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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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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承霄说得这半个时辰是如此地漫长,孟无谙不知等了多久,方远终于来了,派人把贺承霄背下山去。

    半年,他说还有半年。

    他说自己从不食言。

    她耐心又期待地等待着。

    等来的却是贺承霄病重的消息。

    将军大限将至!

    此消息一放出,整个朝堂都为之一震,前往府中探病的皇亲贵胄络绎不绝,孟彧一派颇有些乱了阵脚,大有如失虎翼之感,又有消息传出贺承霄之病乃世家为夺虎符作祟,于是两派势力剑拔弩张,风起云涌,阴沉沉的天色,只差最后一道惊雷,大雨似乎便可倾盆。

    孟烜一派似乎自从他们拥护的六皇子被流放边地后就失了势头,再加上这些年被江氏百般刁难大伤元气,因此这一次只持中庸态度,坐观两虎争锋。

    江氏听到消息也吃了一惊,急火攻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自己摆架去看,那样,不就让有心之人看出贺承霄对她的重要了吗?不,她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儿子的根基深浅,她不能露出怯意。

    她要世人知道:贺承霄不过是她手下的一个普通将领,有他没他,她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撼动,她的势力也不会有丝毫变化,重要的是她江太后,还有她的儿子、当今的皇帝孟彧。

    因此虽然内心隐有不安,也只是派了贴身的太监宁雨海去探望,既显示出朝廷对功臣的重视,又不失太后的风范。

    祭祖过后,孟无谙就再没见过贺承霄。

    她几次想偷偷溜去探望,不料方远遣了兵卫在贺承霄房间周围守护,说什么也不让她进。

    当她想要硬闯时,他竟亮出了虎符。

    虎符面前,刀剑无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者皆需听从将令。

    “让开,我不认识这个破玩意,我要去见我的丈夫。”孟无谙不知哪来的勇气,梗着脖子往护兵的双戟上撞。被方远一把揪住后领,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孟无谙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她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指着方远的脑袋,却见他一副和贺承霄如出一辙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

    孟无谙本想大骂这个一直对自己满怀敌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参将一番,又想到贺承霄还在生着病,而他是照顾贺承霄的人,便没了心情。

    想着这人看起来还算人模狗样,和贺承霄关系也不差,应该会好好照料他。

    虽有不甘,亦是愤愤地回房去了。

    小青递上一杯水来,细声道:“公主消消气,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孟无谙接过,一饮而尽,她怎么能消气?她作为公主,不但毫无威望,现在连自己的驸马都不能去看望了吗?

    她气道:“贺承霄可是我的驸马!”

    小青小心翼翼地提醒:“公主之前,不是还和将军……闹别扭吗……”

    经小青这一提醒,孟无谙猛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和他大吵大闹、他来看她她还嫌弃他、再到月夜交心决裂、祠堂雨天半诉衷肠的场景,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

    是啊,她不是讨厌他吗,那人独断又霸道,就算有一点点喜欢,也在那一个夜晚被他的冷言冷语给彻底埋葬了。

    ——“孟无谙,不可能了……”

    “忘了就是忘了。”

    “我贺承霄,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而她也发了誓言——

    “今后你当你的大将军,我作我的闲散人,虽有夫妻之名,实则为陌路人。”

    ……

    不。

    她皱眉苦想,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关心他的理由,她对小青道:“我是怕他病不好,没办法如约和我巡访尧江。”

    小青讪讪地点头,然而眼神探出心中所想,她显然是不相信。

    孟无谙还在想着要怎么再找机会溜去前院,小红在这时进来禀报:“公主,整个后院连同花园都被封禁了,我们得有段时间不能出去了。”

    孟无谙心底一惊,问道:“连你们也不能出去了?”

    小红迟疑了一会儿,一脸忧愁地点点头。

    孟无谙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她不能出去她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可以试着去理解,现在连她的丫鬟都不能出去了,这才真正是无法理解了!

    方远究竟要干什么?

    或者说,贺承霄究竟要干什么?

    他说过他没她想的那么弱,他在她眼中其实也一直是强大的,除了在祠堂的那个雨天,她对他有过那么半刻的怜悯……那样坚韧强大的贺承霄,不会就被一场小小的风寒给打倒了吧?

    孟无谙心里不安,却也没有办法,所有的消息对她全面封锁。

    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

    以她现在的智商和心态,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那一年冬天,孟无谙没有看到飘雪的燕南城,而只是在寂静的花园里,看草木凋零,听雨声淅淅沥沥。

    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枯枝重又抽出新芽,明媚温柔的春光照在身上,让她心中也不由得盈了些希望。

    她最讨厌的就是等待,所以她没有等,没有想贺承霄,她什么都想,就是不愿去想他。

    想师父,想塔娜,想逢安,想见了不多时的皇宫里那架小小的秋千,甚至会想起苏德、北泽和其其格……

    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贺承霄,不要担心他,可越是这样,他的脸越总会她的脑海里胡乱飘飞,他的眼,他的发,他的鼻子他的嘴……关心她时的样子、欺负她时的样子、对她讲少年经历的样子……

    他究竟如何了?

    外间嘈杂了许多,她隔着离前院最近的那堵墙,听着人来人往,车马乱铃。

    忽闻得“宁公公到——”

    又是一阵铺张的仪式应酬。

    孟无谙心想,太后身边的宁雨海都来了吗?可见事态已严重到何种地步。

    再顾不得那许多。

    在逢安时翻山越岭、爬树揭瓦的功夫到发挥了功用,孟无谙借着一棵刚萌新芽的老树爬上了高墙,未及坐稳便直直掉了下去,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好像砸穿了什么东西,而后便掉进一堆柔软的茅草堆里。

    从草堆爬出来,一匹马在柱子边瞪着两只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对她发出不满的“哞——哞——”声,似乎是在怪她弄坏了它的房子。

    原来她是掉进了马棚里。

    来不及细想那许多,她拍拍身上的干草就往外走。

    许久不来前院,她都忘了路怎么走,一边努力回忆着刚来将军府的时候记的格局一边梗着脖子往外走,忽的撞到一个人,紧接着她就被狠狠地抓住手臂。

    她抬头一看,却是宁雨海与一个小太监,去太后宫里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然而她就是认得出他,就是知道眼前这个敦厚与奸佞气质并存的人就是宁雨海,可能是失忆前认识吧。

    小太监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吓到得瘫软了身体,跪倒在地上,重重磕头,连声叫着:“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她平日就穿得朴素,又刚从马棚出来,灰头土脸,一时认不出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她无暇对小太监说什么宽慰的话,只直直看向宁雨海,道:“宁公公是要去看驸马吧,我与你同去。”

    她这话虽为陈述,却不知不觉带了点请求的意味,因为除了与宁雨海同路,她想不出其他能逃过守卫阻拦的方法。

    宁雨海看她的眼神却有些怪异,片刻之后,躬身行礼,算是默许。

    孟无谙便跟着他一道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晃,她一把抓住,竟然头发里拔出一根长长的茅草来,登时明白宁雨海刚刚上下打量她是为何故了,她现在的头发一定乱得像鸡窝吧,好歹也是个公主,这样想着,她便抬手将头发抓顺了些,又举起袖子擦了擦脸。

    方远也在,站在贺承霄房门口,望见她时脸色一黑,再看看她旁边的宁雨海,却又不好发作。

    孟无谙便大摇大摆地在方参将掀开的帘子下走了进去。

    一进门,只见贺承霄歪歪倚在床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往日凛然逼人的气势被病态消了大半,床榻旁的痰盂里还积着一摊血。

    她看着,心底一痛,眼泪霎时间便涌上来了。

    而榻上的贺承霄抬着乌青的眼皮,看到她来,心底亦是一惊,带着些丝丝责备看向方远,而方远则是无奈地耸肩,不过两人的眼色交换都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贺承霄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宁雨海身上。

    宁雨海看着贺承霄惨重的病状,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与忧虑,然后堆起了满脸的笑,恭敬道:“贺将军,太后她老人家对您的病情很是关心。”

    贺承霄疲惫地点点头,微笑道:“辛苦宁公公走一趟了。”

    而后他挣扎着坐起身子,又是一阵咳嗖,丫鬟递上手帕去,贺承霄捂在嘴上,从嘴中咳出的血却渗透丝帕,从指间滴滴漏下。

    孟无谙心疼的要命,眼泪再也止不住,从眼眶中流出,不多时,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驰骋沙场那么多年,身体一直都很好,在撒拉塔亚沙漠他为了救她陷进沙坑那么久都活了下来,怎么一场风寒就能够将他拖累成这样。

    孟无谙哭着,宁雨海与他讲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想上前抱他,手腕却被一人攥住,却是方远拉住了她,凝眉示意她不要去。

    她察觉出自己的失仪,努力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方远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一直冷若寒冰的眸子里滑过一丝不忍,别过脸去,一会儿,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递给她一块手帕。

    因着宁雨海在,孟无谙极力压抑着哭声,耳朵里阵阵嘤鸣,哪里听得到他在说什么,又想到便是他一直阻着她去看贺承霄,心里又气又恼,带泪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手帕,一看上面竟然绣了一对双飞燕和粉白色的格桑花,心里一动。

    方远这样的粗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这般娟秀的帕子,寻常帕子上都是绣鸳鸯啊牡丹啊,她倒是第一次见绣燕子和格桑花的。

    她带着几分戏谑看向方远,他那张一向死板的脸上竟然浮起了红潮。

    孟无谙便明白了什么,“别人送的?”

    方远点点头,眼角难得地浮现出了几分温柔。

    孟无谙心道果然谁都逃不过“情”之一字,笑了一笑,心底平静了许多,将那帕子原封不动地又还给了方远。

    “收好。”她道。

    方远的脸更红了。

    他们本是站在角落,再往贺承霄那边一看,他与宁雨海已经谈了许多话。

    孟无谙光顾着难过了,一个字都没听清。

    却见贺承霄微微抬着手,指向他们这边。

    一定是在叫她。孟无谙拍拍被泪浸得紧绷的脸,准备走过去。

    却听丫鬟来告方远:“方参将,将军请您过去。”

    孟无谙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跟着方远走了过去。

    只见贺承霄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虎符,他拿在手里,无力地举起,嘴里只道:“今日宁公公见证,正赶着好,贺某病重,这京城百万将士,便先由方参将代为照管,可好?”

    屋内只有孟无谙、贺承霄、方远、宁雨海和小太监,还有贴身服侍的两个丫鬟,他在说这话之前,并没遣散任何人,除了方远,其余人皆是一惊。

    方远似乎早料知了此事,面色如常,安然又铿锵地跪了下去。

    宁雨海眸深似海,不动声色,停顿了一刻,抖了抖拂尘,也跪了下去,“全凭将军号令。”

    丫鬟、太监、方远、宁雨海,除了她,每个人都跪在地上,谨听号令。

    虎符授受,除却皇族,人人皆须跪拜。

    孟无谙怔愣在了原地,看着那个不大不小的将军印迹从贺承霄手里被放到了方远举过头顶敬奉的双手上。

    出于皇室本能,她首先想到的是贺承霄的地位竟然高到如此地步了吗?可以不经皇帝应允就移交虎符……

    不对,现下皇帝由太后把控,他刚才是“问”过宁雨海意见的。

    宁雨海是代表太后来探望他的,可是一个太监能代表太后做决定吗?

    那他刚刚问他作什么?

    宁雨海为什么要那样回答,还跪了下去,他不是太后的亲信吗?

    ……

    孟无谙心绪如同乱麻,忽然她从这些猜疑中回到现实——贺承霄是命不久矣在交代后事了。

    他放心不下他从小便立志守护的江山,所以让他身边最有才干和良德的方远来替他继续守护……

    她心底酸涩,只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木然地看着宁雨海、方远相继离开,内屋里只剩下她与他。

    她还那样呆呆地站着,望着他的眼睛满是悲戚。

    贺承霄本来看其他人都走了,松了一口气,再看她如此难过的样子,心底竟没有丝毫得意,而是满怀的愧疚与感同身受一般淡淡的忧伤。

    他望着她,眼里盛着暖意,似在勾引着她走向他。

    她果然缓慢地走向他,坐在床榻边,轻轻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小手中。

    “贺承霄。”她低下头,看了看他那生着茧、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咽了咽眼泪,又抬起眼,视线落在他嘴角未擦净的鲜血上,喃喃道,“你……要走了吗……”

    她的心,冷得像结冰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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