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链(7)
李三睁开眼,她下意识地去摸索,手边却空空如也。
空。
这感觉好像很熟悉。
天幕昏暗,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哪里,发生了什么,看时间,现在下午四点钟。
可能因为雨太大了,所以才这么暗。
梅七去哪了。
她顺手打开灯,并研究这间安全屋的结构。
有好几间房子,有一间锁上了,李三没有去尝试开门。
只有一进门的客厅位置有窗户,窗户是落地的。
窗户外面是一方庭院,庭院上方是透明的天窗,可以透过天窗看到周围荒废的建筑物,所以他们还是在地下,至少相对于周围的建筑物来说。
她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她开灯开得太顺手了,连脑子都没过。
她产生了一种既视感,她来过这里。
这既视感如影随形,每次她看到梅七,就会产生这种感觉,但随后马上都被她自己强行打断,整个过程全部都是全自动不受控的。
如果人连自己的大脑都控制不了,那还能控制什么。
如果人连别人的大脑都可以控制,那还有什么控制不了。
她走过来敲击窗户,是防弹的,非常结实。
即便如此,这窗户对于一间安全屋来说还是有点多余了,不应该有这么多窗户的。
安全屋只是让人安全的,不负责呆在里面的人同时保持心理健康。
雨淅淅簌簌的,窗户里出现了另一个倒影,她没回头。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梅七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是半湿的,但他还是用他的头发蹭她,“在想什么。”
他明明随便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却特别喜欢问这句话。
“在想你干嘛让我睡着,我睡着的时候你去干嘛了。”
如果大白天,她就那么坐在沙发上都能毫无知觉地睡着的话,那她需要被问一句:李三老矣,尚能饭否?
“我错了”,梅七还是抱着她,他的脸百无聊赖地靠在她头发上乱动,很像小动物对待最亲密的人。
他就说了这三个字,也不解释他去干嘛了。
“你烦人”,李三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但她不打算接着佩戴反梅七装置了。
梅七从江渡关押他的地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反梅七装置,这东西现在就扔在她从车上带下来的那一堆物品里。
这次江渡把这个东西从她手里拿走,让她觉得她继续带着这个东西不妥,还是放在梅七自己手里比较好。
梅七哦了声,侧头吻她的头发:“你觉得我烦人,那我去死了算了,我从你家三楼跳下去。”
“你从三十楼跳下去都死不了。”
“那我跳十遍。”
“我记得谁上次发誓来着。”
说他要是死了,就怎么怎么了。
“……”
梅七也卡壳了。
他索性低头吻她颈侧,又把她转过来抱起,放回沙发上,他俯身压倒她,他的吻又落在她肩膀上。
随后他竟然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来,然后轻轻咬了她一口。
她问:“干嘛,又要跳三楼。”
他说:“我不喜欢这个沐浴露的味道。”
哦她上次洗澡是今天早晨,在江渡家洗的。
“那怎么办,那我走了”,她开始往沙发另一端挪。
他又把她抓回来,他一只膝盖压在沙发的边沿处,一只手摁着沙发一只手拖着她,她看他,视线从脸挪到他的胸口。
伤口已经焊接住了,但依然如此狰狞。
她凑过去,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胸口的伤上,她的手轻轻抚摸他脊骨,“下次别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一愣,表情如挥云见日。
他骤然俯身压下来,他的吻难以自抑地停留在她嘴唇上,随后愈发激烈起来。
呼吸交缠之间,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我真的很想他死。”
“嗯”,她不做任何反应。
这个吻又继续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停下了,放开了她。
过尽千帆的成年人了,再继续下去就收不住了。
但这里没有。
那什么。
她打量着他的神情,问出了一个微妙的问题:“你不是人造人吗。”
人造人没有繁殖能力。
他沉默了一下,直接说:“我不是人造人。”
f说他们缺乏沟通,可是他们没有开诚布公的传统。
但他想试试。
他想在范围之内把能讲的全讲了,尽量不骗她。
她来了兴趣:“哦?你不是人造人?”
她怎么就一点都不惊讶呢。
他直接用指尖划开了他后颈的皮肤,把芯片拿了出来,他把上面沾的一点血擦干净,递给她。
她看了看,的确,不算样子活,还是做得很逼真的,但梅七如果不是人造人,这张卡片就不对他起任何功效,只是一张有身份信息的金属卡片而已
她就说,王贪狼怎么可能把指挥官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一个人造人,王贪狼是自然人,而且她百分之百肯定王贪狼也想要遏制人造人的势力。
这就是为什么王贪狼一直放任江渡肆意妄为的原因。
王贪狼本人非常擅长权术,而且虽然她要的是平衡,但也要自己人,王贪狼到底是自然人。
梅七和王贪狼显然是旧识,显然是“自己人”。
王贪狼在梅七的身份上撒点谎,安抚一下人造人,比直接弄一个真人造人过来要稳妥多了。
梅七把她揽进怀里,“嗯,我不是。”
他说:“剩下的我慢慢告诉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她的脸贴在他胸口上:“有点饿了,这里有吃的吗。”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梅七站起来去冰箱里找了,这里的食物他有好好让人更新着,以备不时之需。
“有什么吃什么”,李三凑过来看,什么都有啊,真不容易。
天色已经真的暗下来了,房间里的灯光落在庭院里朦胧不清,梅七慢悠悠地切菜,她靠在厨房门边上看他的动作,很细致。
他其实是个非常细致的人。
这一点经常因为他散漫的性格被忽略。
她突然问:“记忆可以捏造吗,长时间的,几年,十几年,如果一个人失忆了,她自己却意识不到,这是为什么。”
梅七看她,神色意味不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看着面前这位很大概率是罪魁祸首的人,露出一个平淡的笑来:“只是很好奇。”
“这很困难,人可能会忽略短时间的失忆,但较长时间的空白一定会引起大脑的警觉。”
他继续说:“记忆对人很重要,所以直接捏造一段长期的记忆,如果哪里逻辑出了问题,会影响人整体的认知。”
是啊,再专业编故事的人都不可能把一个人的一生,每一个细节,三岁在哪里摔倒了,五岁坐了哪座滑梯,七岁忘带几次作业,编得那么清楚,天衣无缝,毫无错漏。
更何况,记忆关乎性格的形成,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那样,一丝一毫全部有迹可循。
她努力回忆自己从出生以来的事,她的记忆非常顺畅,清清楚楚,而且没有哪里逻辑有问题。
她想了想,“明天我们去一个地方吧,就在这附近。”
她小时候来过这附近的混沌之地,她妈妈带她来的,为了帮她练习她的异能,那时候还没有温明勋。
她想去她去过的那个地方看看。
如果那个地方不存在,或者不像她想的一样,或者她留下的印记不见了,那说明她的记忆是假的。
但她不觉得是假的,因为它们那样真实。
“好”,梅七不置可否。
夜色浓稠。
“头儿您——”阮曲文上来扶住江渡。
王宫的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渡的身体朝他歪了一下,江渡推开阮曲文:“没事。”
今天下午,江渡遭遇边缘的伏击,对方显然是为了给霍截报仇,也是要发出警告,撕了他聂程的合同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江渡早晨本来就被梅七伤到了,所以他不可避免地又受了点伤。
他碰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他的心口在隐隐作痛,霍截当初捏着刀在他心脏里搅来着,即便有303药物,他这伤也没那么容易就好全了。
江渡问阮曲文:“你查出什么结果。”
阮曲文摇头:“没有任何结果,我查遍了这边所有的资料,这世界上在去年9月之前没有梅七或者m89107这个人。”
江渡嗯了声,在他意料之内。
中心机构没有,11区没有,12区没有,2区也没有。
说明电子的资料已经没什么可找的价值了。
只能去翻纸质的了。
阮曲文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您不能再继续注射303药物了。”
江渡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为什么。”
“这个东西的副作用……即便是您,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影响。”
谁又知道哪一次他会不会死在这种药物上呢。
阮曲文又说:“22个区的领袖,没有哪一个比您更强了,不都……大多数都活得好好的,您不需要再追求……”
江渡没有回答,“你回去吧。”
他转身径直朝王宫的藏书楼走了过去。
这还有一长段距离,在下雨,他没打伞,他从不打伞。
他一个人的时候从不打伞。
他的身影依然像一把薄剑,划开这夜色和暴雨带来的凄蒙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