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文牒
洛阳城东市,潘樾形色匆匆,青帝在旁一路跟随。
“东市的酒铺子都问了,往往亥时便都陆续关了。”潘樾说。
“不对,亥时喝的酒,不可能第二日还有那么重的味道——会不会不是在酒坊,是在家里?”
“有可能。不过现在就算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能放弃!”
潘樾说着,握紧了拳头。青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时,阿泽追来,一脸着急,气喘吁吁。
“大人,大人,有有……”
“你慢慢说!”
阿泽长舒了口气,说:“我统计过了,西市那边的酒肆酒坊也总共有一百零三家,其中私藏桂花酿的也有十八家,但是仅有一家小作坊确实会在清晨开张。
潘樾反应,顿时一喜,带着青帝快步走向西市。
阿泽边走边介绍:“这家酒肆听说是因为位置太过偏僻,所以一直生意不佳。那店主为了多赚银子,便特意会在夜里悄悄开门,专供一些好酒成性的酒鬼来喝酒。不过,宵禁之后再开张卖酒本就不合规矩,故而知道的人也基本都是些熟客了……”
三人一路疾行,转眼间,就置身于酒坊门口,潘樾抬头一看,那牌匾上写着——桂花私酿。
潘樾与青帝对视一眼走入酒坊,阿泽留在外面望风。
刚一进门,一股浓烈的桂花酿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青帝闻了闻,惊喜地对潘樾道:“就是这味道!”
此时,老板热情上前询问:“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潘樾转过头来,问:“听说这儿有招牌的私酿?”
“正是正是,桂花酿可是本店的私藏,给您二位来点儿?”
青帝点头一笑,说:“老板,我还听说,你这夜里也有酒啊?”
老板一愣,顾左右而言其他:“客官说笑了,宵禁之后哪里还有酒卖。”
青帝却笑颜如花,悄悄附在小二的耳旁低声问道:“我是听我家姑婆万阿婆介绍来的,小哥你可别蒙我!”
老板一听,恍然大悟。
“是万阿婆啊?”
二人心中一喜,点点头。
“既然都是熟客,那娘子晚上若有需要,可随时过来!”
潘樾听此,却上前一步,自带威慑。
“不用等晚上了,现在就跟我们聊聊那万阿婆吧?”
老板明白自己中计,门口已经被阿泽带领的几名府兵围住,只好当场跪下,瑟瑟发抖地说了实话。
“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那万阿婆确实常常光顾小店,爱买些桂花酿,但她从来不在店内堂食,只是匆匆把酒买了带走,而且都往往是深夜来提。有一次,万阿婆付了钱,支人来取酒却拿错了酒瓶,我便追了上去。只是刚跟上去,那人就恶狠狠地呵斥我为什么跟踪他,给我吓得半死。”
潘樾问:“那你可知道你跟进了哪条街?”
“就是酒馆隔壁那条。”老板说。
疏雨院里,潘樾举着烛火,站在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卷前,画卷上面是洛阳城的大小街道。
潘樾看着画卷上杨采薇消失的水道,在心中分析各个街道的可能。
那条街旁边就是船消失的地方了,如果那小二说的是真的,难道那船又重新回到了采薇消失的地方?
可我当时就已在附近搜了个遍,那条街道也并不像能藏着那么大的一个坊子。
潘樾思前想后,手中的笔却迟迟不能落定,他脸色虽然平静,但眼神已经无比着急。
此时,阿泽匆匆赶了回来。
“大人,大人……”
“什么事?”
“城南宅子的主人有信了。”
“是谁?”
阿泽走来,将手中的一份地契交给潘樾,说:“是一个叫王老二的人。”
“王老二?查过他身份了吗?”
“已经查过了,这个王老工不过是城南头那边的一个铁匠,嗜酒如命,为人又懒,自家的打铁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开着,没什么收入。但奇怪的是,这人却好像不缺银子似的,就算不干活也总能有酒喝。”
“他现在住哪儿?”
“他自己住在城南那头的破落村里,听说以前还有个老婆,后来嫌弃他太穷就跟人跑了。”
潘樾眼神一动,已猜到七七八八。
放着自己名下的大宅子不住,住破村子里,可真是高风亮节!
阿泽继续说:“我去打听了一下那个王老二这些年的行踪,发现他每个月都会去城中心的一处酒馆里买酒!”
“酒馆?难道是……”
“对,就是万婆子去的那个酒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大人,那酒馆定是有问题吧?!”
潘樾脑中飞速地转着,目光扫过眼前的画卷,却摇了摇头,喃喃道:“或许,问题不在那酒馆。”
他点出酒馆的位子,正与杨采薇失踪地方一街之隔,潘樾连出两个地点之间的唯一一个街口的交点,只道:“莳萝苑应该就在这条街附近了!”
潘樾眼神一亮,正要步出,突然,有人来报:“大人,礼部的孙大人请您速速去郡主府一趟,商议婚事礼单。”
莳萝苑大厅外,杨采薇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
院子里,一些恩客和舞姬喝得半醉走来走去,杨采薇观察四周,发现各处都有来回巡逻的打手。
这里看的这么严,该去哪儿放这烟筒呢?
杨采薇小心地观察着院子内外、上下,目光锁定在了二楼的一处偏僻房间,于是混在人群中朝二楼而去。
杨采薇一边走,一边想着潘樾的话。
当时,潘樾将那只像发簪一样的烟火筒交给杨采薇,说:“你要记住,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机会放出烟筒,只要你能把它放出来,我们就能锁定你的位置。”
杨采薇头戴一只金色的发簪,推开那偏僻的房门,屋内放着一些破烂的起居用品,貌似是一些下人的房间。
杨采薇偷偷来到窗边,想打开窗户,无奈却发现窗户被锁扣紧紧锁着。
杨采薇从发髻上取下发簪,用力想要扯开那锁扣,突然间,只听身后传来开门声。她赶紧躲进一旁的桌子下。
缝隙里,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子提着烧水壶走了进来,杨采薇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移动想要趁机出去,没想到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壶。
杨采薇一惊,转身看去,那婆子却丝毫没有发现,兀自低头扫地。
原来,那婆子是聋的。她顿时松了口气,小心地将水壶放回去,悄声跑了出去。
杨采薇匆匆赶回刚才的厅堂,脚步一顿,突然发现头上那只放信号的火筒发簪不见了。
发簪呢?
糟了,一定是掉在刚才的房间了!
杨采薇正要折返回去,却听到身后传来楼主万妈妈的一声呵斥。
“你去哪儿了?”
杨采薇转过身来,只见万妈妈一脸冷峻地朝自己走来。她立马乖巧地上前,说:“妈妈,我肚子有些疼,如厕去了。”
万妈妈疑心地打量了杨采薇几眼,说:“莳萝苑的规矩,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看,不然就会像她一样。”
她伸手指指杨采薇的后面,杨采薇回头望去,只见那个聋婆婆正提着水壶,佝偻着身躯经过。
“你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十年前,她也正是莳萝苑风头正盛的姑娘,因为打了头牌一巴掌,被左苑主惩罚,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杨采薇心中唏嘘,转头看见万妈妈的表情,连忙做出温顺的姿态。
她回到舞姬队伍,看见大家都聚集在院子里,像是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杨采薇悄悄问影儿:“什么事啊?”
“不知道,刚才突然将我们都叫了出来,说是今夜有其他的安排。”
“其他的安排?”
万妈妈站在众人面前,开口道:“本来今日是你们入莳萝苑的第一天,只能在前院里伺候的,但是今儿个算你们走运,楼里有贵人来,进去跳舞的姑娘又恰巧病了,所以只能让你们这些新人进去了。”
杨采薇听此一惊,不禁想起青帝之前的话。
“云裳曾经说过,这莳萝苑里分前院和后院,一般的姑娘都只是在前院伺候,但一些才貌出众的姑娘会被选入后院,后院里面藏着的才是莳萝苑真正的秘密。所以,你若是进去之后能入后院,说不定便可探知莳萝苑幕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杨采薇回过神来,只听万妈妈继续说:“里面可不比外面,进去之后更要记住我之前教你们的话,只当自己眼瞎耳聋,跳好舞,倒好酒,伺候好跟前的主子就是了。”
众舞姬说:“是。”
郡主府上,郡主与潘樾并排而坐,二人对视。
礼部官员孙熙明打开卷轴,念着上面的嫁妆礼单:“朝帽顶嵌无光东珠七颗,暖帽后金花嵌松石珊瑚垂珠一顶,金佛嵌东珠一颗,凉帽后金花嵌松石一颗,金项圈嵌东珠五颗,金压鬓嵌东珠五颗,嵌东珠耳坠三对十二颗,金手镯一对,玛瑙数珠一串,琥珀数珠二串……”
孙熙明一边念着,郡主一边和潘樾说悄悄话。
“什么?你现在就要带兵搜街?”
“莳萝苑一定藏在那里,只要搜街,便能知道他们的位置了。”
“可你现在搜街,定会打草惊蛇的!”
“若晚一刻找到,她就多一分危险!”
潘樾神色有些着急,音量略高,孙熙明谨慎地顿了顿,看向潘樾,问:“潘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疏漏的?”
潘樾立马沉了沉,换上一脸笑意没说:“没有,孙大人一切都准备的甚是妥当。”
孙熙明看了看潘樾,继续道:“染貂帽一顶,凉帽一顶,貂皮风领一件,狐欣女朝衣一套,裕蟒缎女朝衣一套,貂皮褂狐欣皮袍一套,绵缎袍褂一套,缎靴袜各斗双……”
郡主看了看孙熙明,继续跟潘樾低声劝告:“现在这情形,你莫说要去大张旗鼓的搜街,就算调动禁军出去,这消息也定会立马传进宫中。到时候,敌在暗,我们在明,可就更加麻烦了。”
潘樾神情凝重,思索片刻,再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孙熙明,心中着急。
“明白了,那就烦郡主再帮我一个小忙吧!”
郡主疑惑。
片刻后,郡主捂着肚子一脸难受,潘樾赶紧扶着,问:“潘 樾: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突然肚疼难忍。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坐久了,刚才又吃了些冷货,受了凉。”
孙熙明一脸慌乱:“郡主你没事吧?要不我马上派人去请太医。”
孙熙明正要吩咐下人,突然,郡主一把将其抓住,说:“我实在是疼痛难忍,下人去请,恐怕得费些功夫,还请大人帮本宫亲自走一趟吧!”
孙熙明看着郡主,正犹豫,郡主又大叫一声,孙熙明立马答应:“好好,微臣这就去!这就去!”
孙熙明说着,带着人离去,郡主躺在潘樾的怀中,顿了顿,见孙熙明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潘樾道:“多谢郡主相助。”
潘越躬身一谢,起身离开,郡主开口叮嘱:“一切,莫要冲动!”
潘樾带着阿泽穿过街头小巷,到处翻找,阿泽有些盲目焦急。
“大人,我们在找什么啊?”
“找莳萝苑。”
阿泽看潘樾盯着街头巷尾的垃圾,有些不解。
“莳萝苑为何在这儿找?”
潘樾没有回答,还是仔细地观察着街道两侧的每十户人家。
“偌大的一个莳萝苑,若是真藏于这些街户之中,定会有些不同之处,只要我仔细想想,一定可以找到的。”
潘樾深吸了一口气,尽量镇定自己的心神,挨家挨户查看。
此时,一个大叔推着泔水车从一个宅子里走出,潘樾一个反应,上前拦住。
“等一下。”
那大叔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潘樾。
“大叔,请问这些东西都是从那户人家出来的?”
大叔犹豫地点点头。
“您可知那户人家住的是什么人?”
大叔又摇摇头,没有说话。
潘樾沉了口气,让开道路,大叔推着板车离开。
阿泽问:“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潘樾看着不远处那户人家,眉心微皱。
“那户人家看起来是小门小户,为何里面这么多泔水要收呢?”
潘樾自说自话,神色生疑地看着那户人家上的门楣,写着——朱记布坊。
莳萝苑后院里,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一匹绸带倾斜而下,杨采薇踩着绸带仿佛天外佳人,烟雾缭绕中,杨采薇踩着鼓点登场,赤脚一甩,长袖一甩,鼓声震天,惊得众人赞叹连连。
“好啊!好!”
“简直是仙女下凡啊!”
“今年来的姑娘们甚是不错啊!”
一旁的万妈妈看着,也颇为满意。
舞曲中,杨采薇一个转身,瞥向那坐在正位上的主宾,那人不过四十左右,神色却一脸严肃,好像对这场歌舞并不感兴趣。
看来这人便是今日的贵客了!
杨采薇再往前一跃,将长袖拂过那人的脸颊,那人神情微动,没有拒绝。
杨采薇一笑,猛然扑在那主客的肩头,给那主客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趁机抚摸着宾客的衣服,想查看那人的身份,突然间,手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我不喝酒。”
那人把酒杯放下,杨采薇心中一沉,再一转身,回到厅堂继续跳舞。
一曲毕,舞姿定格。
那主客却毫不关心,有些着急地催促,问左苑主在何处,何时开始聊正事。
万妈妈一笑,回答:“您稍作休息,左苑主马上就到。”
她催促舞姬们先下去,杨采薇一边跟着舞姬们退场,一边偷偷观察着一旁的情况。
正事?来这种地方,还有什么正事?
后院厢房的屏风后,万妈妈指示众人:“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待会有需要再叫你们进去伺候。”
众舞女称是,万妈妈转身离开。
杨采薇试图朝里面张望着,无奈被重重的屏风挡得严实,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另一边,一身着华服的人推门而入,威风凛凛,霸气外露。那主客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说:“左苑主,你可算来了!”
左惊飞笑道:“何大人怎么不让姑娘们陪着,在这儿干等呢?”
那位何大人却是一脸不忿,说:“左楼主握着何某的把柄,何某怎还有心思玩乐!”
左惊飞一笑,坐下。
“大人将文书带来了?”
何大人小心地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左惊飞正要伸手拿,何大人却一顿,说:“我那收受的贿款……”
“大人放心,只要这东西管用,上面便查不到您收的那笔银子!”
何大人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上的文书递了过去。
左惊飞看着那文书,满意点了点头,然而何大人又将文书从左惊飞手中抽了出来,藏在怀中。
“左苑主已经看到了,这文书可是千真万确的,只要我安全过了这一关,这东西就归你们了!”
左惊飞看着眼前精明的何大人,一笑。
“何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左惊飞给万妈妈使了个眼色,说:“好!让姑娘们进来吧,今夜就陪何老爷开心开心。”
舞乐声中,杨采薇等一众舞姬走入内堂,杨采薇与影儿使了个眼色,二人赶紧上前,一边一个围坐在那何大人身边。
此时的何大人神色已经舒展了不少,笑着对着迎面而来的两位舞姬,招呼道:“小娘子,快来快来!”
杨采薇和影儿坐在何大人两侧,杨采薇立马给何大人倒酒,影儿拿起一颗葡萄,让那大人仰着头,给他喂到嘴里。
杨采薇趁机摸索着何大人的衣服,只摸到一封如信封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像是腰牌啊?
杨采薇赶紧再倒了杯酒,递给何大人,故意手一滑,将酒水洒在了自己和何大人身上。
“哎呀!对不起老爷,都弄湿了,都怪妾身,妾身失仪了……”
杨采薇媚眼如丝,一勾何大人,何大人怜惜道:“哎哟,不怪美人不怪美人儿啊!”
杨采薇再甜甜一笑,说:“老爷,我看您这身上的都湿了,不如去里屋,让妾身服侍您换身衣裳吧!”
杨采薇笑得千娇百媚,恨不得把自己这辈子的媚眼都抛了,何大人会意,说:你可真是淘气!”
杨采薇搀扶着何大人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左惊飞瞄了一眼,会心一笑。
后院厢房,两人刚进屋,何大人一脸淫荡,说:“美人儿,来吧,帮老爷我更衣……”
话没说完,杨采薇上去就一记闷棍,何大人顿时瘫软在地。
杨采薇上前查看了一眼,呸了一声。
“淫贼!”
杨采薇蹲下身来,将手伸进何大人的衣服里,四处寻找,果然摸出了刚才发现的文书。
果然不是腰牌……
杨采薇将文书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通关文牒!
杨采薇镇定了一下心神,仔细看着文牒的内容和最后的落款——司都盐尉、何弘益,而批复的收益方正是莳萝苑。
这淫贼是管盐务的官员!
刚才,杨采薇在里屋候场时,透过屏风偷偷地朝外面张望,烛火下,隔着屏风,只见那左楼主与何大人的影子貌似在交换什么东西。
看来,方才他与那左楼主在里面交换的,应该就是这允许私盐运送的通关文牒了。
难道这莳萝苑的真正用处,是为了与朝中官员勾结打掩护,好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杨采薇想到这里,察觉事情严重,赶紧把通关文牒藏入怀中。
不行,事关重大,我得赶紧通知潘樾!
杨采薇心中一团乱麻,将这大人留在原地,从窗户悄悄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