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十六死了。
他的生命彻底逝去的瞬间,身体开始飞快消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啃食他的血肉一般,他很快变成一具皮包着的枯骨。
一直通体血红的虫子,从他肩膀的伤口钻了出来,开始逃窜。
唐琴想了想,用剑尖夺取这只恶毒的蛊虫的生命。
十六变得很轻,唐琴将他背在后背上轻而易举。
一路走回原来的饭堂,唐琴发现江溟和那些瘦弱的孩子离得很远。
许是江溟身上的气质太过高贵吓人,孩子们只敢隐隐侧目,却不敢主动靠近,就连“儿子”寅虎也只敢站在一米之遥,不敢主动说话。
唐琴对着这群小孩笑了笑,“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饭堂顿时响起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
随后,背着十六的唐琴走到江溟身边,“雾兄,麻烦你走前面。”
江溟:……
唐琴扯出一张笑脸,没有办法,她不认得路。
雾兄迈开了步子。
就这样,两个大人,带着一群身体不太好但是欢呼激动的孩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和楼梯,走出了这座漆黑压抑的地下城。
唐琴发现,江溟带的路不是原来那条暗道,不知他何时找到了另一条路。
前行时,寅虎走到唐琴身边,小心伸手捏住唐琴的衣角,却没有用力。
唐琴偏过头,与他浅聊,“你在这里关了多久了?”
寅虎看着比其他的孩子都要健康一点,养蛊的时间应该短一些。
寅虎却说:“我比他们都来得早。”
唐琴不免心疼,“受苦了。”
寅虎摇头,看着唐琴背着的十六,问道:“娘,他是谁啊?”
唐琴想了一瞬,“你十六叔。”
寅虎瞧着精气神很足,可是其余孩子身体消瘦没有多少力气,刚刚的饭也没吃几口,走了这么长的路,逐渐有些孩子降慢速度,气喘吁吁起来。
唐琴敏锐的注意到有个女孩正在掉队,停下来“我抱你吧。”
于是她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接着往前走。
可是逐渐力竭的孩子不止一个,唐琴心里琢磨了一下,看向前面的江溟。
他的背总是挺直的,却不令人觉得僵硬,反而舒缓自然满满贵气。
唐琴喊道:“雾兄。”
江溟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有两个女娃娃走不动了,”唐琴用眼神扫了一眼累得脸色煞白却咬牙不开口的女孩,“抱一抱吧。”
江溟幽幽地目光落在唐琴身上好一瞬,就在唐琴以为他会拒绝时,江溟慢步走到那两个女孩身边,黑着脸,“麻烦。”
话虽这么说,他半弓腰抱起两个女娃的动作却还算轻柔。
唐琴依旧走在江溟身后,看他抱着两个娃娃走的样子,感觉也没这么不近人情了。
她偷偷笑了笑。
走过一段向上的楼梯,出现一道紧闭的大门,寅虎蹦蹦跳跳的将门推开了。
唐琴赶紧嘱咐,“出去后不要乱跑,跟我们呆在一块。”
不然碰到磕到,那都是致命的。
门后是一间还算整洁的柴房,占地面积很大,两面都开着大大的阁窗。
这肯定是大户人家的柴房。
江溟走在前头,一脚踢开柴房的门。
走出柴房的一瞬间,许多人一起围了上来,一脸凶神恶煞。
唐琴看清楚他们手里拿的刀剑和棍棒,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外面还有埋伏。
就在她计算阴德的空荡,十几名红袍男子从天而将,将这群人围住。
其中一人头戴高冠,快步走到江溟身前跪下,“锦衣卫指挥同知杨吉安,拜见平王。”
“起来。”
江溟眼尾轻扬,视线扫过那群埋伏的人,带着丝丝凉气。
“抓起来,审个清楚。”
杨吉安的回复铿锵有力,“是!”
唐琴想问问锦衣卫是什么,鹰五又出现江溟面前,接过江溟怀中的两个孩子。
“墨城知府已经在朝别院赶去,主子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江溟回首看了眼唐琴,唐琴还以为他是在问要不要一起走,唐琴摇头,“我要先安顿这些孩子,你先……”
江溟没听她说完就走了。
鹰五走到唐琴面前,想说两句。
十七是保护主子的暗卫,一般情况下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旁人面前,而十七这次甚至没有蒙面。
而且,抱孩子这种活,怎么能交给主子去做,主子是何等身份?
这些话最后都被他咽了下去,在看到十七身上背着的那个人之后。
鹰五短暂地愣了一瞬,眨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染上红色,他沙哑着嗓子,“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马车就在外面。”
唐琴把十六放回床上,用帕子给他擦了脸,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可惜无论怎么做,十六的身上都很难再呈现出之前的鲜活。
唐琴觉得,若是能找到那个下蛊的人,她很乐意给自己再积一积阴德。
那些孩子也统统被带到别院,房间坐不下他们,就坐在宽敞的大院子里,每个人都分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即使风吹过来也不会冷。
鹰五找来了几名大夫给这些孩子诊脉。
唐琴看着大夫皱起的眉头,问道:“怎么了?”
大夫语气艰难,“老夫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手段,蛊虫侵入肺腑,这孩子已经是性命垂危。”
唐琴不大想听这些,“能治吗?”
大夫又道:“老夫只能尽力一试。”
那些孩子听了这些消息,却也没有哭,乖巧坐在原地,几十双眼睛望着唐琴,轱辘地来回转。
唐琴不由好笑,“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有一个女娃娃怯生生地说:“喜欢姐姐,姐姐很温柔。”
“对,不打我不骂我!”
“那当然,她是我娘!”寅虎自豪开口。
唐琴想起来此刻应该是摘去娘亲身份的好时机,不然带着个孩子如何还找伴侣?
又有孩子不服气,“你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姐姐怎么可能是你的娘?”
唐琴认同点头,结果下一秒,寅虎就哇哇大哭起来。
唐琴手足无措起来。
院子里面的声响时不时传进书房,落进某人而立。
那张冰山脸上,尽然勾出一丝很浅的笑意。
这笑意震惊了知府,也震惊了江溟自己,他不经皱眉,觉得有何处不太对劲。
知府被震惊后卡住没有说话,还是王爷不耐开口,“接着说。”
知府回过神,赶紧道:“那醉花楼当时入驻墨城时,给修建堤坝的工程提供了一大笔银子,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们做菜的原材料,都要从城外的一家翠坊购买,要求我给他们带货进出城门的自由。”
“五年前,墨城什么情况王爷也知道,那决堤之水可是天灾,这笔银子可谓是雪中送炭,我如何能不收?”知府的神色有些落寞,“如今想起来,那些孩子便是被藏在那些货物中运进来,又关去了地下城。”
江溟拨弄着茶盏,脸上没什么共情之色,“银子可有富余?”
“这……”知府脸上闪过迟疑,窥见江溟衣袍上的血迹,突然想起此人玉面罗刹的称号,连连点头,“自然是有的。”
“如此,这些孩子你总能讨些银子照料好。”
知府哪里能说不,只能点头。
江溟让知府先行离开。
过了一会,分明的骨节在卓上面敲了两下,鹰五出现在房中。
“主子有何吩咐?”
江溟:“让杨吉安去城外的翠坊查一查。”
“你,”江溟闭了闭眼,“去查一查何人给十六下的蛊。”
鹰五,“是。”
院子里,大夫挨个给孩子们把脉扎针,又统一开了药房,才擦着的大汗打算离开。
唐琴拦住他,“这孩子还没有看,也给他看看。”
大夫顺着她的手,瞧见了寅虎。
只是这孩子活蹦乱跳的,比起自己这个大夫还有精气,他有些迟疑的问道:“这孩子也?”
唐琴点头。
大夫只好摸上寅虎的手腕,脸色从质疑逐渐变成凝重。
“这孩子……”
唐琴紧张问道:“很严重吗?”
寅虎也屏气看向大夫。
大夫摇头,“这孩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身体里面也养着很多蛊虫,却不像是单方面的侵蚀,更像是互相供养……”
半响,他才下了定论,“他身体是有问题的,不过我不敢医治。但即使不医治,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唐琴听得不是很明白,却也送走了他。
这些事情处理完,天色已经暗了。
唐琴饥肠辘辘想寻一些吃的,本朝着厨房方向走,却在江溟的院子前停住了。
因为很香。
暗卫的伙食就算是不差,比起王爷的那也是差远了。
唐琴鼓足气势,对着门内喊道:“雾兄,我们也算是战友了,能不能蹭口饭。”
半响屋子里面才传来回应,“进来。”
江溟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答应了,以至于唐琴一脸感激地走进门时,他正皱着眉凝视门口。
桌上的备用碗筷刚好便宜唐琴,唐琴先是给自己盛了一碗香醇的鸡汤。
唐琴与江溟说了一下寅虎的事情,“大夫都不敢治,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的人脉多,还得寻一些其他的大夫来看看。”
这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而且江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轻声道:“嗯。”
唐琴捏起筷子,问道:“雾兄,弄清楚地下城是怎么回事了吗?”
江溟举起茶盏喝了口茶,喉结滚动。
随后,他言简意赅地说了醉花楼和养蛊人的关系,其余的没说。
唐琴有些遗憾,“背后给十六下蛊的人没有找到吗?”
江溟道:“没有。”
这两个字江溟说得有些沙哑,像是透过层层砂纸传出来的一般,有着难以言明的意味。
唐琴莫名心头痒了一下,抬头去看江溟,发现他低垂着脑袋,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面。
可是这样以来,他的耳朵和脖颈都暴露在唐琴的眼里,不知何时竟然红得厉害。江溟的右手也抓着桌沿,白皙有力的手上虬起两道显眼的青筋。
江溟这是怎么了?
唐琴放下筷子,关切地走到他身边打算慰问两句,却不料被人一手推开,语气也凶得厉害。
“走,走远点。”
唐琴再一次被赶走,有了些脾气,还以为两人多了层战友关系,能彼此和睦一点,没想到还是如此生分。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我吃完再走。”还没吃两口呢,刚打的汤都还热着。
江溟却不依不饶,“现在走,快点。”
唐琴也是要面子的,被人赶到了这个份上,当即扔了筷子。
“走就走,我还吃不起一顿饭了?”气得牙痒痒,很想跟江溟打一顿。
她踢开椅子站起身,甩手就要走,不了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往后一拽,她以为这是又要打起来了,正要还手,却发现双手都被反剪在一起。
唐琴被压紧宽大的椅子中,后背抵着椅背,一时动弹不得。
唐琴暗道:栽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打法。
跟前的江溟却突然弯下腰,略显干燥的唇压下来,碰到了唐琴的鼻子。
唐琴瞬间僵住,身体紧绷。
随后,江溟的唇往下,覆在了唐琴的唇上,呼吸的热气浅浅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