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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得一旁清脆悠哉的男声——
“鄙人不才不雅不谦,蒋字当头,为豫不尊;今日有幸,来咱们这刘暗庄主的宴席,就刘暗庄主这亲自驾马迎接的架势……欸、”
“哦。”
“差点给忘了,还有在座的一些仁兄,这席中进行得半中半的,竟也起身相迎!嗐,蒋某自是把自己也当成了自己人,望在场的各位,别介意。”
一段说不长也不长,道不短也不短的话分三次抑扬顿挫,自席间主位处传开,硬生生地把在场人听得一懵一愣。
席间有位难得咬文嚼字的读书人,其思绪卡在开头那几句,可他越想却觉得那么熟悉呢……斯…奥,想起来了!原句不是这暗下庄的口号嘛,利字当头,犹豫不尊嘛!
不得不道,这暗下庄庄主确是有一好肚量,这席间主位突然被人给占了去,众人却只见他一把放下膀子上的人儿,就着主位旁的位置敞臀阔腿而坐,一把扫过旁边倒酒女子手中的酒瓶!汩汩直灌喉中。
人家这暗下庄庄主被占了主位这都不曾说什么,那席间自然是鸦雀无声,或许是太安静,席间左下方兀自传出一道夹杂着精气满满释放的餍足声。
众人扭头观之,明了。
和大多在座之人不同,此人生了一双浅蓝色眸子,极为好认,名为许峦,江南四大富商许府许谦辉之子,自幼便生性浪荡,借势招人。
众人从屏气凝神中回春过来,知道这是又有八卦可看了。
于别的位置不同,宴席主位前石案上的食物明显摆得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自花裳蝶袖之人拿起那颗花生起,饥肠辘辘的徐来在瞄准石案上的任一食物的同时,却也在暗暗观察打量周围发生的一切。
饥饿感导致的虚脱晕厥时不时传来,她必须找点能吃食的东西,若等会发生点什么,也有力气自保。
可周围却又是处处是见不得光的敞亮风月。
比如那发出的异声之处,那双浅蓝色瞳孔之人由原来躺仰在榻上变为坐着,两手在下身交换了个来回,随后系上了裤带,旁边的女人则大张着嘴,如鱼得水般,大口呼吸。
许峦漫不经心地扣着衣带,半阖着蓝色双眸:“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蒋公子不给我们面子也罢,却倒也未免不给这暗下庄庄主面子喽。”
乖张跋扈的大实话犹如一颗石头扔入了汪汪泉上之水。
一时间宴席中议论声由浅及大,众说纷纷,有人甚至在赌物压宝,赌这通融整个大江南市场的蒋公子,与那江南许家的许小公子,两两较量,究竟谁更胜一筹!
压蒋为豫的人眼神自然跟着蒋为豫走,眼见他拿起面前的一双干净竹筷儿,倒上一玉壶酒,开始细细地吃着面前的彩丝鲫鱼。
压许峦的人此时面色和其本人并无多大的差别,阴郁地要滴出水来。
谁都不压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吃酒戏风月两手抓,也有不动生色的,譬如徐来,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打量着暗下庄庄主的反应;然其神色淡淡,壶酒牛饮,明明是暗下庄之主,此刻却仿佛不是暗下庄之人,置身事外。
果然,看来,除去暗下庄庄主这身份外,此人就是值得那花裳之人这番而来的目的……这个暗下庄的表皮之下……
——“小美人儿,过来!”
正埋头饮酒的暗下庄庄主忽地叫了一声,并朝旁边招了招手。
之前周围的美人全都被谴退了下去,且来这暗下庄时就一袭风月裳,徐来即便早料到如此,那原本垂着的眸子还是划过一丝惊警,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之人,倘若暗下庄庄主如那双浅蓝色眸子的那混账男子那样,自己又应该如何应对?!
——“来,赏你的。”
待徐来屁股刚落坐滴点位置,就看见一叠圆弧镶边的粉色糕点。
见小美人儿一双眼眸湿漉漉的,似会说话一般,暗下庄主大笑几声,道:“这糕点粉粉的,你瞧像不像你,哈,小美人儿,想必你也饿了吧,吃吧。”
席下是即将剑拔弩张的状态,可这暗下庄庄主却像是闻所未闻,在这儿与她调情。
一个两个,男子似乎格外喜爱以糕点施舍女子,且并以之沾沾自喜,实则同逗宠物不甚差别。
但这糕点是席上主位的,她也看见那花裳蝶袖之人吃了一块,是无毒的。
自古识实务者为俊杰也。
饥肠辘辘的徐来不例外。
那边小口饮酒,优雅吃鱼、剥虾的花裳蝶袖之人,同样也不例外。
前者道谢后端着糕点吃食。
后者则慢慢放下竹筷,“许公子,莫要生气,这动怒啊,更谬。”
许峦本就是骄傲蛮横之人,此时更是面色脖子铁青,随手撒气一扬,面前几玉壶酒、乘肴器盘顿时哗啦啦地纷纷落地!
突兀的瓷杂裂声撞得直让人心惊胆颤。
在场的人其实都是有身份之人,无非势力钱财大小之次罢了。
“欸——在场的各位想必看清、也听清了,这许公子不愧是许公子啊,这上面这张嘴吃饱了,下面也如此,这么一大番的热闹作为,这不给面子的,究竟是蒋某,还是你许某啊?”
在那么多同流合污之人面前吃瘪的,许峦这显然是头一次,原本打算直冲主位莽撞之心,却突然再看到那抹粉色身影时戛然而止。
细细打量,越瞧越满意,他自小穿梭在花丛、蝶叶亦沾身,别要说什么很逊色的才能,他好像没什么,但这女子心他摸得可比谁都透。
眼前这位粉人儿,芳龄最多不过破瓜之年了。
能被蒋为豫弄来这“暗下庄”的人儿,应该不太像善茬子,只不过看着这样子,屁股坐了跟没坐一样,这似乎不太像自愿啊;如若这小美人儿愿意向自己倒戈,倾吐一些有关蒋为豫事宜……那他便能让江湖神神秘秘的蒋公子就此消去一些光环。
许峦想开了,心情竟也由暴躁一瞬归于平静,弹了弹舌:“本公子不同你较量。”
谁知刚一屁股坐下,酒还没倒上一杯,主位上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欸,别啊,许公子。”
蹙着眉倒完一杯酒,许峦不耐烦抬头:“蒋公子,你到底为何意?”
花衣裳之人耐心十足:“许公子莫急,待会儿送你份大礼。”
众人交头接耳,这外头也偶尔传来几声高亢的公鸡打鸣声。
花裳之人没再将眼神分给许峦,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和女子说笑的刘暗庄主。
似乎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那女子也笑得是眉眼生花。
“刘暗庄主,实在是不想打扰您这番的好雅兴,只不过,眼下,有个人儿您得放行。”
这边,徐来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笑容,清晰地听见从暗下庄庄主鼻子里头迸出来的那声“哼。”
然,倾刻之后——
“传令下去!放行!”
“是,庄主。”
远处,在暗下庄附近的深井旁,等鸡鸣等了一宿的阎一魄,其面具后的两眼灰灰,可脚下的步子却生了风。
没法子啊,真不知道这暗下庄庄主没事养那么多狼啊犬的做甚!手上抱着这玩意儿,不走快点等着惊喜还变成惊吓不成?!
阎一魄进宴席之中,一眼就瞧见了那抹花裳:“公子。”
“还等什么?这份大礼,给许公子承上去。”
将手中的朱色盒子递给蓝色眸子的男人,那人却不伸手接,阎一魄想了想,道:“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的,在宴席之前,早早备好的。”
周遭一片唏嘘。
“这人蒋公子不愧是长期江南集市……”
“还是挺道这江湖意气。”
“看起来就一表人才的……”
“我就说嘛,让你压蒋,你固执压许……”
细细密密如大大小小的针头刺入许峦的耳朵,这双以往只听得阿谀奉承的人自是听不惯,可这份大礼……他还怎么还就不敢收了?!
阎一魄两手一轻,对方却是很重地一下抢夺过朱色盒子。
无奈,阎一魄只能用小声的音量悄悄在许峦耳旁道:“许公子,良言相告,请务必宴席后避人观之,当然,若你现要如此,也可。”
许峦放置大礼,掀袍落座,沉吟了片刻,高驾着双足,学着主位上那人的语气道:“大礼是收下了,只是许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件事儿还得暗庄主拍板。”
徐来暗中听,花裳之人是人精不错,没想到这混混儿的许峦,竟也是个现学现卖的。
果然,旁边的暗下庄庄主似乎又出现在了暗下庄,不在主位却如同主位,当然,尽管他一直在场。
“许公子不必藏藏掖掖的,尽管道儿,甭像个娘们儿似的。”
许峦和暗下庄庄主,两两相望,简直就是王八看绿豆!
那双蓝色眼眸一直在他周围飘来飘去的,暗下庄庄主岂会不知?不就是旁边那小美人儿嘛……只不过,这许峦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不仅不识时务,头脑也不太聪明,要不是其手头供来源源不断的风尘生意……
“许某只是不知,这暗下庄庄主身旁的小美人儿,是否能赏个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