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时宁客客气气将白琮月请进了无羁阁。
“自从我来到这里,无羁阁还从来没有来过客人,你是第一位,这院子里也没有坐的地方,不如我带你去师父的房间?”
“不必麻烦,我在这里等谢临濯便好。”
白琮月不过轻轻挥了挥衣袖,院落里凭空出现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面上还有一壶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甚至连那棵枯死的冬青都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
赵时宁走到那棵冬青树下,抬头望着郁郁葱葱的绿叶,绿叶之间点缀着红通通的果实挤在枝头,实在是好看,她没忍住伸手摘了个小果子,放在口中试探性地咬了一下。
赵时宁苦得眉头紧锁,还未来得及抱怨,白琮月已经将一盏热茶递了过来。
“慢点喝,当心烫。”
她连忙接过茶盏,小口啜着甘甜的茶水,才从刚才的苦涩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这小果子看着好看,吃起来却那么苦,我舌头都快被苦掉了。”
赵时宁又连续喝了几盏白琮月倒的茶,才把那股苦进五脏六腑的滋味压下去。
白琮月眼眸微弯,“说不定是你运气不好,正好吃到了颗坏果子。”
赵时宁坐在了石凳上,托着腮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我一贯是运气不好的。”
她不过感叹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娇蛮的模样,对着白琮月抱怨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把这冬青树复活,我怎会被这破果子苦到。”
“是我对不住你。”
白琮月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你将这劳什子树砍了,换一棵可以结出甜果子的树。”
赵时宁指了指那棵年岁可能近百年的老树。
“这怕是不行,你师尊若是回来,见不到这棵树怕是会难过,毕竟这棵冬青可是他亲自种的。”白琮月定定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赵时宁本就对谢临濯不满,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
“别开玩笑,谢临濯怎么可能会为一棵树难过,他就是个天生没有感情的怪物。”
白琮月眼眸愈发潋滟,视线有意无意落到了紧闭的院门。
“你怎么能这样说谢临濯,你对你师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时宁难得遇见愿意和她聊天的人,她憋了十几年的苦水终于有地方可以倾倒,对着这么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美人,她鬼迷心窍地就说了真话。
“我对他能有什么误会,我与他在一起这十几年我能不了解他?他那种人就适合孤家寡人一辈子,谁遇上他谁倒八辈子血霉。”
“不过话说,你是如何与谢临濯认识的?我还以为谢临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朋友,你们是在天上认识的吗?”赵时宁对谢临濯的过往一点都不了解,他也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白琮月摇了摇头,思忖片刻,“我与他是在人间相识,那时他不过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我还记得他当时浑身是伤的倒在狐仙庙,我的子民将他抬回了青丘。”
“浑身是伤?又是因为降妖除魔受的伤?”赵时宁对谢临濯受伤早已见怪不怪。
“不是,他是为了去见他死去的娘亲最后一面。但是谢临濯的师尊待他颇为严苛,他要求谢临濯断情绝爱,不许有任何的牵绊。为此不仅拒绝了谢临濯下山的请求,还鞭笞了他几百鞭,罚谢临濯跪在无羁阁几天几夜。”
赵时宁听到这,心里平衡了些许,她迫不及待地问:“那然后呢?”
“谢临濯还是逃下了山,只不过等他到了人间,他才发现他的父母早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甚至他的父亲也遗忘了他,连见面都没有认出他是谁。”
赵时宁听到谢临濯的悲惨往事,心里暗爽,她想也不想道:“活该,他那种性格想必他的父母也是极不喜欢他的,这才会将他送到山上修什么无情道。”
她话音刚落,院门陡然被推开。
谢临濯站在暮色之中,晚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手里提的剑不停地流淌着血水,法衣上浸染了大片大片鲜血铺成的梅花。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赵时宁一眼。
赵时宁骇得呼吸一窒,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是不是将她骂他的话全部都听了去……
她知道自己要完,但有白琮月在这,她又不能像以往那样秒跪。
在美人面前她不愿意丢了面子,于是强撑着与白琮月继续说话,好像完全忽视了谢临濯的存在。
反倒是白琮月率先出声打破了尴尬。
“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得一身的血,你没有受伤吧?”
“幽都山,去摘锁魂草。”
谢临濯说话时赵时宁连抬头都未抬,他脸色愈发难看,言简意赅回答了白琮月的疑问,也没有再和白琮月多讲,转身进了房间。
白琮月听到锁魂草三个字,视线扫过赵时宁茫然的脸。
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惋惜,对着赵时宁说道:“你师尊定然听到了那些话,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赵时宁想说她本来日子就挺不好过的,但她考虑到谢临濯说不定能听见她说话,于是硬生生将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也不知为什么,在白琮月面前,她莫名奇妙的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给说了。
“你这只狐狸精,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咒,才害得我口无遮拦,闯下这么大的祸。”
赵时宁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对白琮月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现在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狐狸精。
白琮月陡然站了起来,走至她身前,艳压春光的昳丽面容离她近了些许。
她立刻变得昏昏沉沉,两眼发直,只能看到他鼻尖那点殷红的痣,喘息间全是他身上甜丝丝的香味。
他手指轻轻挑起她黏在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这不怪我,谁让你方才说我的法术不太行,我这人最记仇,所以就想让你体会一下。”
赵时宁气得两眼发昏,对着白琮月的脖颈就是重重咬了一口。
“死狐狸臭狐狸骚狐狸,我咬死你。”
白琮月轻轻打了个响指,赵时宁身体一软,趴在了桌面上。
他视线落向临窗而立的谢临濯。
“你这徒弟的身上,好像多了一魂一魄,这魂魄的主人想来我是认识的。”
“此事似乎与你无关。”谢临濯语气森冷,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
白琮月见他说话夹枪带棒,眸色渐深,抬手抚过脖颈的伤口。
“你这徒弟颇为有趣,我可不想你将人弄死,毕竟生生被抽出魂魄,只怕不死也残。”
谢临濯想到方才赵时宁与白琮月亲昵的姿态。
不由自主忆起昨日赵时宁还在口口声声说爱她,缠着他求欢。
她就是个骗子。
他漠然地盯着白琮月。
“我的徒弟,是死是活,似乎与青丘帝君没有任何关系。”
白琮月眼尾微挑,手指拨弄着穗子上的金铃,“不过二十年未见,你的脾气倒是愈发不好,看来这些年你这徒弟将你折磨得不轻。”
谢临濯猛得将窗户一关,发出“哐当”一声响。
白琮月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既然见到了谢临濯,他也可以放心回去。
他俯身看了看还在昏迷的赵时宁,掌心缓缓凝聚成一团金光,随后金光慢慢包围着赵时宁,再缓缓消失不见。
“小丫头,咬我的账还没和你算,可别被你师父给弄死了。”
房门之内。
谢临濯敞开衣服,垂眸看着胸膛血肉模糊的伤口,隐隐约约可以透过锥心的口子看到跳动的心脏。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回想赵时宁说的那些话。
他是天生孤家寡人,他冷血无情的怪物,遇见他倒了八辈子霉……
谢临濯无端感受到一股厌烦,除了伤口带来的疼痛,他隐约感受到了另一种更钝痛的疼,比伤口的痛更疼千万倍。
尤其是他听到白琮月对赵时宁说那些往事时,难以忍受的钝痛几乎要将他撕扯开。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早已死去多年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总是嘴上说爱他,可在他孩提时哭闹着不愿入长留,父亲又会毫不犹豫用棍棒将他的双腿打断,将他绑去了长留去修什么无情道。
表里不一,虚伪恶心。
和赵时宁一模一样。
谢临濯手中的寒气缓缓凝聚成一把匕首。
未成仙前他呆在漫天风雪中,常常做的事是就是用匕首将手臂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再用很长时间看它们慢慢愈合。
赵时宁,赵时宁,赵时宁。
都怨赵时宁。
她为何要胡言乱语,害得他想起那些往事,又害得他莫名的心烦意乱……
没关系。
她快死了。
他对着令他疼痛的心脏再度刺下去。
没有谁会搅乱他的心。
死去的父母不行,师尊不行。
赵时宁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