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饮鸩止渴
袁心雅把龙吟送上车时，嘴里都还在念叨着，说得了空要去龙吟那里吃饭。虽然自己的亲闺蜜和徐出羽俩人已经确定关系了，但袁心雅就跟龙吟的监护人似的，始终还觉得放心不下。
她必须要亲眼看看小情侣实际上的相处，重点审查一下徐出羽，他在亲密关系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能不能靠谱。况且……对于龙吟的男朋友这个位置，袁心雅私心觉得，其实她还认识另外一个更好的人选。
那人和龙吟认识很久了，算是知根知底，老派稳妥，也比徐出羽更接地气。
不过袁心雅倒也不急，她打算慢慢地推波助澜。
袁心雅替她关了车门，龙吟便给徐出羽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准备回家了。才过了不到一分钟，那头回了个小狐狸抱抱的表情过来。
所以，徐出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龙吟的敏感，早在徐出羽每天都来准时报道、给她做饭的头两三天，她就察觉到徐出羽在追求她。当然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过对她的喜欢。
龙吟向来不爱搭理吞吐支吾的男生，也厌烦在感情里来回推搡的猜心环节。都是成年人了，生活本身够忙，感情上能打直球，对谁都好。
徐出羽也深谙把握分寸。房子明明就是他的，但他每次过来之前还是会先跟龙吟打招呼。龙吟近来懒得出门，每天宅在房间写稿，他就来当田螺姑娘。
晚上，徐出羽会陪龙吟看场电影以后回自己的公寓。如果龙吟心情好，他还会在电话里念个睡前故事给她听。不得不说，有他在这几天，龙吟的熬夜频率都降低一半。
不是袁心雅之前夸大其词，上网查查资料就知道。徐出羽，年纪轻轻，确实惊才绝艳。他画画的天分和已故的母亲一脉相承。徐母在世时就是鼎鼎有名的国画大师，他的父亲又是日本的收藏大家。
虽然他刚好就是自己的忠实读者这事，龙吟后来仔细想想，确实是有点离谱。不过她观察徐出羽一段时间，也没发现其他的违和之处。都说小说来源于生活，谁都会有撞上巧合的时候。
年轻男女之间你来我往，在这方面龙吟历来都不作深想，只顺应眼前的安排。
龙吟之前谈得多，清隽温雅又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不是没有，但是心思细腻还乐意不厌其烦亲自下厨的，徐出羽还是头一个。既然他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为什么不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面对于徐出羽有种天然的信赖。
无怪她，徐出羽纵然心机深重，可对龙吟是绝对真心。
不过头几天他热情过度了，龙吟还是下意识地心生抗拒。有一天下雷雨，天气差也影响了龙吟的心情。徐出羽本来说要过来，被她给否了。
男人问原因，龙吟的口气不耐：“你不知道距离产生美么？”
他在电话那边轻笑了声，从善如流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话音一转，他又可怜巴巴地道：“可是龙吟小姐，我只想努力争取多和你待在一起。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见我，我今天……就不过去了。”
装委屈谁还不会，龙吟没搭理他。
结果到了晚上，她却主动给某人打了个电话。徐出羽接起来，就听她道：“呃……你现在方便么？我房间里的灯好像坏了。”
外面雷雨交加，本身就让人有点心烦。她正在写稿呢，房间的灯突然黑了。龙吟本想硬撑着写完最后的段落就睡，却发现连卫生间的灯也不会亮了，这确实麻烦。
想了想，她还是拨通徐出羽的电话。龙吟哪能想到，某个人分明就是罪魁祸首，他却装作毫不知情，“坏了？你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徐出羽深知，龙吟骨子里的疏离需要慢慢捂热。太冒进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他故意先做过头，惹得她微微不快，然后马上退一步，再找个机会让她主动来找自己。
龙吟房间里的灯，其实可以通过他的手机远程操作开关。徐出羽算着时间把她灯给关了，左右她在宁城还没有熟人，闺蜜又恰好不在，徐出羽就等着她找自己。
既然她心里的防线自己进不去，就诱她先主动走出来。以龙吟的性格，她越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可要真的“麻烦”过他，以后就越容易对他产生信赖。感情里面的拉扯嘛，既然有一，以后就会有二有三。
徐出羽以退为进。
不过也仅限于可以远程开关的灯，除此之外，这个房子里面没装任何监控。徐出羽虽然死皮赖脸，但还没有无耻到那个程度。他有自己的底线。
他每天会在手机上check一下龙吟晚上开灯到几点，以把握她的作息时间。第二天他再关怀备至，在潜移默化中给自己刷好感。
那天晚上，龙吟没等多久，徐出羽马上就到了。他让龙吟打开手机电筒给自己照着，三下五除二地换了灯泡。
等他弄完了，龙吟抱着手站在门边，以为他会自觉地回公寓去。却听徐出羽无辜地道：“我的车子送去保养了，刚刚是打车过来的，外面雨那么大，你真的要赶我走嘛？”
他仿佛是在控诉龙吟，眼底却蕴着抹引人上钩的玩味。
算了。最后龙吟让他去睡另外一个房间。
第二天等她醒来，发现徐出羽一早就走了。餐桌上放着他精心做好的早餐，旁边还留着一张纸条。
“抱歉又惹你烦了。不过，我能不能为昨晚的事情讨个奖励？
周末一起去泡温泉，好么（笑脸emoji）”
徐出羽画画的造诣高，字也写得极有味道。一手瘦金体洋洋洒洒、气韵脱俗，普通的留言被他写的跟请帖似的。
龙吟发语音给他：“如果我不去呢？”
其实只要她主动给自己发消息，男人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因为龙吟还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不管怎么样，这次已经破了例。
他也回了条语音过去，语调轻快，“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只是让她选要去哪里。反正对于徐出羽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龙吟看着手机。几乎能够从他的语气里，想象出他那张温和无害的脸。
论情场里的心机，龙吟又岂会看不出徐出羽的目的？暧昧期的陈词滥调，都是些她早就玩腻的伎俩。
不过龙吟还是答应了，她乐意给他个机会。
两人出发去温泉的那天，从早上开始天气就灰蒙蒙的。徐出羽抵达民宿的时间比两人约好的还要更早，仿佛生怕她会因为天气不好而临阵毁约似的。
龙吟在楼上慢吞吞地收拾衣服，他就安安静静在一楼等着。等她终于收拾好，徐出羽上来帮忙提行李的时候，龙吟才发现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眼镜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的。以前看徐出羽，只觉得这个人皮肤尤其的白，五官秀致、发色又偏浅，整个人都透着柔软温润的味道。
今日一见，他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才发觉这个人内在沉稳缜密的一面。
与之相应的，徐出羽开车也极稳。
龙吟昨天修稿熬到半夜，整个人有点提不起精神。徐出羽也看出来她微微的倦，一路上车里都没放什么音乐，两个人也没有多余的交流。这是让龙吟感觉舒适的，她喜欢这种不说话也不尴尬的氛围。对于那种滔滔不绝、没话找话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
车程一个半小时，到了后面，她竟然不自觉地都睡着了。
在龙吟睡着以后，徐出羽就一直透过后视镜看她。直到已经抵达了，他也没有叫醒她。
车子缓缓地停下来。
从他的角度，可以透过后视镜看到龙吟的头偏向一侧，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她的发夹早就不知掉到何处去了，法式烫卷过的秀发此刻全然松开。有几缕发丝垂在脸上，刚好搭在龙吟软嘟嘟的嘴巴前面。
徐出羽深知，他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在他所拥有的前世记忆里面，无论哪一世，他和她的故事最终都以悲剧结尾。
前世的他，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从前他偏执而霸道、骨子里有浓浓的掠夺欲，所以每一次都是不择手段、抢也要把她抢到自己身边。
可无论他怎么做，在她的眼里心中，向来都将他推拒在外。
但是，若自己不把她抢过来，她更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强求罢了，就像她以前总说，他是个疯子，到了最后弄得两败俱伤。
在和龙吟过去世的相遇里，徐出羽都是个亡命天涯的赌徒，赌上了所有的筹码，却被告知自始至终从未开局。
可若这一世，他维持住自己温润自持的面具，故事的发展，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徐出羽不清楚，他仍然只是在赌。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无法实现的夙愿，或许从一开始就该摒弃。
能够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她，默默关注她在网上的动态、确认她的安好，或许这样已经足够了。甚至还可以借助袁心雅这条线，在某些场合，能跟同样受到邀请的龙吟若无其事打个招呼。
不即不离，相安无事。
可是，他能做到么？
徐出羽深知自己骨子里阴暗的一面，所以尚在他孩童之时、在他刚刚确认并且接受了前世记忆时开始，就逼着自己学会放手。
他自小修习弓道。不同于剑道或是别的竞技类运动。弓之一道，不伤人、不伤己，亦无绝对的输赢，一切只在乎本心。在修习的漫长岁月里，在每个立定心神放矢的瞬间，不偏不倚，守住心的方寸。
他日复一日地给自己雕琢一张恰如其分的假面。久而久之，假面已经嵌入自己原本的面目，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徐出羽也画画。前些年为了找寻灵感不断地在旅途之中行走，和各式各样的人相逢。可是他的胸腔里却始终埋藏着太多感情无法与人言说，压抑日久，所有的累积都在画作之中凝结。
有人很喜欢他的画，说是能让人看到灵魂的深处。于是徐出羽声名鹊起，脱胎于母亲的影响力，在艺术和商业的范畴内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但是徐出羽并不喜欢自己的画。因为他在自己的每幅画里，都能够看见——
他是如何的，永远都在爱而不得、永远都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同她南辕北辙。
徐出羽看了龙吟很久。直到龙吟咳嗽了两声。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徐出羽正好在解安全带。龙吟叫了他一声，徐出羽回过头来，神色温和地道：“你醒了，我们也刚好到了。”
两人下了车。
此处是一个围绕天然温泉搭建起来的度假村，徐出羽专门挑了一处清幽静谧的别墅。
帮龙吟放好行李，徐出羽道：“你还累吗？刚才在车里没睡够的话，就睡一会儿再起来慢慢泡温泉吧。我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买点食材，晚上在楼下煲汤给你。”
他问她：“想吃什么？”
龙吟一时也想不出，摇摇头，“你来决定。”说着，她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全部都散开了，“嗯……？我发夹呢？”
徐出羽看着她犯迷糊的小表情，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熟练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很多次。
“在车上，我去给你拿。”
雨，就是此刻下起来的。
龙吟对徐出羽是有好感的，或者应该说，好感度是挺高的。
但好感不代表喜欢。她的这种好感，就如同是饮一杯白开水。这水没有任何令她不喜的气味，而且甘甜清冽，随时随地可供她取用。甚至是因为专门对她，才特别限定。
她深知，像徐出羽这种天之骄子，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只会是难能一见、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在她的面前，却是无微不至、妥当周全。
但是龙吟却不会因此感到骄傲或是欣喜，因为生出同旁人相较的心思，需要花费其他的气力。
龙吟现在对于大多数事情，基本都是自动开启“省电模式”。不生其心，便不困于情。在她的世界里，淡淡地生活足矣。
好看的人和好吃的东西，虽然她很喜欢，但是人对于诱惑总归有自己的边界。她这个人向来都不会涉足危险，但凡察觉到不妙，便会马上折身而返。
总结一下，上头是快，下头更快？
她不想浪费自己一丁点的感情。
对于徐出羽，因为在和他实际相遇之前，龙吟便已经梦到过他两三次，她直觉想要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何缘由。况且，她在徐出羽身上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以一直和徐出羽相处着，和他的相处也很轻松。
甚至因为放松，还让龙吟生出一种难得的心安。就像刚刚，她居然放松到在车里睡着了。
龙吟也欣赏徐出羽身上的节奏，不疾不徐，频率刚刚好。就像他做饭的样子，有条不紊，从来不会手忙脚乱。
等她泡完汤下楼时，徐出羽正在做紫菜包饭。听到龙吟下楼梯的声音，他从专注的动作中抬头，看向她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刚把包饭卷好。等再放凉一会儿就可以切开了。锅里还剩下一点点米饭，要不我先给你捏个兔子饭团？”
龙吟提起了兴趣，应道：“好啊。”
他招手让她过去，“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