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
然而事与愿违。
什么孽缘。
第二日上午牵着侄女,陪自家阿姐来码头卸货的许云朝望着一旁的人,默默念到。
她这才跑回娘家住了一晚,久违这随心所欲的感受不过一日,就又碰上季瑞霄了。
碰到也就罢了,偏偏许惊雪也注意到了,不仅跟人打招呼,还推搡着她过去看看。
“姑姑,那是不是就是姑父呀?”因许惊雪的动作而有所察觉的鱼鱼指着不远处的季瑞霄问到。
再次对上季瑞霄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后,许云朝丧了气,无可奈何道:“嗯。”
“那我们快过去吧!”
也许是昨日许云朝诓骗鱼鱼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鱼鱼看出了什么端倪,总之她是兴高采烈地拉着许云朝就往那边赶。
季瑞霄望着一副迫不及待扑过来的小孩,又看了眼一脸不情愿甚至带着点逃避意味的许云朝,挑眉,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小丫头跑来的时候还开心得很,可站在人跟前了,又莫名有些羞涩,只抬头望着对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手指不安地搅着。
“哟~你还害羞上了?”见鱼鱼这样,许云朝一扫先前的低丧,稀奇到,“难得呀,终于晓得姑娘家脸皮子薄了?”
闻言,鱼鱼想反驳却又碍于旁人在,不好意思开口。
五岁的孩子再怎么跳脱闹腾,在和陌生长辈第一次见面时,难免会有些腼腆。
更何况季瑞霄身材颀长,尽管一整个看上去风度翩翩,可小孩凑近了就得仰着头,无形之中感受到了压迫,就更不敢说话了。
季瑞霄意识到了这点,加之许云朝的示意,他乖乖蹲下身子,与人平视,开口便是带着笑意:“你是鱼鱼么?”
他长得本就好看,一笑更为温柔。
旁人见了或许都会愣神片刻,何况是面对长得漂亮的人便很容易害羞的小孩子呢?
但,眼前的小孩有许云朝这么个不着调的姑姑。
所以鱼鱼只是在最开始扭捏地“嗯”了声后,就又恢复平日里的状态了。
她笑嘻嘻地大胆说到:“姑父你长得好漂亮呀。”
季瑞霄一怔,下意识望了许云朝一眼,而后满眼尽是戏谑,“没你姑姑漂亮。”
“姑姑是英飒,姑父是漂亮。”
谁料鱼鱼并不买账,反而是纠正他的用词,一脸认真,似是处理什么大事一般。
听了这话,许云朝颇为满意地点头,“有眼光,你姑姑我英姿飒爽,是豪迈侠客。”
“你就是这么在小孩面前吹嘘自己的?”
虽然是蹲着,但季瑞霄犯贱的本领也不曾削弱半分。
不等许云朝反驳,他又立刻对鱼鱼说到:“你别听她的,你姑姑成日吹嘘自己豪迈,实际就是个幼稚鬼。”
“你是说你自己么?”
“不过一日,你怎的耳朵也不好使了?”
“你什么意思?”
“说你可爱。”
许云朝:“……”
尽管不是很懂为什么季瑞霄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但再为这个话题争执下去,她就真有些幼稚了。
于是成熟的许云朝决定换个话题。
她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打量了一番,好奇到,“你来这做什么?还带这么多货物。”
船工们正来回搬运货物上船,周遭堆了几大堆的箱子,显然都是季瑞霄一人的。
搬这么多东西要干什么?
乾坤大挪移?
毕竟游历可用不上这么多东西。
许云朝思索着,堆积在一起的思绪忽而灵光一闪,她想起了昨日进宫一事。
当时季瑞霄被临时叫走,一定是有急事的。
不过这无需她揣测,被问的人已然作答:“赈灾。”
许云朝一愣,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此时鱼鱼有些懵懂,歪着头,不解地挠了挠头发,刚要问些什么,许云朝就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看那边,大姑姑好像有什么事在喊你,去看看?”
很明显是哄两句打发人离开的意味。
鱼鱼向来聪颖机敏,自然感受到了这种无奈的敷衍,于是她很识趣地什么都没说,而是看了两人一眼,乖乖听话离开。
待她跑走后,许云朝才转身,看着已然起身的季瑞霄,神情严肃,“怎么回事?”
“渝州倒春寒,加之暴雨,大片农作物遭冻害、水淹,损伤惨重,民不聊生。”
渝州是个较为贫困的南方州县,前两年换了县令等官员后才稍有好转。本以为能年年有所提升,谁知突然天灾,浇灭了所有希冀。
许云朝沉默片刻,面上有止不住的忧愁,“我也要尽份力。”
闻言,季瑞霄瞥了她一眼,见一向明媚活泼的许云朝忽然如此严肃认真,对她的印象又刷新了一番。
然他面上不显半分,而是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忙碌的船工,又道:“三年前我曾游历渝州,待过一段时间,印象中那儿虽贫穷,可百姓都十分淳朴,热情善良。”
“我对那块熟悉,皇叔便召我询问些事宜。我按印象作答,可皇叔却告诉我,人心易变,渝州已然变样。”
顿了顿,他又开口,“故而皇叔命我先悄悄运送一批货物试探,我暂且还信任渝州,因而加了点个人心意,一并运去。”
这解释倒齐全。
许云朝似是没料到他会同自己讲这么多,意外挑眉,又觉得彼此气氛太过严肃,有些不适,遂歪了歪头,再度变得轻佻起来。
“哟,美人心善,‘芳心客’名不虚传。”
“都说许二姑娘放浪形骸,整日只知厮混,然谁料也是这么个有善心的人呢?”
“诶,这话你别乱说,我的善大家还是都知道的,他们只是唠叨我没个姑娘样罢了,不过这也是事实。”
“姑娘样?大众所认为的可不一定适用每个人,女子也是多样的,不是只有温婉可人才算姑娘样。”
不知怎的,季瑞霄忽然又严肃起来,极为认真地看着许云朝。
许云朝眨眨眼,觉得他说的极对,“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并不在意世俗眼光,只做我认为的我应该做的事情。”
可今日着实正经久了,她打心眼里觉得怪异。
于是许云朝犯贱道:“怎么样,够潇洒自由么?喜欢么?”
“自然。许二姑娘英姿飒爽,很少有人不动心吧。”
“噢——你也喊许二姑娘啊——”
许云朝重复着这个称呼,故意拖长音调,显然是在内涵些什么。
季瑞霄一时没理解到,挑眉望着笑眯眯的人,等着她继续说。
“没听说过咱们北梁还有这种习俗——”许云朝慢悠悠地说到,长音拖得季瑞霄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丈夫称自个儿正妻为姑娘,还是跟着大众喊的。”
听她这话,季瑞霄失笑,“所以我应该喊昵称?朝儿?”
“嗯——”
不知许云朝存了什么要捉弄人的心思,总之她是乐得眯起了双眸,一副重生前日日女扮男装逛窑子的风流坏样。
一阵风吹过,绯红发带系好的鸦丝随风而扬,她一身惹眼红裙,肆意又张扬。
季瑞霄忽然感觉心痒。
而这时,许云朝带着浓浓的调笑意味的声音传来:“你说呢,夫君?”
在这一瞬,轻飘飘的两个字化为羽毛,在某人心上挠动不停。
一向在调笑事上游刃有余的“芳心客”季瑞霄,难得被绯红爬上了耳根。
见状,许云朝几乎双眼放光,更来劲了。
终于啊……
终于把这家伙搞害羞一回了。
除了新婚夜那晚,季瑞霄有过些许表现让她感受到不好意思外,这段时日来,她基本都撩不过他。
思及自己重生也近一个月了,那些个窑子她都没踏足过,这会儿瘾给勾起来了,还怪心痒难捱的。
所以许云朝打算再接再厉,好好过个瘾。
“怎么耳根子红了呀?太热了么?”
许云朝故意说到,往前走了几步,离季瑞霄极近,还扬起手,作势要给人整理整理。
“你怎的忽然急促了?”
她稍稍皱眉,一副切实的担忧模样。
这般演技,演的人是什么捉弄心思,二人都心知肚明,可许云朝就是要演一下,而季瑞霄就是反驳不了一星半点。
他只能在许云朝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脸颊的那一刻时,猛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握着,试图不让人再动弹。
那一双凤眸紧盯着眼前的人,紧张意味溢于言表。
许云朝只觉好笑。
原来这些天同她犯贱调笑,还三番五次将她弄得哑口无言的“芳心客”,竟真是这么个纯情的人。
都是伪装。
想到这,许云朝双眼一弯,就笑出了声。
然而她并不打算让步,“你捉我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不舒服。”
说着,她又打算动手。
“别动!”
略有些慌忙的低喝声立即传来,同时许云朝感到手腕被捉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几分。
看来这回只能如此了。
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没有尽兴,许云朝十分惋惜,但也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随后抽回了手。
她说着,“不动就不动,你这么严肃做什么?这些天也没见你这样过。”
“啊,别是因我先前那句害羞了吧?啧啧啧,真没想到,原来你如此纯情~”
从她手收回去后,季瑞霄便逐渐平稳心绪。
此话一出,他这下是真调整好了。
“我一游历之人,自然安分守己,不曾沾染任何花草。现下又早已娶过亲,守节操是应当的。不像某些人,成亲前处处留情,沾花惹草,成亲后依然只顾自己快活,对家中事漠不关心也就罢了,还一门心思想着把夫君推远。”
季瑞霄慢条斯理地说着,面上神态自若,可讲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子浓厚幽怨意味。
似是在控诉。
许云朝精准抓住漏洞,立刻反驳,“我哪有只顾自己快活?!”
谁料对方仍一派悠闲,不紧不慢地答着:“频繁外出不说,早出晚归也不说,就单拿你常常流连于风月场所与娱乐地界,不顾我丝毫,还不够么?”
“你有手有脚,要我顾你什么?”
“哎——”季瑞霄一声叹息,叹得许云朝一阵不妙预感,“昨夜有人酣睡至天明,一张床躺得极为舒适。而有人却在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独守寂寞空房。”
“……”
这话说的,好像她许云朝是个什么放荡公子负心汉,误了良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