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悬赏
马车在街道上行进,杨采薇坐在车里,并没有佩戴新的首饰。
“你专程来逛,怎么一样东西都不买?”潘樾问。
“那鹿首步摇冠虽好,却过于繁复,我总不能每天顶着它当差吧。而且还那么贵,我替大人省钱不好么。”
“你究竟是替我省钱,还是……没找到你想找的金针?”
杨采薇内心震荡,没想到他已看穿一切。她正想自圆其说,潘樾打断:
“你还要编故事吗?我检查过杨采薇的尸体,她头顶有一个伤口,还有你检查过的痕迹。你问过刘捕快金针凶器,来这里又只看金饰,这还不够明显吗?上官芷,藏匿证物,妨碍公务,罪可大可小,你想清楚了。”
杨采薇知道已经无法抵赖,从怀里拿出金针,递给潘樾。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潘樾审视金针,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以前一心为了变美,常年钻研骨相、经络之书,所以对皮相这块很是了解,看到杨姑娘她面部僵硬,这才顺藤摸瓜找出金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疑我?”
“我没有,外面的流言蜚语实在是太多了,我只是接受不了仰慕多年的人被人说成负心薄幸,我要查清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
潘樾哑然失笑,说:“那你就查个清楚。”
他收起金针,见杨采薇盯着看,便随手还给了她。
“说说吧,今天这一趟你查到什么了?”
杨采薇心想,他想干什么?真要查案,还是打探我知道多少?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分析道:
“鹿首步摇冠的簪挺虽然做得很细,但质地较软,杨姑娘头顶发现的金针,这家首饰铺应该做不出来。”
“华胜可是河阳最好的首饰铺,这家都做不出,别家就更不行了。”
“华胜是河阳最大,却不一定什么手艺都是河阳最好,那么多店铺都能在河阳安身立命,他们肯定都有各自的绝活。”
“河阳这么多金铺,你打算一家家去排查吗?”
这时候,马车外传来路人敲锣收购的声音:“高价求购前朝绝版古书,有意者送去新郑书院……”
杨采薇灵机一动:“大人,我有办法。”
片刻后,马车在一个江南茶室门口停下,杨采薇走在前面,胸有成竹。
“来这里做什么?”
“大人在这儿稍坐片刻,一个时辰内,我查遍河阳所有金铺。”
小二来到潘樾面前,尊敬问道:“大人,您看看喝点什么?”
潘樾望着杨采薇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手指了指一款茶,入座。
茶室对面,阿江走进一家酒馆,店小二一看是他,把手里的抹布一扔,面色不善。
“这不是昨天耍酒疯那小子吗?怎么着,今天还要来砸东西?”
几个小二围上来,阿江手中剑一抖,在他们面前划过。
众人一愣,裤子居然齐刷刷滑落,他们赶紧提裤子,但阿江剑一指,他们又只能举起手来,裤子又滑落到脚踝,十分滑稽。
“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二战战兢兢:“大侠,请说。”
“昨日我喝醉了,是什么人把我从这里带走的?”
“一男一女,男的没看清脸,穿着像公子,女的像大家小姐,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阿江脸一沉:“就这?”
“大侠息怒,我知道,那女客替大侠给了银子,我见那银子足两,而只有京城才铸造足两的银子。大侠只要查查从京城来禾阳的女子,应该就能找到。”
阿江若有所思,离开酒馆,抱着剑在街边小摊等着。
过了半晌,小二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大侠,县衙里从京城来的女子有一个上官小姐,但她人现在不在里面。”
阿江翘着二郎腿:“等。”
茶馆里,潘樾缓缓给自己沏茶,吹了吹热气,可还没喝进嘴,杨采薇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
“大人别急,我这是学你,守株待兔。”
潘樾看着杨采薇,杨采薇目光狡黠,神神秘秘。
没过多久,就有百姓陆续涌入,都是奔着“江南茶室”来的。他们手里拿着簪子、步摇等首饰,争先恐后来到潘樾面前。
“潘大人,我带来了本店最好的长簪。”
“潘大人,是我先来的!”
杨采薇赶紧起身,维持秩序:“大家排队,一个个来。”
潘樾不禁疑惑,问:“你怎么做到的?”
“无利不起早,我不过是重金悬赏。”
一个富商模样的人上前献宝:“大人,你看看我的首饰,郡主一定喜欢。”
“郡主?”
那人掏出匣子展示,一张告示随之落在潘樾面前的桌上,只见上面写着“县令潘大人特为郡主遴选首饰,需要金制长簪、步摇,要求做工精细、质地坚韧,一经选中,可受邀进京参加皇族婚礼。”
潘樾看向杨采薇,咬牙切齿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杨采薇低声回答:“多谢大人夸奖。”
众人排队展示首饰,最终,一款精致小巧的凤头钗脱颖而出,不仅簪挺做到了细如牛毛,连凤凰身上的羽毛都栩栩如生。纹路丝丝可见。
潘樾问道:“这件作品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
“禾阳最有名的工匠,金六郎之绝品。”
“金六郎,什么人?”
“金六郎是可是个奇才,他心灵手巧,论做工之细腻,全禾阳没有比得过他的。他个性孤僻,只在自己家锻造首饰,然后都是我上门去收,代为售卖。”
“他现在何处?”
店家摇头惋惜道:“好好一个匠人,可惜上个月出了意外,死啦。”
听闻此言,潘樾和杨采薇惊讶对视。这事必有蹊跷!
两人依据线索,来到山脚下一处简朴的民居,屋墙破旧,这应该就是金六郎家了。
杨采薇上前敲门:“有人吗?”
金母听到声音,颤颤巍巍从屋里走出来。她眼睛不好,开门对着屋外说:“是谁呀?”
潘樾问:“请问这里是金六郎家吗?”
金母忽然手一抖,手中拐杖差点落地。她面露惶恐,问,“你是谁呀?”
杨采薇说:“婆婆,这位是新任县令潘樾潘大人,因怀疑您儿子的死有问题,特来查探。”
“潘大人?”
“对,我们就是简单问两句,问完就走,不会过多打扰。”潘樾语气温和。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杨采薇也柔声道,金母这才放下戒备,让他们进屋。
过午不久,房间已然十分昏暗。潘樾观察着桌上摆放着的各种工具,桌角还放着一个精美的铜制小像,像上是一对母子。
杨采薇扶婆婆坐下,看见墙上遍布十来个的铁制灯盏,极为精巧,凑近去看,却没有看到点火之处。
“婆婆,房间这么暗,怎么不点灯呀?”
“这些灯都是六郎打的,他手巧,心更巧,知道我眼睛不好,点蜡烛又不方便,光线不好就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打了这么多灯,只要拉一下线,就可以点亮,可是……他死后,灯就坏了,再也没法用了。”
金母黯然流泪,杨采薇仔细检查,通过引线拉开一个小盒子。
“我知道了,这灯跟火折子一样,一拉就能点燃,没法用是因为里面没有灯油了。”
她观察附近,见书架高处放着松脂,杨采薇取下一块放在灯里,一拉,串联的引线连接,十余盏灯陆续点亮,房间立马亮堂起来,没有一个死角。
潘樾观察着杨采薇手脚利落,热心助人的样子,愈发觉得她与以前判若两人。
“好了婆婆,可以用了!”
金母黑暗的世界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像,潸然泪下:“谢谢姑娘,谢谢你……”
杨采薇等金母情绪稍微平静,才开始问话:“婆婆,六郎出事是哪一天啊?”
“上月十七。”
是婚礼的前一天!杨采薇心想,继续问:“那事情的经过,您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唉,旦夕祸福,人无法预料……”金母回忆起来,“那天六郎赶工了一整天,打出首饰,便去给主顾送去,走之前他说这笔银子够我们花一年的,得喝点酒庆祝一下。我还替他高兴呢,但是,直到半夜,他还没回来。河边的渔夫说,在河里发现了一具淹死的尸体,那竟然是六郎!”
金母的眼泪流在沟壑纵横的脸上,两鬓银丝更显沧桑。
杨采薇动容沉默,潘樾继续问:“六郎他打的是什么首饰?”
“我没看清。”
金母似乎并不愿意潘樾多说,杨采薇便开口:“那婆婆你知道六郎的新主顾是什么人吗?”
金母想了想,回答:“不知道,新主顾没来过家里。”
“有报官吗?当时的县令有没有查出什么?”
“唉,查了,就说是醉酒溺水而死,我一个瞎眼老妪,也只能接受。”
潘樾面有不忍,缓声问道:“六郎如今安葬何处?”
金母似有顾虑,杨采薇说:“婆婆,六郎死得蹊跷,我们想查看一下,还希望婆婆同意。”
“……那好吧。”
金母眯着眼认路,带领二人穿过山路,来到一片葱郁的竹林。
一座孤坟矗立,坟前已经长了野花,插着木牌,上写:爱子金六郎之墓。
金母扶着木牌哭泣,杨采薇站在一旁,低声对潘樾说:“金婆婆似乎对大人有些敌意。”
“对我有敌意的又何止她一个?”
“那大人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呢?”
两人对视,真心难测。
潘樾让杨采薇一会儿送金婆婆回去,自己去县衙找仵作,等到他离开走远,杨采薇来到痛哭的金母身边。
“六郎啊六郎,阎王为什么要把你收走,让你变成孤魂野鬼,有家难回!”
杨采薇柔声道:“婆婆,其实人死了既不会变成神,也不会变成鬼,而是会变成食物,给花鸟鱼虫提供养分,这就是为什么通常埋死人的地方,野花都开得特别好。其实死去的人并没有远去,他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依然陪在我们身边。”
此时,一阵风吹过,坟头的野花花瓣纷飞。
金母喃喃重复:“他没有远去,还陪在身边……”
“婆婆,这里风大,我送您回去吧。”
金母点头,被杨采薇搀扶起身,突然呆了一会,仿佛做出决定。
“姑娘,你跟潘大人是什么关系?我方才听到你们说话,你似乎并不全然相信他?”
杨采薇说:“我只信真凭实据。”
“姑娘,你是个好人,有一件事,我想单独告诉你。”
杨采薇点头,金母低声说:“其实,六郎的那个新主顾来过家里。”
她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自己正在家摸索着缝衣服,突然有人敲门,说,请问这里是金六郎家吗?
金六郎出门迎接,主顾说他要定做一个物件,明日就要。六郎为难,说自己这里还有活儿没做完,明日怕是不行。
主顾却说,自己出一百两银子。
杨采薇闻之惊讶,金母缓缓道:“我儿子从不贪杯,那条路他也走过几百遍几千遍,绝不会掉进水里!我怀疑就是那人不想给银子,这才杀了六郎,抛尸湖中。可是前任县令懒得费心,竟说若我有线索,就自己找到嫌疑人了再去报官。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啊,没想到今天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婆婆说的是……”
“就是方才那位——潘大人!”
杨采薇难以确信:“婆婆,你会不会弄错了?”
“我看不清的,但我耳朵好。潘大人和那人都说了同样一句话:请问这里是金六郎家吗?他们的声调、语气都很像,我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果然是他!
得赶紧查验尸体,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