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皮囊
第二天，杨采薇大大方方走在庭院，凌儿等丫鬟紧跟其后。丫鬟小厮们纷纷向她行礼，果然一路畅通来到大门口，眼看胜利在望，上官兰却从走廊另一侧闪身出来。
真不走运。
上官兰走到杨采薇面前，紧紧拉住杨采薇的手，关切凝望着她。
“芷儿，我看你气色好多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杨采薇挤出微笑：“我已痊愈，请……哥哥不必挂心。”
上官兰仍然不放心，上下打量杨采薇，那深情的模样让杨采薇直冒鸡皮疙瘩。
“芷儿，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一身的伤，到底是何人所害？！”
杨采薇无言以对，搪塞道：“我……我想不起来了，一想这些事头就好疼。”
她装模作样地扶住头，做出弱柳扶风之态。上官兰果然不再追问，抚慰道：“那我们不想了，哥哥也不该多问，只是关心你而已。”
这时，一队仆人背着行李经过，把大包小包装进马车。
杨采薇心里警铃大作。
“这是在做什么？哥哥要离开吗？”
“当然是我们共同离开了。“上官兰温和一笑，“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尽快回京，找名医圣手为你调理身体。我已经让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今日就出发。”
这？回了京城还怎么跑？！
杨采薇连忙拒绝：“不，我不能走……”
上官兰语气笃定：“芷儿，禾阳是你的伤心之地，何必还留在这里。以前哥哥总是依着你，可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吗？你放心，我们路上慢些走，不会把你累到的。”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搞得杨采薇干着急，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大街上，上官家车队迤逦而行。
杨采薇坐在马车里，努力维持大小姐的仪态，心里紧急盘算着怎么逃离。
她暗暗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上官兰，他也抬起眼眸，两人四目相对，杨采薇尴尬开口：
“哥哥在禾阳陪了我一个月，定是耽误了不少事，实在是辛苦了。”
“银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赚，妹妹却只有一个。”
杨采薇尴尬一笑，此话题终结。
到了街道热闹处，杨采薇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看到一家酒楼，周围人来人往，她又心生一计，喊：“停车！”
上官兰问：“为何停车？”
杨采薇起身说：“我有点急事，很快就回来。”
“好，我陪你去。”
“我肚子不舒服……哥哥也要陪我去吗？”
上官兰一愣，光风霁月的脸上出现一丝尴尬，对凌儿说：“跟着小姐，好好伺候。”
马车缓缓停下，杨采薇迅速下车，在丫鬟们的陪同下进了那家酒楼。
进了酒楼，杨采薇偷偷摘下一只耳环。
她摸了摸耳垂，佯装焦急：“我的耳环呢？刚刚还在，你们帮我找一下。”
凌儿等人低头寻找，杨采薇趁其不备，火速找到后门，快步逃离。
凌儿一回头，已不见杨采薇踪影。
“小姐，小姐！”
杨采薇逃出酒楼，确认四下无人跟着，就匆匆去往义庄。
破旧院落，悄无声息。
走进大堂，只见一地狼藉，桌椅掀翻，看似发生过打斗，地上还有点点血迹。
“师父！”
她跑到后院房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也被翻过，箱柜都开着，物品四散。
难道……师父也遇害了？
杨采薇泪花闪烁，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恍惚地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闹市街头，人群熙攘，几个大婶在那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今天新任县令就到任了。”
“整个禾阳谁不知道啊，我还听说，新任县令就是未来的驸马爷呢……”
杨采薇听在耳中，但无心关注，匆匆而去。
城门口附近，百姓聚集，似乎都在等着瞧什么热闹。
忽然，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
“新县令来了！”
潘樾纵马而来，身后跟着阿泽，鲜衣怒马，风度翩翩，阳光之下，那张无死角的俊脸显得那样好看，只是玉簪之下，几缕白发格外惹眼。
有女子惊叹：“潘大人竟然染了银发！”
杨采薇愣住了。
新县令，是他？
女子们一看潘樾，激动挥舞起花束，人群涌动，场面疯狂。
杨采薇赶紧闪到一角，远远地望向潘樾。
身边有人在议论：“这个潘大人不是因为强娶民女，新夫人跳楼自尽被弹劾了吗，怎么摇身一变还成禾阳县令了”
“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刚从京城回来，听说他早就攀上了郡主，但就因为身有先皇亲赐的婚约，无法求娶。如今婚约了了，郡主找了几个大臣力荐，让他以为亡妻守灵为名来禾阳搏个虚名，再回朝廷他就不是潘大人，而是潘驸马了！”
“怪不得呀……这不是等着飞黄腾达了吗！”
杨采薇一听，犹如五雷轰顶。
他娶我杀我，只是为了了结先皇赐婚，彻底扫清青云之路？！
少女们拉响手中的竹筒，只见桃花花瓣从中喷出，纷纷扬扬，娇红花雨，漫天落下。
“潘樾，潘樾，潘樾！”
潘樾在漫天花雨中经过，脸上似笑非笑，眼神漠然至极。
高头大马上的潘樾，与人群中背对着他的杨采薇交错而过，从此陌路。
一个月前的潘樾的告白，还在杨采薇耳畔回荡。
“我找你，不只是为了履行婚约，更是因为我想找到你，照顾你，保护你，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都是我今生唯一想要娶的人……”
当时海盟山誓，如今却殊途异路。
人群追随着潘樾远去，杨采薇身心俱疲，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街角哭了起来。
短短一月，她的生活，已面目全非。
不远处，上官兰一路寻找，看到杨采薇，赶紧奔了过来。
“芷儿，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哭了？”
杨采薇低声道：“我走错路了。”
“告诉哥哥，你因为何事难过。”
她擦了擦泪，问道：“是因为樾哥哥来禾阳上任，哥哥才着急带我回去的？”
上官兰点点头。
“我知你大病初愈，担心你受刺激。芷儿，你跟我回京吧。”
“我哪儿都不去，我只在这里。”
“芷儿，我知你对潘樾用情至深，可有些事勉强不来，你又何必重蹈覆辙呢？”
“可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了！”
杨采薇激动地脱口而出，上官兰一惊。
她平复心绪，语气落寞却笃定：“对不起，但我必须留在这里。”
上官兰望着她，自知无力改变她的决定。
“好，哥哥答应你，从今往后，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全都依你。”
“真的？”
“嗯。从今往后，你跟潘樾之间隔着山，我就做搬山的愚公，隔着海，我就做填海的精卫，我一定会帮你达成所愿。哥哥只求你一件事，千万不能再离家出走，不能再做傻事，好吗？”
杨采薇心生一丝感动，默默点头。
上官芷的房间里，杨采薇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属于上官芷的，美丽无瑕的皮囊。
“上官芷，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法原谅。但你因此身殒，却并非我所愿。如今我冒用了你的身份，我知道，这对你哥哥来说，很不公平。但我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通过你，才能接近潘樾，拆穿他的真面目。你泉下有知，一定也对自己的枉死十分不甘。我答应你，一定会让真凶伏法，让你能真正安息。”
杨采薇环视屋内，从物品的陈设和摆放上，推断上官芷的生活习惯。
房间里到处都是鲜花、盆栽，香气袭人。
“喜欢鲜花……”
打开衣柜，里面金光闪闪，全是华丽浮夸没穿过的衣服。
“爱美、招摇。”
衣柜里还挂着几个金线绣的布袋。杨采薇打开一看，全是些姻缘签、如意符、平安符。
杨采薇摇头感叹：“年纪轻轻，还挺迷信。”
她关上衣柜，走向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一溜看去，全是《经穴美颜》《针灸驻花容》《美人骨相》《驻颜内经》……
杨采薇翻开《美人骨相》，里面是人体骨骼构造和针灸经络图。
杨采薇哑然失笑：“倒也算有些共同爱好。”
她又翻了几页，看见一张笑脸图旁边做着各种记号，还有上官芷的批注：“嘴角上提，上下咬箸，露齿八颗，如此练习，笑倾君心。”
杨采薇模仿上官芷的样子，用手指上提嘴角，露出一副完美的微笑：
“樾哥哥，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