耐,闷了半天:“初芽的ceo是单亲妈妈出来创业。她的理念很好,想请男艺人代言帮助打破例假羞耻。棉条让女孩子来例假的时候也能进行体育运动。而且”他把手里卷好的线递给工作人员,“他们答应会把代言费折成卫生用品,捐给贫困山区。”
“吴老师,你做的是好事,吞吞吐吐的还怕我知道吗?”易伍不无担忧地说,“但是这样免费做宣传是会扰乱市场的。就算法律上没风险,可观众们并不知道内情。想针对你的人,可以拿这个大做文章。”
“我一十八线糊咖,谁没事针对我?”吴明景讪笑,“走吧,我们去吃午饭。”
做糊咖的好处是,出去吃饭不戴口罩也不担心有人盯梢。
易伍点了份素面,吴明景看到后挑眉:“不用替我省钱。”
“谢谢老板,但我是真的没胃口。我最喜欢皮蛋瘦肉粥,早上那么大一碗已经吃撑了。味道真的很好,你能不能把哪家店买的发给我呀?”
吴明景顿了顿含糊地说:“我自己弄的。冰箱里只剩了点瘦肉和皮蛋,就随便弄了点。”
“随便弄的?你是专门学过烹饪吗?这可不像新手能做出来的。”易伍睁着澄澈的杏眼看向他。
“没就凑巧了,唯手熟尔。”吴明景低头轻咳,耳廓又红了。
易伍带着探究的好奇,望向他的手。
这双手极美。纤长骨感,白净如葱,指甲盖还透着些许粉红。即使和广告里的那些手模比,也是不遑多让。
还会弹琴做饭打扫卫生,当真妙哉。她默默记下,之后的宣传应该着重加强一下这里。
吴明景被盯到不自在,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你住哪个酒店?一会儿吃完,我帮你把行李搬了。”
易伍想说自己一个人能行。她经常国内国外到处跑,几个箱子算得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吴明景的性子,实在不想跟他去争,于是便答应下来。
打车到酒店门口,易伍从包里掏出口罩:“吴老师,在这里还是戴上吧,人多眼杂。”
吴明景顺手接过来,点了点头。
他正在戴口罩,旋转门内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手机覆在耳旁似有急事,没有看路,冒冒失失地就要撞到易伍。吴明景当机立断一个伸手,易伍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猛地扯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急转身,她感觉自己的牙齿扣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
条件反射,她下意识地吞咽。
直到鼻梁擦过结实的胸膛,嗅到年轻男人温热的气息,易伍才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什么
如梦初醒般,她迅速弹开。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
“没事没事。” 易伍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吴明景衬衣的胸口。
外圈是一抹冶艳的红,那是她嘴唇上的颜色,内圈是浅浅的洇湿的一点,那是她嘴里
她不免痛苦地闭上眼睛,在狼狈中扶额叹息。
电梯里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你衣服都皱了,一会儿换一件,我拿去一起干洗。我我这个衬衣反正也是要洗的。”吴明景开始结结巴巴。
两人并肩而立,互相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易伍想在电梯井里凿出个地洞钻进去。
从和吴明景见的第一面起,意外便频出,二十几年积攒的所有丢人份额全部耗尽。
唯一令她快慰的是,傲娇毒舌的吴老师,竟然也会有紧张到磕巴的时候,仓皇无措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
来到易伍的房间,吴明景一眼就瞥到床上成套的三丽鸥睡衣,他脸热得把头侧了过去:“我在门口等你,你慢慢收拾。”
易伍的全部家当,最后只剩下两个tumi的行李箱。她把西服褪下,换了套卫衣和休闲裤,然后利索地将箱子合上。
这才想起鞋还没换,低头一看。咦,什么时候这么干净了?之前的那些泥巴,连存在过的痕迹都难找。
她换了双德训,却又正好瞟到脚跟,创可贴上的布丁狗正冲着她咧嘴大笑呢。
“吴老师。”易伍拉着箱子到门口,“你给我擦的鞋?你帮我贴的创可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三丽鸥?”
“别误会,创可贴就就只有这么一款了。你脚磨破了,我怕你感染了讹上我。鞋是因为我有洁癖,但凡看到脏的,我都要擦。这你也要管吗?”吴明景理直气壮像复读机一样说完,然后立马转换话题,“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嗨,到底我是你助理,还是你是我助理呀?你的和我的,我一起拿去干洗吧。”易伍无奈,感觉他们俩的工作简直莫名倒置。
“不用,你不知道哪家洗得好,别回头给我洗坏了。”吴明景一把抢过她左手的洗衣袋,一秒也没犹豫地打开。
里面是极秀气的女士内衣。
他的脸更红了,像被蒸熟了的龙虾,触电般把袋子甩回给易伍:“不不是这个。”
看到他的窘迫,易伍没忍住笑出了声:“是这个。”她把右手的袋子递了过去。
行,扯平了。
两个人的尴尬,好过一个人的孤单。
将易伍安全送回家,吴明景拎着她换下来的西装,阔步走到楼下对街的干洗店。
“翠姨,一套西服,干洗。”
“小景回来啦?”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一脸惊喜地看着立在面前的吴明景,“这次商演顺利吗?肖奶奶他们家里人还好吧?有没有抽空去看看你妈?”
“嗯,顺利的,都还好,但是时间很紧。”
翠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开吴明景拿来的洗衣袋,诧异地问:“女士的?”
“嗯。” 吴明景说着,耳廓通红地垂下了头。
“小景你这是,谈恋爱了?好事啊!你总算想开了,不等了是不是?”翠姨的声音颤抖,溢满了欣慰和惊喜。
“不是的,翠姨。”吴明景将头仰起,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心底经年累月的眷恋、爱慕、怨恨、痴缠一股脑全吐出来:
“她回来了。”
房间里很暗,他没有开灯。
修长的手指,一颗颗挑开纽扣,脱下身上的衬衣。
月光温柔地笼着他的身体。颀长,匀称,肌肉线条紧致。腰背的倒三角,精雕细琢,近乎完美。
他垂头看向自己左边的胸口,迫切地想知道,那里是否会留下她的齿痕。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应该咬得再重一点,牙齿直接刺穿他的身体,让他血肉模糊,就如同他的心一样。
只有破了的伤口才会留疤,成为永久的烙印。
他找来衣架,小心翼翼地把衬衣挂了上去。
胸口那小小的一圈水渍,早就被空气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那一抹红还在。
妖娆,冶艳,和血一样刺眼,在清冷的月光下,不合时宜。
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他甚至怀疑,早在踏进门的那刻,自己就涌起了这个心思,所以才故意没有开灯。
如水的月色保护了他,让他阴冷晦暗的内心不至于暴露在光明之下。
昏暗的房间里,他俯下身,将自己的侧脸贴近衬衣的左心口。
薄唇轻启,他闭上眼,朝着那抹红,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