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与神对话
龙吟躺在床上，泪水将枕头洇湿一大片。她的身体轻盈又沉重，意识也如梦似幻。窗外雨声噼里啪啦似故人凭窗叩问，隐约之间，龙吟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微微诡异的是，那声音和她的一模一样。
不过她没去抵抗，只当做幻觉。不曾想，那声音倒是愈发清晰起来：“呀，你回应我了。”
她应该是还在做梦吧……龙吟想着，却也默默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未来的你呀。”
呃，龙吟记得自己只是发烧了，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吧。“……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呀！”对面似乎在咯咯轻笑。
“什么未来……不是有我才有你吗？”龙吟愈发迷糊。
“哎呀，这不是鸡生蛋或蛋生鸡的问题。我们两个都在周而复始的轨道上，没有绝对的先后，而是你我都同时存在。”对面顿了顿，“当我们的频率对上时，你就成为我的过去，而我是你的未来。”
听不懂，龙吟选择沉默。对面还在继续道：“你不要拿大脑思考，而是用心感受。你链接到我，说明我们的频率对上了。而且我也恰好想起你了！”
“然后呢？”
“我还一同想起另外的事。对于你，哦不，应该说，对于我们都是‘过去’的一件事。”那声音很是顽皮，“现在的你也能‘下载’那段记录了。”
“……”
“你就说，你想不想知道嘛~”
“好吧。”念在那声音跟自己一模一样，龙吟默许了。而在内心应允的同时，她脑海中立刻出现具体的画面——甚至还附赠了旁白那般，那个声音解说道：“你正看到的，是地球轮回的灵魂中转站，或者叫做游客集散中心”。
只见四周充斥着强烈的光芒，龙吟的第一反应，她有点本能的退缩和避讳。正想开口问个清楚，估计因为那白光过于刺眼令人无法逼视，她的大脑停摆了。当潜意识占据上风，身体瞬间又切换成梦境模式。
等渐渐适应了铺天盖地的白光，女孩才发现，原来她的身边站满了很多很多人。可说是人呢，大家的身影又都是透明的。好像是在车站，有数不清的轨道，数不清的列车来来往往。龙吟站在其中一个站台，四周又安静又嘈杂，每个人的终点或许不一样，又或许都是一样的。
女孩漠然地观察一会儿，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因为站台上的钟表根本没有转动。她开始觉得这个地方无聊，于是随着心念一转，她立马站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好像是飞过去的，但是又比飞还厉害。她直接穿墙而过，瞬移，然后看清了，有两个人正站在一扇巨大的玻璃之前。
女孩这才发现，那堵玻璃墙的存在，将人头攒动的车站与这边分开，不过从车站那边却看不见玻璃墙。
那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一个是女性，一个是男童，一个已成熟、一个且稚嫩。首先听到的，是那个男童的声音：“她已经完成在地球的第一段轮回。不过她好像没有变化，依然还是将爱她的人杀死。”
站在他身旁的女性，周身发出的光芒要更明亮温暖一些，女孩盯着那光芒，甚至都有些入迷了。那女性的声音也是柔软又和蔼：“是啊，那是她内在的业，业因不除，外在实相便一次次重演。小白龙陪着她进入第一世剧本，心甘情愿为她而死，也是他们之间的羁绊。”说着，她微微一笑。她听说了小白龙亲自找上门的事，那可真是敢于毛遂自荐的一条龙呢。
“老师。您说，她真的能在地球轮回的过程中找回初心么？像您说过的，她的业力会不断谱写成体验的剧本，让她在地球不断重演心中的魔障。然后可能会有一天，她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伴随着新的选择，旧的业障宣告结束，她将会蜕变和新生。”
女性点头道：“我相信如此。不过，这并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在地球，重要的是活在当下。而我作为她的指导灵，你作为她的守护灵，”她微微加强了重音，“我们只能为她的灵魂送上祝福，以及在必要时加以提示。”
“可是，她进入下段轮回之时，重新入胎，仍然会忘却前世的一切呀。那样小白龙不就白死了么？”男童对于他们正在谈论的对象显然有些偏见，“当初结契她就拖了那么久，反正也不可能爱上小白龙吧。”
“每一次生死重来，她的记忆确实都会被涂白。新的时空、新的环境、新的身份，一切从头开始。不过，她在王子死的时候，心中曾升起过悔恨与反省。虽只是星星之火，那些情感都会被灵魂带走，或者说，灵魂能够带走的也只有情感，情感沉淀得足够多，最终就会激活记忆。而且，在第一世，小白龙也确实帮助她融化了心中部分的仇恨呀……她会怎样成长，我们拭目以待。”
“嗯……既然老师说了，那我也就相信她吧。不过，她和小白龙下一世的剧情又会是什么呢？”
“大约会和小白龙的自我救赎有关吧。因为他总是觉得，是他没能保护好她，才会让她受苦……这种负罪感是需要被放手的。”
“老师的意思是说，人人都有各自的造化，事已至此，重要的是要回归自我宽恕？”男孩鼓起腮帮子，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心疼小白龙，“但是她凭什么呢？是她自己在猎户座发动了报复性的战争，将整个赤道带都搅得星落云散、乌七八糟，还差点毁掉元烨先生和老师您的心血。”
闻言，女性却轻轻摇头，温声慢道：“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好人’才配被爱？可是，爱是无条件的呀，它会平等地降落在每个个体身上。”见男童陷入沉思，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你做过坏事么？”
“没有！为何要做坏事？”
“嗯，是不应该做坏事。但是构成整个宇宙的，本身就是阴阳一体呀。比起绝望，人们更期待希望。比起一朵鲜花被粪水浇灌盛开的过程，人们往往只是感叹鲜花美好的样子。可是，能够点燃星星之火的，也未必是干净齐整的柴薪，可能是污臭可怖的棺材板。宇宙之中本无好坏、高低、对错之分，一切没有分别交织在一处，我们只需要接受，也只能接受。”她的语调非常舒缓，“当然了，她必然也会承担自身所作所为相应的业力。可那并非宇宙要惩罚罪人，而算是……自我惩罚，又或者说，宇宙其实存在于每个灵魂的内里。你可见么？在战争结束之后，她始终都沉浸在无边痛苦的灼烧之中，再没有比那更为绝望的事情，没有比那更为苛刻的惩罚。”
“那她要怎样赎罪呢？”
赎罪么？闻言，女性微微垂下了眼眸。
“她必须带着罪孽活下去，这就是赎罪。哪怕她进入了地球、哪怕她被涂白了记忆，可是总有一天她会全部想起。虽然一切都在往前流动，已造成的伤痛也会越来越平淡。可是短暂的忘却，并不代表一切没有发生过！所以她必须活下去，在泥潭和臭水沟里摸爬滚打，然后等时机成熟，就去直视血淋淋的过往，不再加以否认和掩饰、也不再自我痛恨。她要去明白，仅仅是愧疚和追悔，仅仅是一句‘我错了’，并不能够将一切抹平，而需要去创造新的东西！过去的一切已然无法更改，但是未来可以不再变成历史的重复。所以她必须站出去、要成为一个引路人，以她独特的表达去引导更多的灵魂走上各自的正轨。她必须往前走——这就是赎罪。”
“所以，老师才说了善意的谎言么？您对她说，只要去地球轮回，元烨先生就会慢慢复活。其实那是为了让她向前走、以完成赎罪么？”
“也不仅如此。”女性将眼光看向远处，“她进入地球轮回，首先会在情爱中反复品尝失去的滋味，借着痛苦去体悟，也认清逃避是无用之物。在她和宇宙源头的至真至纯合一后，那个新生的她，我也想亲自目睹。”
听完，男童似懂非懂。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疑惑与无奈，女性低头望着他，解释道：“我们虽然置身高维，但也是在同身处地球的灵魂互相学习的。而且，之后我也会进入地球，届时便要换你去当她的指导灵了。”
“地球……算是监狱吗？”
“是啊，对有些人来说是监狱。但对其他人来说，可以是疗伤处、试炼所、游乐场，出差办公的一个中转站，或是千里迢迢追星而至的地方。”她说的话意有所指。
“灵魂都是在业力的推动之下往前走，是吗？那所谓的自由意志又是什么呢，灵魂真的有选择吗？”
“业力无好无坏，它就像是难以摆脱的惯性、或是初始设定那般。当灵魂沉浸在幻象之中，便只能任由业力左右拉扯。但是当灵魂睁开眼睛，直视真相并且全然包容之时，自身停止与之对抗的力，业力自然也就不再产生作用。那也就是自由意志浮出水面的瞬间。”
“嗯，那……被她弄伤的那个人呢？”男童眼珠滴溜溜转动，他在思索该如何形容，“就是那个，被她用克里斯托弗之剑插入胸口的人，他的灵魂当时已经碎成了千片万片……是老师您费尽心血才重新拼凑起来。但他转醒的那天，第一反应不也是急着要陪她进入地球轮回吗？我觉得他好可怜，那样执着于一个人……也是因为业力吗？”
这些人，怎么一个二个都这样傻呢。男孩最终只能发出句感慨：“我不懂，为什么他们都痴痴地爱她。就连元烨先生也是为她而死！而且，看样子小白龙可能要为他人做嫁衣了，明明是小白龙先和她遇到的呀……”
“随心而动，从最初选择追随她就是他们内心的选择。”女性回忆起当初的情态，“他当初那个样子，伤得比战场上任何一个人都重。本来是连我也无法救活的……但正是他内在坚定不移的爱，才支撑他活了下来。”
“那为什么，元烨先生却不能被重新拼凑、只能消失呢？元烨先生那样善良、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他分明应该充满更大的爱才对呀！”
“这个问题嘛，”女性难得和他打起哑谜，“要说元烨死了么，他确实不再留存于这个时空。可要说他还活着呢，”她顿了顿，终究，没有把话说完。
她和大祭司拥有同样的能力——能够看清所有的过去和未来。而元烨，始终都完好无损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不过，那也并不代表他能“复活”。
“总之，就是一个变数！到时候，就等着你亲自用双眼去见证啦~”
“老师，你避重就轻！”男童非常之不满，他可是元烨先生的头号粉丝呀！否则他才不要给那个人当什么守护灵呢。
“宇宙之中存在无限的可能性。无限本身虚无缥缈，唯有爱可以让一切尘埃落定，也将谎言变成真实。”
“爱真有这样强大么？”
“嗯，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认识爱，重塑爱，学习爱呀。”
“那……老师为什么还要和大祭司吵架？”男童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记忆之中，老师可没少和大祭司吵架，明明他们就是同一个灵魂的阴阳双身呀，难道斗嘴使气也是为了学习爱？
“哎呀，你这小孩，”女性蹲下身去与他齐平，抓住他脸上软软的肉左右轻扯，“小小年纪，就别这么较真嘛。”
“哼！老师你才是，别总把我当小孩。”男童已经被她扯成鬼脸，声音却很认真，“她马上要进入新轮回了，那个被老师救活的人刚才先她一步入胎，不知道反映在地球上会显化成多少时差……他们两个，会在同一个时空遇见么？”
“嗯，遇见了。”女性停止对他的蹂躏。她用右手轻轻一划，两人面前便凭空出现个屏幕，呈现出的，是在地球被称为“未来”的画面。
“他是将军，她是公主。”男童很快就将所有画面看完，“在这个剧本里，两人无法相守，原因好像都怪皇帝。不过，这应该只是表象……”
“聪明！”女性对她的学生很是赞赏，“在封建时代，皇帝代表不可抗力的存在。可是这个剧本只是原本投射出她内在的业力，你能想出她身上有什么和皇帝重合的地方吗？”
“当然！因为她自己身上也存在类似的‘不可抗力’，她当初，爱的人杀死另外一个她爱的人，对她的打击过重，所以她便认定绝不能再爱上和相信任何人。”男童口齿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而她的言灵太强，以至于心念立刻显化为无比恶毒的诅咒对准自身。在她身上的诅咒，就是不可抗力！所以同样的能量和皇帝重合了。是她的业力冥冥之中选择了皇帝这个角色进入剧本！”
男孩得出他的结论：“也就是说，轮回之中遇到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与灵魂自身重合。剧本中对我们影响越大的人，互相重合的部分也就越多。是这样吗？”
“嗯！这是其中的一种解释，遇人如照镜呀。”
“不过，明明身负诅咒，为什么她还是爱上了将军？”
“是呀，她首先顺从了内心的爱。不过两人之间的业因迟早会显现，之后的轮回里，她对他的抗拒就会逐渐明显咯。”女性笑弯了眼，她已经看到了一切。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那不可得强制爱么。
“能量显化的顺序是从大到小，这能够说明，爱的力量要大于诅咒，所以才率先显化么？爱是比诅咒更强大的东西么？”
“聪明！”
“那，未来会改变么？老师给我看的画面，或许说，您记忆里的东西……有可能会改变么？”
“会呀，但是没有那么快。只有当灵魂的爱足够丰盛时，实相才会因爱而重新铺排。因为爱是最强大的力量，也就能够融化所有的诅咒。”
“拥有很大很大的爱，那很难吗？”男童撅着小嘴，“老师您刚刚说，在克服业力的惯性之前，自由选择都不会浮现。甚至更糟的，人们还会陷入到‘自以为有选择’的业力里苦苦挣扎，反复被蒙骗……那，到底要怎样才能够跳出来呀？”
男童不依不饶，女性也很认真地回答他：“尽量不要挣扎、放弃抵抗，不再试图用自身能量滋养和壮大业力，而是咬紧牙根继续前行。相信宇宙的无限，也相信轮转的公平。一切生生不息，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总是能够殊途同归。有人以魔入道，有人以佛入道，但我们终究会抵达同一个深处。”
佛啊魔啊的，男童之前曾经偷偷听到过。宗/教、信仰，那也是老师和其他长老们准备投入地球建设的一部分。他还在努力思考着，老师却再次掐住他的脸：“你个小萝卜头这么好奇，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小白龙和她之间会发生的第二段前世咯~”
毕竟一直回答十万个为什么，她也乏了。
“好啊！”
于是，新的画面开始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