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北泽的初雪因为你的到来推迟到了今日,你是吉兆。”
慕春遥见到了北泽的王后其其格,她已不再年轻,当然也不老,五官精致而凌厉,即使是眼角的皱纹里,也藏满了威严。
她是苏德的生母,苏德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晶蓝色眼睛,神秘而冰冷。
这个女人,对慕春遥说了相同的一句话——你是吉兆。
这本该是令人开心的事情,慕春遥却觉得不寒而栗,将人比作一个兆头,和比作一件物品,是一样的性质——它们都不把人当人。
慕春遥先是走到宫殿门口,被士兵拦下。
当他们得知她是苏德带来的女孩,半信半疑,却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了宫殿。
大殿之内的王座上,做着一个女人。
遣散了周边护卫,只有一个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王座太高,恰在背阳处,以至于将她变成了一道剪影,黑黑的影子,孤独地在空旷的宫殿中静止。
慕春遥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仍然看不清那女人的脸,然而她能猜到,这便是名声远扬到魏朝的悍后其其格了。
她心道:北泽,现在便是她掌权?
其其格走下殿来,披着一身的天光,身影逐渐清晰。
她优雅地踱着步子绕着慕春遥打量一转,然后伸出尖利冰冷的指甲,撑开她的衣领,垂眼细看,直到看到那一朵妖冶的黑色莲花,方才满意地笑了出来,然后说出了那一句让慕春遥毛骨悚然的话——“你是一个吉兆。”
慕春遥打了个哆嗦,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然而随即这王后便显示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亲和力,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像寻常人家长辈那样绽出慈祥的笑容,而后朗声道:“来人,带慕姑娘去洗漱。”
三五个侍女拥着她进到一间富丽的屋子里,然后两扇沉重的门缓缓地合上,“啪嗒”一声,然后是扣锁的声音,慕春遥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你们要干什么?”
慕春遥先是去拉门背后的拉环,只拉开了一道小小的、仅能将光透进来的缝,然后她开始拍着门大叫,杳无人音。
她一屁股瘫坐在软绵绵的床榻上,心里被未知的恐惧所填满。
黑暗潮湿的屋子里这时响起一道人音:“慕姑娘一路跋涉辛苦,且先好好休息吧。”
她棱眼一望,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侍女,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两手叠在腹间,又长又直的脖颈,站姿仪态煞是规整。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也和我被关在了这?”慕春遥问道。
“奴婢塔娜,是来服侍姑娘的。”塔娜恭敬道。
慕春遥摆摆手:“我不需要人服侍,你出去吧,待在这没有自由。”
塔娜惊奇道:“您怎么能不需要人服侍呢?”
慕春遥有些好笑,反问她:“我为什么就一定要人服侍?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服侍过我呀。”
“可你是公主呀。”
慕春遥心里一个楞登,恍然大悟,抓着塔娜问:“你们王后要作什么?”
而塔娜已自知前句话失言,无论如何不肯再说,只是摇着头往后退:“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慕春遥悄声道。
塔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梗着脑门就要往地上撞,慕春遥慌忙扶住她:“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过就问你个问题……”
塔娜被她扶着,颤抖着身子,眼泪哗哗掉,看起来甚是可怜,哭得慕春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姑娘三天以后就知道了……”塔娜垂泪道。
慕春遥约莫猜到了这条件是跟自己的公主身份有关,她打开窗子,窗子边也站了两个护卫。
她冲着他们嚷道:“喂,不冷吗?不进屋暖暖?”
侍卫手握银枪,一脸严肃,并不搭理她。
她便假装生气地大叫:“我是公主,你们竟敢不回本公主的话!”
这招果然奏效,两个护卫回身向她行礼:“回公主,属下不冷。”
慕春遥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冷脸道:“那就站远点,别让我看到。”
两个侍卫真的移到了她视线之外的地方,她将窗子开得大大的,让片片鹅毛一样的大雪飞进来,伸出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雪。
冷风呼啦一下刮过来,窗扇被吹得合上,碰到她的胳膊,又弹开,咯吱咯吱地响。
慕春遥闭上眼睛,仰起头,让自己的脸也感受一下雪天。
不一会儿,雪花便在她脸上凝成一片干滞的冰冷。
她看够了雪,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身子已被冻僵,一动也不能动。
“塔娜……塔娜……”她唤塔娜,发现侍女也被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冻得瑟瑟发抖,哆嗦着上来扶她。
她让塔娜将她扶到床上去,塔娜将被子给她掖得严严实实,又烧了个暖手炉,放在床头。
慕春遥隔了好一会儿,身子才暖和起来。
冬天天黑得早,这屋子又阴暗,没一会儿,屋里便漆黑一片。
“塔娜,塔娜。”慕春遥在黑暗里唤侍女。
塔娜的声音从床下传来,原来她的睡处便在慕春遥床边的地铺。
“姑娘,是。”塔娜迷迷糊糊地答应,说着便要坐起身来,“奴婢这就去点灯。”
“不用了,你躺着吧。”慕春遥道,“省得待会还要熄灯。”
“是……”塔娜犹犹豫豫地躺下。
“你冷吗?”慕春遥问。
“不,不冷。”塔娜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水灵灵地泛着光。
“姑娘冷吗?”她又问。
“不冷。”慕春遥道,“你陪我聊聊天。”
“是。”塔娜答应着,心里却有些警惕,生怕再被问到什么难以应对的问题。
“放心。”慕春遥道。
“你们这宫殿,真挺好看,高大、圣洁,处处是明艳的色彩,却又参差着琉璃,平添了几分绚烂。就连关押我的这间小房子,里面的花瓶和画像,都很好看。”
“嗯,是。”塔娜应着,又觉出她措辞中不对的地方来,慌乱道,“不,不是关押。”
“哦?哦……”
慕春遥也懒得细究,换了个话题:“那画像上画的,是谁啊?”
“是我们的国主,阿木尔。”塔娜道。
“为什么把他的画像挂在那儿。”
“……”塔娜似乎也不太懂,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他很厉害,继承王位后把北泽的版图扩到了五百年从未有过的广阔,北泽的所有人家都要挂他的画像。”
“哦。”慕春遥故意道,“真自恋。”
果然塔娜又是一阵慌,“不……”
慕春遥被她的样子逗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那他人呢,怎么只见到王后?”
“病了……”
“哦。”慕春遥心想:该不会是要将她这个“大魏公主”绑去给那国王冲喜吧。
……
“塔娜。”
“嗯……”
“你说一个人,能不能舍弃过去从新活过呢?”
“……不能……能……吧……”塔娜困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地,间随着微微的鼾声。
慕春遥也就不为难她了,翻个身,自己思索着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解药有没有送到逢安了,师父吃了药,身体应该会更好些吧。
她是不是就要嫁人了?
条件是她要嫁给国主是不是……
真是可笑,她竟然还以为自己和苏德一路走来早已互通情意,可他竟然要让她嫁给他父亲。
怪不得他说自己犯下一桩大罪。
如果换取解药的条件是这个,那还确实是一桩罪。
负心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