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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再不醒我就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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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卯等大家都退下去后,说道:“贺寅,别装了。”

    没有回应。

    他抬起头,终于看向那张有些烫伤的脸。

    对方侧脸上敷着淡黄色的药膏,原本的病态白被一抹灰败替代,狭长双眸里有丝笑意。

    “我就知道你会来。”那眼里是这个意思。

    可贺寅没有睁眼。

    贺寅沉睡着,瘦削的脸颊上微微凹陷,没有淡黄色的药膏。

    金卯眼神空茫一瞬,咬了咬唇:“贺玄弋——”

    放在膝盖上的紧攥着,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他低骂一声,拿起棉团,微颤着手用特制的药汁轻轻清洗那狰狞的伤。

    金卯仔仔细细把伤口清理干净,敷上药,又盯了对方一眼。

    接着看向那被子下团起的鼓包。

    他想把包袱弄出来,但试了几次都没得逞,一来气,抬手就在贺寅手背上挠了一下。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松手。”

    “我以后还会有很多东西,也会有数不清的天灾人祸落到头上,你次次都莽着去拿?”

    “笨狗。”

    “平时不是挺会玩弄人的么?”

    “……”

    金卯抿了抿嘴,掏出匕首将包袱捅破,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立马就滚出来。

    他哼了一声,把自己的东西一个个拿起来看。

    “鸡零狗碎你也稀罕——”他忽然从这堆零碎中看到自己丢失多年的戒指,就不说话了。

    那镶着云纹的银戒是金家媳妇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一直传到萧褚那里。

    抄家那天他抓着萧褚的手,后来萧褚被带走了,他就只抓到这么一个银戒。

    这是传家宝,他隔几天就要捏在手里盘几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丢的……

    怎么被贺寅捡到了?

    金卯用红线把银戒穿好,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着。

    眼波一转,瞅向那琉璃匣子,里面的桃花枝已经干了。

    他当时想让那病少年开心些,就特意爬上桃树最高处,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送去。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送了。”他叼着花爬下桃树时跌了一跤,屁股碎成八瓣好半天没支棱起来,还被刘档头他们笑话呢。

    金卯挠了挠精致的琉璃外壳。

    视线往上,望向贺寅的脸。

    “你出事那晚,萧抟打我了。”

    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全,时痒时痛,以后要留下老毛病的。

    身上的淤青也没褪。

    说起那晚的遭遇,这些伤口突然都疼起来了,一阵一阵的。

    “他把我打得浑身是伤,他怪我对你不好,我以前对你不好?”

    “……”好像确实没有贺寅做的这般周到,金卯气焰矮下去。

    又窜起来。

    “我就没给谁洗过衣裳床单!我自己的衣裳都是三哥给洗的!”

    金卯耸耸酸溜溜的鼻子。

    “我他娘被你欺负得动动脚指头都嫌累,还得爬起来给你收拾床铺!你呢?你一大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

    “说什么发病,编故事也不是这样编的!谁他娘几个月几个月的发病啊?”

    犟着,呆毛在头上一晃一晃的。

    趁贺寅昏睡间好欺负,低声数落对方。

    结果把自己给说气着了,屁股在软凳上团了团。

    “我没错。”金卯一锤定音。

    他扯回萧抟,把对方说的一句句话拎出来鞭尸,然后俯下身,捉着贺寅的手腕咬了一口。

    留下一个红彤彤的牙印。

    “走了。”

    他望着那张脸。

    凑到对方耳边:“金卯要改嫁。”

    绯云看他毛滋滋的出来,以为九殿下醒了,带一帮御医着急忙慌的跑进寝殿,见贺寅还昏睡着,一颗心又跌进谷底。

    御医已经准备听天由命了,但绯云在旁边哭着,大家只得耐心坐下来商讨治疗对策。

    太医院院判捉着贺寅的手,原本不抱希望,却不想那股微弱至极的脉搏竟然蹦跳起来了,很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院判大惊失色。

    “活了!”

    金家那臭小子竟然把人盘活了!

    接下来的十天,贺寅的伤可算是稳定了。

    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金卯在哪。

    绯云喜不胜收,擦擦眼泪:“刚走!您昏迷这些天,他天天都要过来骂街呢,您都不知道他骂得有多难听,什么叫自作多情啊,您这不是鬼打墙么?!”

    贺寅没跟她一般见识:“把门关上。”

    他刚醒来,声音有些微弱疲软,闭了闭眼。

    “别叫他跑了。”

    绯云:“……”

    已经出去了。

    金卯走到大街上,一颗臭鸡蛋突然砸来。

    他险险躲开,却没躲过扔过来的烂野菜。

    一群书生红着眼眶,厉声骂道:“无君无父的畜生!”

    “大家快过来看看这阴险小人,秦老就是他害死的!若不是他要公报私仇,秦老就不会死!”

    “岂有此理,打死他!”

    “秦老于金琰有再造之恩,你却连守灵都不去!你到底是不是人!”

    金卯被儒生包围了,他早料到今日这般局面,面不改色的攘开一条路,从人群中过去。

    有人重重的推了他一把,他就近一抓,稳住身形后把爪子拍了两下。

    对方看着他:“君嫂子走了,你的小兔子还要不要?”

    此时金卯身上脏透了。

    他浑不在意的向对方说道:“丢了吧。”

    金卯的名声臭了。

    儒生们痛骂他:“恶物!”

    “觍见先人!”

    云间小鹤变成了云间野鸠,也成了云间的污点。

    但那又怎样?

    金卯古井无波的踏出人群。

    萧城静静站在楼上,望着他满身狼藉的消失在拐角。

    家仆抹了把鼻涕。

    “他真该死!亏咱们还载他回家呢,他却把秦老家烧了!”

    萧城意外道:“这是哪里的话?”

    “他死记仇,肯定是他啊!秦老在三里巷打过他手心所以被他报复,那崔兰在皇庄前抽了他一耳光,立马就被他害进昭狱了,樊川王要他当男宠,结果差点被大火烧死,现在还没醒呢!”

    萧城眯了眯眼:“你从哪听说的?”

    这位眯起眼时还是挺吓人的,很像那个樊川王。

    家仆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的回道:“大家都这样说啊,不然这些得罪过他的人怎么都出事了?肯定是他搞鬼……公子,您去哪?”

    萧城淡声道:“上山。”

    秦老入葬这天,金卯哪也没去。

    他待在东厂的集舍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小松子盘腿坐在椅子上:“九殿下醒了。”

    金卯没吱声,盯着棋盘出神,小松子一看那密密麻麻的黑白点子就犯晕,蹭起身准备出门。

    “拜托你的事做得如何了?”金卯问道。

    小松子脸色古怪一瞬,他活了小半生,还没见过花钱叫人抹黑自己的人。

    小松子公事公办道:“你现在出去,会有人往你脸上吐口水。”

    “好,我这个月的俸禄归你了。”

    “疯子。”

    金卯不置可否,他拂乱棋盘,戴上兜帽,从东厂侧门溜出去。

    今天满城老少都去送秦老了,街上空无一人,金卯慢吞吞来到王府。

    绯云不大自然的接待了他。

    她听到那些传言了,下意识觉得那些可能是真的。

    以金卯的脾气,确实做得出来。

    绯云强笑一下:“你可算来了,殿下盼了许久……”

    金卯没什么情绪的说道:“不想说话别勉强自己,我听着也尴尬。”

    绯云有点难堪,又有点气闷。

    这时,又听到金卯讨嫌的说道:“我找到得路,别跟了。”

    绯云脸上有些郁色:“恕难从命,萧二爷说,是你刺伤了九殿下。”

    金卯:“对。”

    两人来到贺寅寝殿外,金卯向床上的人说道:“叫你的人出去。”

    贺寅脸色惨白:“绯云。”

    绯云接到到殿下的暗示,连忙出去准备关门堵人。

    贺寅眼下有点久病后的淡青,他捏着手中的碎布:“东西都拿走了?”

    “拿去丢了。”

    “你的戒指……”

    “没看到。”金卯坐在床前,一把掐上贺寅的脸颊:“怎么了?觉得自己的苦心付出打了水漂?”

    贺寅低声道:“苦心谈不上,我又不会疼,只是想求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欠你的是那个贺寅,不是我——”

    “现在想撇清了?”

    贺寅闭上眼,随即笑了一下,轻轻勾住金卯的袖子:“哥哥,有糖么?”

    金卯从怀里掏出一盒糖,全部塞到贺寅嘴里。

    塞了满满一嘴。

    贺寅眼眶红了起来,艰难的咳嗽着,用眼神求他松手。

    金卯松开手时贺寅就难受的将一嘴糖吐到帕子上,眼尾湿透了。

    “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问你要糖了。”贺寅怔怔看着满帕子糖粒,许久许久才又开腔:“大花死了。”

    金卯深深垂着眼:“所以你也想怪我么?怪我没止住你犯蠢?”

    贺寅眼睛里泛起一些血丝:“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犯蠢,这只能怪我自己。”

    “我就蠢一辈子怎么了?若有下次,我还要跑进火里把你的东西拿出来,活人不想要我,死物总能归我吧?”

    金卯撩开贺寅的衣领,瞧着那渐渐痊愈的伤。

    他指尖轻抚过伤疤,问贺寅:“有什么感想?”

    贺寅捞着他的手一下下吻着,骇人的疯狂和刻骨温柔在眼底交替。

    “你不乖,当时就该把你关在销金窟的地窖,一辈子不许你出来。”

    金卯抽出手:“假如是那样,你会得到一具尸体。”

    接下来这几天他都要来检查贺寅的伤,附带几句冷嘲热讽,把贺寅伤得够够的,他才在那噙着泪意的目光里撂手走人。

    贺寅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试着把人关起来,可刚把链子拴上,金卯就哐哐撞墙,恶声细气的咒骂不绝。

    贺寅被他伤透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将人狠狠摁在怀里使劲揉。

    猛不丁就看到那一身新旧交替的青紫淤痕。

    “你……”

    贺寅面若寒霜:“谁干的?”

    金卯把人踹开,穿好衣裳:“萧抟。”

    说完就走。

    他这一去,一个月都没回王府。

    贺寅伤好了才被陛下恩准出府,一踏出王府大门就去找他。

    他到处乱跑,勒令销金窟的小鬼不许泄露他的行踪,否则他就在销金窟抹脖子给大家瞧瞧。

    小鬼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随他去了。

    销金窟已经唯金卯马首是瞻,一群小鬼平日里在京郊织布种田,一听到金卯的命令就跑进京城兴风作乱。

    把陛下的胡子都给刮了。

    元和帝午睡醒来下巴一凉,对镜瞧着自己那光溜溜的脸,傻眼了。

    贺寅下了销金窟,可算找逮到那狗胆包天的人了,对方不知道喝了几瓶酒,红着脸蛋,光着脚在金爽后背上踩来踩去。

    贺寅大步上前,把人抱下来,向金爽说道:“往后他喝一杯酒,孤就宰你一根手指。”

    金卯抬手就在他脸上挠了一下:“哆!阿蛮是好人。”

    贺寅把人抱紧了些,快步走出销金窟:“好人就不会带你去刮皇帝的胡子了!再胡来,屁股打开花!”

    怀里的人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贺寅抱着对方走在空寂的夜色中,看向暗角。

    “谁放的火?”

    温玉低声回道:“宫里那位。”

    贺寅:“那没办法了,把谣言摁下去。”

    “是。”

    贺寅抬脚往前走:“萧抟呢?”

    “……去隐居了,行踪抹得很干净。”

    贺寅讥笑一声:“他好歹是一片苦心,孤又不会怪他,跑什么跑?”

    次日,萧抟拦下金卯暴打不许他给秦老抓药、散播金卯的各种谣言威逼利诱导致金卯不敢去给秦老守灵的谣言甚嚣尘上。

    金卯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天下第一号大可怜了。

    他眨着眼睛看向身旁的少年,脑子慢半拍愣愣的揉了揉腰,眼神一凛,穿好衣裳后甩了对方两个大比兜亲切唤醒,然后酸着腿往东厂走。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他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从街上走过时,竟然没鸡飞蛋打了。

    稀奇。

    金卯抬头看去,以前蹲在街边骂得最狠的人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讪讪地躲开他的视线。

    这不对头。

    金卯抿着唇往前走,继续观察。

    怎么这些人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金卯顿了顿,抬脚走向周景舒目前的居所。

    周景舒瘦了许多,金卯离开后管祈就走了,明叔去山上搭了个棚子守墓,如今这屋里只剩周景舒一人。

    她冷冷看着金卯:“闹够了就过来吃饭。”

    金卯站在门外:“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细声细气,好生发了一通牢骚才走。

    太没道理了,周景舒竟然没破口大骂!

    他因为这件事,走在路上时心里很不是滋味,顺手就抢了一个小孩的糖葫芦。

    小孩一哭,家中父母连忙跑出来,金卯当着他们的面把糖葫芦吃完。

    两个大人眼神复杂的瞧他许久,一帮人提着鸡蛋围了过来。

    金卯心里平衡多了。

    恨吧,大家都恨他才好呢。

    他要学桓温,不能名垂千古,那就遗臭万年!

    哼哈。

    他被鸡蛋砸过很多次,已经很淡定了,面色漠然的把竹签子扔到河沟边。

    小孩爹娘拧起眉头,齐齐叹了口气。

    “罢了。”那女子又买了一根糖葫芦给他,“吃吧。”

    金卯:“……”

    他冲两人龇了龇牙。

    女子沉默片刻,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想了想,又在他头上抚了两下。

    语气怜爱:“我虽不是金家女子,但我曾祖母是金家旁支,我勉强算你一个姐姐,别难过嗷,想吃糖了来找姐姐要就是了。”

    她还教小孩喊金卯舅舅,叮嘱他以后看到金卯没糖吃就分金卯一半,因为金家的小鹤很可怜。

    金卯睁大眼,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

    什么叫我很可怜?

    我在打劫你儿子啊大姐!

    金卯把视线投向其他人。

    那些拎着鸡蛋的书生脸上像打翻的颜料瓶,良久,把鸡蛋篮子塞给他。

    “煮熟了的,放在床底下,晚上饿了就剥着吃……底下还有一瓶酱油。”

    “在厂里受了委屈要说,我是国子监祭酒,这、这鸡蛋是生的,你拿去煎着吃。”

    “我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你还缺不缺钱?这钱袋里还有一点,你拿去买点小饼干,别抢人家小孩的零嘴了——”

    金卯气咻咻的回到厂里,没一会儿,厂役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进来——都是外面的人送给他的——大家一边唏嘘一边揉他脑袋。

    “说你记仇,你其实也还好嘛。”

    刘档头嘬着牙花子:“前些天我家里出了点事,心里急,语气冲,你别介意——”

    金卯把这些爪子拍开,抬脚跑向王府。

    他又去欺负贺寅了,问这些事是不是贺寅干的。

    贺寅不置可否,挨了两爪子也没生气,笑着带他去吃东西。

    金卯抬手一掀,把满桌菜打翻在地。

    贺寅揉了揉太阳穴,眼前有些恍远:“阿奴,不要闹了,你那样做什么用处都没有,只会伤害自己。”

    金卯冷着脸把地上的水果踩烂,然后挑衅的看了贺寅一眼。

    “你少管我的事,不然吃亏的说不准就是你。”

    贺寅抱臂默默看着他。

    金卯咬了咬牙,跑去贺寅寝殿,把被子床单全部撕了,回头看向贺寅。

    那眼神就好像说,我要这样无理取闹一辈子,你能容忍我一辈子么?

    贺寅脸色淡漠的向侍女说道:“去把库房的丝绸拿来,都给他撕。”

    金卯站在一片狼藉中,然后翻箱倒柜,把那琉璃盒子抓出来。

    贺寅脸色终于变了:“阿奴——”

    金卯瞧了他一眼,笑容邪恶的把盒子高举,重重砸地。

    “砰——”

    琉璃碎了一地,干花枝裸露在空气中,金卯伸脚去踩。

    贺寅湿红眼底有丝哀凉,他移开视线,听着金卯泄愤般的踩踏声,突然捂着脸笑起来。

    “金卯,你真的、真的好坏!”

    金卯白了他一眼:“不就是一枝破桃花么?”

    “破桃花?”贺寅一拳砸到门上,再也克制不住那堆积了半年的怨气,眼神恐怖的凝视金卯:“就算是破桃花也他娘只有一枝!”

    “你就给了我这点东西!”

    “不求你好言好语回应我,但你能不能不要像个疯子一样造弄自己!”

    “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大发慈悲同我说一句,我他妈的猜不透你!”

    贺寅崩溃的垮下肩膀。

    “你真的让人看不懂,我那么努力的追了你十年,十年啊,你他娘的跟我讲那一世?

    那个贺寅关老子屁事!我他娘的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承受你那些无理取闹的怒火?

    我像个弃妇一样,每天坐在家里等你盼你,因为你那辈子受了委屈,我得先解开你的心结!”

    贺寅绝望的看着那枝破碎的干花枝,眼泪一颗颗冲下脸颊。

    “你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啊?我这些年就得到你这一件礼物,你不要我,我每天就只能看看它啊!”

    “金卯,我该怎么做?我的心上人不待见我,你给我留点念想好不好啊?嗯?”

    贺寅哭到噎喉。

    这是他冒着大火也要拿出来的东西,金卯伤了他,他就去把琉璃盒子抱出来,看到那保存完好的花枝,他就能好过些。

    那天是真的好。

    他收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件礼物。

    是他心上人送给他的礼物。

    就好像从此以后有人会爱他了,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对方——

    他蹲在阳光里仰望窗上的花枝时,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把这份逝去的时光看得比命还重要。

    可就这点念想,也被金卯踩碎了。

    金卯真的好可恶啊。

    金卯是真的不爱他。

    可贺寅还是贴上来了。

    贺寅揩掉眼尾滚烫的热泪,哑声问:“来岁春天,能否再送我一枝?”

    他都不敢向金卯讨要其他的东西。

    金卯走出寝殿,阳光灼得伤眼:“不能。”

    贺寅望着他背影,痴狂笑声里有股苍凉,眼泪满眼满眼的滚出来。

    他的心上人不喜欢他。

    好可悲啊。

    无论他多么努力,对方都不来吻他。

    那人走后不久,通政殿宣旨让他去面圣。

    元和帝神色不明的瞧着自己这小儿子:“有病为何不说?”

    贺寅抬了抬眼皮,望向站在一旁的太医院判。

    院判有些惭愧。

    “殿下恕罪,您这个病情老臣实在不敢隐瞒下去了,殿下用画屏春压制病势,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超过三月,您就会加大用药剂量,间隔期从两个月,到一个月,最后每天都得用画屏春吊着,所以老臣不得不向陛下禀明实情……”

    元和帝冷笑一声:“这法子是你母妃想出来的?”

    贺寅垂眸:“这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倒也不怪母妃。”

    元和帝糟心的捏了捏山根:“老贺家的传统,你记得吧?”

    太祖规定,先天不足的皇室子弟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若他们势力过强,则应当派去看守边疆封国,永世不得入京。

    被派去封国的人大多死在路上,少部分人到达封国也会因水土不服或者边地苦寒而早夭,基本活不到三十岁。

    “樊川饥民已经快闹到周边了,那是你的封国,正当你管,明日便走吧。”

    贺寅沉默良久,叩头谢恩:“儿臣领旨。”

    他刚出宫门不久,樊川王身患恶疾、即将去樊川就国的消息便飞满神京。

    宫正怕绯云吃苦,急忙找了个位置把她调走,没让她跟。

    贺寅也没要女使,去樊川的随从都是男人。

    绯云看他久久不动身,有些伤感的说道:“殿下,别等了吧。”

    “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那要是甜也就不需要用强了。”

    贺寅又等了半天,日头开始往西偏了,宫里发旨来催了三遍,他才缓缓起身。

    “记得叮嘱他好好吃饭。”

    “他爱洁,性子又拗,生气了一般人招架不住,找公孙先生或者周景舒,他会听这两位的话。”

    “樊川路远,我就不去向他道别了——”

    “从此天高地阔——”贺寅微仰着头,天上那只白鸟从眼底划过。

    飞那么高,怎么抓得住啊。

    他忡涩一笑,翻身上马。

    贺寅走时东厂再次出击,将金珠的藏身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砰——”刘档头一脚踹倒院门,番子们瞬间涌入小院。

    东厂摸查许久才找到金珠的痕迹,可惜还是小看他了。

    厂役们进去那一刻,屋里的人就从密道逃走了,锅里的粥还没煮好,灶火烧得正旺,旁边地窖口大敞着。

    “人刚跑,来几个人随我进去,这回定要捉到他!”刘档头一马当先,钻入地窖。

    金卯留在外面搜查,打开床边暗格时突然看到一堆信件。

    他趁没人注意快速把信藏在身上,轻轻推回暗格,继续去其他地方踅摸。

    忙活一天,回来时才知道贺寅走了。

    他问道:“走哪去?”

    “樊川。”小松子瞧着他的脸,“那可是苦寒地方,地里长不出庄稼,百姓都像野人似的,一年只刮一次风,一次刮一年。”

    金卯神情淡漠的出门去。

    小松子说道:“你去送他么?现在怕是离京很远了,一行人都骑马,没带女使。”

    金卯:“我去下馆子。”

    小松子:“少喝点酒。”

    “……”金卯觉得这小子说话怪讨打的。

    他跑去饭馆点了三个菜,还没动筷,对面就有人坐了下来。

    金卯顿了顿,抬头看着对方,面无表情道:“不是去樊川了么?”

    萧城自来熟的拿起筷子:“我跟你说过,我叫萧城——”

    他夹了一颗花生米塞到金卯嘴里:“我是萧太师的私生子,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叔……小舅也行。”

    金卯拧着眉头,刚想说别装了,萧城就又开腔了。

    “上辈子没来得及谢你,两只爪子那么细,刨那么大的坑实在不容易。”

    金卯脸色难看起来:“贺寅叫你来的?”

    萧城自顾自说道:“当时我手头正缺钱,陛下找我给当他替身,一万两一次,我答应了。

    乱军前你突然跑进来,替我挡了一箭,我那时已经灵魂离体了,你背着我一路咒骂,把乱军骂得眼巴巴的。

    路上跌了八下,怪我重,又把我骂得眼巴巴的,一路哭一路歇息,磨蹭一天才爬上乱葬岗,乌鸦等着吃肉,也被你骂走了。”

    金卯看着他的脸,仔细瞧才发现他和贺寅是有区别的。

    贺寅脸上有股少年桀骜的邪气,萧城则像个端庄君子,气质和相貌都很成熟,彬彬有礼。

    金卯突然觉得很冷。

    萧城把一个细长的小木匣推到金卯面前。

    “……这是何物?”

    “梦魂香。”

    萧城脸上有些歉意:“你原本还能活下去的,可你以为我是陛下本人,所以哀求老天让泉下的人来世得偿所愿——”

    当时有个白发道人恰好路过那里,听到了金卯的哭声,问他是不是真心的。

    那单薄的人哭着跪下,向道人三叩九拜:“求道长给他一个美满来世,岁岁平安——”

    有得必有失。

    所以道人说,就算你会失去那些宝贵的记忆,甚至是你的生命,来世你与他将不欢而散,你也愿意么?

    我愿意。

    就算他另觅良人,子孙满堂,而你孤独薄命,最终会死在他手里,你也愿意么?

    我愿意。

    他把美好的祝愿全部送给了坟里的人,却不知道对方并不是他的贺寅。

    道人念起长咒,那些亲密无间的点点滴滴从他眼前滑过,那都是他要失去的东西。

    留下的片单只影,构成了他和贺寅在一起后那冰山一角的三年。

    可他们从永巷开始,相爱了十年啊。

    十年。

    那十年里,他的贺寅视他如珍宝,刚开始还矜持的装客气,后来就像大狗一样把他哄着、宠着。

    怕别人伤害他,悄悄将他藏在永巷,每晚踏着大雪跑来拥他入睡。

    他哭了。

    “我若伤了你,我该如何自处?”

    我的爱人啊。

    ——

    我来啦!今天七千字大肥章,说好从这章起开始和好,那就和好!哼唧(心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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