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茶小姐
半个小时后，宁皮皮悠悠转醒，因天气太热出了一身汗，喝下大半瓶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一些，然后就开始喊饿。
“李灿……”刚发出声，她就赶忙闭上了嘴，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一个搞砸了演唱会的歌手，看来对于自己清脆甜美的声音还颇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她才粗着嗓子说：“李灿！”
她以为这样会像个男生，然而并不会，再怎么刻意伪装，别人也能听出这是个属于女孩子的声音，因怪声怪调，反而透着一种蠢笨的滑稽。
“干嘛！”李灿也粗着嗓子回了一句。
“别学我说话！”她粗着嗓子说。
“好的！”李灿嗓门更粗了。
她愤然扔来一只拖鞋，差点拍在李灿脸上，随后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幼稚，于是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用一种大哥命令小弟的口吻说：“你下去给我买点饭。”
“你没有腿啊？”
“快点去，批话多！”
李灿还想争辩几句，转念一想她变成这副样子心里一定不好受，还是别添堵了，于是一声不吭的下了楼。
“再给我带包烟！”宁皮皮趴在六楼窗边对他喊，清脆迷人的声音吸引了楼下几个孩子的目光，他们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宁皮皮容颜的刹那，无论男女，都有片刻出神。
“好美的姐姐啊。”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脏兮兮的八九岁女孩一脸羡慕。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另外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发自肺腑的说。
宁皮皮耳朵尖，听到男孩的话，顿时怒火中烧，骂道：“小畜生嘀咕什么呢，信不信我宰了你！”
她顺手抄起窗台上的玻璃杯就扔了下去，差点砸在男孩身上。孩子们看她这么凶，吓得一哄而散。
……
……
李灿买过宁皮皮叮嘱的东西以后，又去凋零之夜(一家连锁饮品店)买了杯幽蓝之梦(一种饮品)，不得不说这里的饮料真是贵，就那么一小杯，三百毫升不到，花了一百六十九，换做平时他才舍不得买。
其实神秘者找工作很容易，可他是个懒散的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只能靠领取学员津贴混日子，所以生活拮据。
离开时，突然有人对他打了声招呼。
“你好啊，又见面了。”
李灿扭头，看到坐在角落里那个女孩。
“真巧，您也在这。”
“你自己吗？”
“是啊。”
“过来聊会吧，我也是一个人。”
于是李灿就走了过去。
对面坐着个瘦弱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头矮矮的，穿着件十分宽大的鹅黄色秋衣，显得身形更小了。
她外表脏兮兮，神情萎靡，手里拿着一杯本店最便宜的冰水，这种饮料就是简单的白水加冰，没任何味道，她却嘬的津津有味。
她是茶小姐。
茶小姐并不姓茶，她没有姓，也没有名，只是从茶树上长出来的，所以自称茶小姐。
茶树也能长人吗？当然。根据女孩的描述，当时有茫茫多嫩绿的茶叶包裹成一个茧，她在里面待了十年，最后如蝴蝶般破茧而出。
李灿多少是有些崇拜茶小姐的，因为她是救世社的成员。
b9501里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组织，名叫救世社，只有极少数神秘者才有资格加入其中，他们无不天赋卓绝，实力超群。
或许茶小姐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轻易碾碎李灿。
两人是上个月认识的，那时宁皮皮非要来这里喝幽蓝之梦，李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座位，茶小姐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这儿，心不在焉的歪着脑袋，遥望残阳，表情落寞。
直觉告诉李灿，那是个孤独的人，于是就走过去和她聊了几句，本不指望对方会搭理自己，没想到茶小姐分外健谈，伴随着话题的深入，她仿佛活了过来，妙语连珠，哪怕平平无奇的小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都那么的生动有趣。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依依惜别，亏得这个世界没有交友软件，否则他俩早就互加好友了。
“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茶小姐说。
“我比较穷，很少来这种高档的饮品店。”
“真正的穷人可买不起幽蓝之梦。”
“那是给别人买的，我才舍不得喝。”
“哦？给谁买的？”
“一个好朋友。提起她，我正好有件事要请教您。”
“说吧。”
“她本来是我的好兄弟，只是后来去了黑暗王国，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女人，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变回来吗？”
茶小姐忍俊不禁，问：“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
“你那位朋友可太倒霉了。”
“可不是么。”
“我要对你说声抱歉，我只知道怎么杀人，却不知道怎么转变人的性别，那可太难了啊。”
“唉，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看得出来，茶小姐对宁皮皮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兴趣，稍稍宽慰两句就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们上次聊到哪儿了？”她问李灿。
那是一个月之前的聊天，如果是和普通人之间的闲聊，李灿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茶小姐不同，她说的那些事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都忘不了。
“你说你在北冥见到了龙。”
“对对。”茶小姐连连点头，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你见过龙吗？”
“没有。”李灿说。
于是茶小姐开始滔滔不绝的说：“我遇到的那条黑色巨龙足有千丈之长，从幽暗冰冷的海水里破浪而出，直入青冥，就像是一条连接大海与苍天的纽带。伴随它的出世，原本寂静的北冥都喧嚣了起来，海浪翻腾，乌云密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那副景象仿佛天灾末日一样。”
李灿心驰神往。这可不是茶小姐编造的故事，而是她的亲身经历。
两年前她偷渡到一处未知位面，竟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修真世界——那些该死的修士强大又诡异，很多神秘者都死在了他们手中，若说b9501的居民最畏惧什么，修真者绝对名列前茅。
这样一个强大的神话位面，充满了太多不可预测的风险，哪怕再厉害的神秘者都有死在里面的可能。
“那条黑龙是好的还是坏的？”李灿紧张的问，“它没有刁难你吧？”
“在它眼中我只是一个蚂蚁，你走在路上会故意踩死一只蚂蚁吗？恐怕一般人都没那么无聊。它之所以破海而出，是准备和另外的敌人殊死决斗。”
“那个敌人是谁？”
“你猜猜看。”
“既然事情发生在北冥，那么敢和龙作对的也只有鲲鹏了。”
茶小姐摇头。
“难道是玄武？”
茶小姐再次摇头。
“我猜不出来了。”
“是一个人。”茶小姐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仰望碧空，思绪仿佛回到那一天，回到怒涛连连的北冥之上。“一个骑着黄鹤的青衣人。”
李灿对于这个答案深表诧异。
茶小姐继续说：“黑龙是那么庞大，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峦，与之相比，青衣人渺小的仿佛一粒尘埃，却在狂风中悠然前行，他的目光无比宁静，又无比淡漠，就像……”
她垂着头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
“他长什么样子？”李灿好奇的问。
“忘记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的脸。我记忆力超好的，关于黄鹤的种种细节，它的羽毛，翅膀，长喙等特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却把青衣人给忘了。
我分明见过他的容颜，并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可回忆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张如水波般模糊的面孔，没有五官，没有表情，没有生气，只有那双淡漠的眸子，俯视着黑龙，也俯视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
“听说修真界有一种高深神通，名曰一见如梦，青衣人大约就是修炼了这种神通。”
李灿挠挠头，问： “什么是一见如梦？”
“你做过梦吧，梦中的景象是不是最初很清晰，随着时间推移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细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灿点点头，有些理解了，又问：“然后呢？他俩打起来了吗？”
“当然。”
“战斗一定很激烈吧？”
“并不激烈，反而出奇的简单，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这么快？最后谁赢了？”
“青衣人。”茶小姐说，“他仅是斩出一剑，便逆转了天象，撕裂了苍穹，拨开了阴云，熄灭了闪电。
剑气自九天垂落，入北冥而竭，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若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幻觉。
然后黑龙的头颅就掉了下来，那颗龙头比卡车还大，就那么直直掉入冰冷的海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溅起的浪花有几十层楼那么高。
无穷无尽的血色蔓延开来，很快周围的海水就都被染红了，还冒着滚滚热气，就像煮开的沸水一样。”
“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我也没想到黑龙连一招都接不下来，它明明那么强大，如渊如海，散出的威压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可在青衣人面前却仿佛是纸糊的。”
“那青衣人该有多强？”
“他的境界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了。”
茶小姐嘬了一口手中的冰水，透明的液体已经见底了，关于青衣人的话题也到此结束了，两人有了短
暂的沉默，李灿其实想说些什么，算是“投桃报李”，聊天需要有互动性，刚才茶小姐已经讲了一段故事，现在该他说了，可他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至今还没去过其它位面，甚至连星火城（目前所居的城池）都没出过，一直缩在城内，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与茶小姐的那些经历相比根本不足道也。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李灿是出来买饭的，宁皮皮还在家饿着肚子，又坐了一会，他提出告辞。
“有缘再见。”茶小姐抬手撩了撩头发，露出小臂上的淤青。
“有缘再见。”李灿说。
回到家时宁皮皮正坐在桌前喝闷酒，洁白的公主长裙已经脱下，换上一身男装，不过因为身材变瘦变矮了，穿在身上显得很大，看上去有点窝窝囊囊的，尽管如此，少女自身的美丽并没有因这身不得体的衣服而褪色多少。
“我还知道回来！”她不满的瞪着李灿，“让你下去买个饭，买了半个多小时！”
“有点事耽搁了。”李灿歉然一笑。
“别废话，饭拿来。”
李灿把食物递过去，然后宁皮皮就开始吃了起来。变身后她的饭量小了许多，吃一半就表示自己饱了，懒懒靠在椅子上，一副坐月子的模样。
“烟呢？买了没。”她撩起上衣，露出白皙紧致的肚皮，一边和李灿说话一边用手揉着小肚子。
“买了。”
“点上。”宁皮皮把小脚丫翘在桌子上，对李灿嘟了嘟嘴。
李灿拿出一支烟，塞到宁皮皮嘴里，然后点燃打火机。
红芒闪烁，烟雾升腾。
“嘶……”
宁皮皮深吸一口，还没来得及享受，便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买假烟啦！”她一边咳嗽一边恨恨瞪着李灿，似乎在埋怨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不应该啊。”李灿表情困惑，摸了摸干瘪的钱包，无奈劝道：“凑合抽吧，假烟也是烟叶卷的，总比没得抽好。”
“我抽个屁！”宁皮皮擦了擦呛出来的眼泪，把那包香烟捏成一团，朝李灿的脸蛋甩了过去。
李灿一歪头，险而又险躲过。
宁皮皮不再理会他，身子一转离开座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没一会她又冷着脸走了出来，与李灿擦肩而过时，一个肘击打在他后背上。
李灿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只觉得背部又酸又麻，忍不住喊道：“你打我干嘛？”
“我心情不好！”宁皮皮硬邦邦回了一句。
“心情不好就打我？”
“打你一下怎么了，又死不了！再废话我还给你来一下子！”宁皮皮没好气地回怼，同时把胳膊肘对准李灿的脸蛋，做出一个威胁的姿势。
李灿气得不行，又不敢发作，并非他窝囊，而是形势比人强，宁皮皮也是一名神秘者，神秘特性是【非凡体质】，力量、速度、防御、爆发等各项体质都比常人强大太多，曾经与熊化状态的葛憨憨大战半个小时不落下风，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碰瓷的。真要打起来，她一秒就能把李灿揍成植物人。
于是李灿乖乖闭嘴，不再拱火，一个人默默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宁皮皮见他服软，得寸进尺命令道：“把这件裙子给我扔了。”
李灿瞥了眼掉在地上的洁白公主裙，看上去高贵典雅，拿手一模，触感非常好，远非廉价地摊货可比，想来材质不一般，不由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件裙子？”
宁皮皮一直觉得自己穿裙子这件事很丢人，不悦道：“我怎么知道！我都失忆了。”
李灿说：“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可惜，留着吧，以后吃不起饭了还能去二手市场卖点钱。”
“你倒想得周到。”宁皮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顺手又将公主裙捡起来搭在了衣架上。
李灿坐在凳子上，目光透过小小的窗子，凝视着楼下颓唐的景色。热风吹了进来，拨动着他被汗水浸染的湿漉漉的头发。他起身摆弄着不远处的破风扇，可拍打了半天还是不转。
宁皮皮脱了拖鞋，躺在床上，因为天气炎热，她不断拉扯宽松的上衣，起到扇扇子的作用。上衣被提起，再落下，每次落下的时候，都能将胸前的美丽轮廓勾勒出来。
她望着灰白色的屋顶发呆，没一会又拿出一本老旧杂志胡乱翻阅着，看了会书又盯着屋顶发呆，循环往复。
“对了，我刚才下楼还给你买了个好东西。”李灿决定不计前嫌，主动开口。
“什么？”宁皮皮问。
李灿神秘一笑，从包装袋里拿出幽蓝之梦，放在桌子上。
不料宁皮皮并没有多少喜悦情绪，反而脸色一冷，不悦道：“你可真有钱！”
李灿一脸懵逼，自然听出来这不是夸自己，而是指责与埋怨，本还想争辩几句，
宁皮皮却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
“咱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你心里没数？房租都要交不起了，你还有心思买这么贵的饮料！”
“我……”
“你没一点自制力，有钱的时候可劲花，没钱了就傻眼！”
“我只是想让你今天能开心一点。”
“不需要！我现在已经很不开心了！而且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什么生日？”
“年初你跟我说过，七月十七是你的生日，好歹咱俩是兄弟，总得表示表示吧？本来我想给你买个生日蛋糕的，但附近那家蛋糕店的店长嫖娼被抓了，今天没营业，只好买了杯幽蓝之梦，我知道你喜欢喝这玩意。”
说着，李灿清了清嗓子，摆正身姿，神情变得如新闻频道的主持人般一本正经。
“宁皮皮，生日快乐！在这一年一度的日子里，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寿与天齐，长生久视，羽化飞升！”
“别胡说八道。”宁皮皮虽然嘴上训斥，可原本冷硬的表情逐渐软化，严肃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李灿道：“我给你唱首歌吧，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宁皮皮静静听着，看上去好像有点愧疚，最终也没有说出道歉的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李灿肩膀。
李灿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里，为了活跃气氛，又聊了些宁皮皮感兴趣的话题。
换做平时，宁皮皮定会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说不定还会与他争论一番，但今天她有些不在状态，无论李灿说什么，都是嗯嗯啊啊的敷衍。
李灿觉得有些无聊，其实他已经尽力让宁皮皮开心了，或者说，尽力让这个生日变得难忘些，奈何对方的表现太糟糕了，一副即将自闭的样子，那就没办法。
他也不好再热脸贴冷屁股，于是盯着窗外发呆。
宁皮皮这时候似乎从那种自闭的状态中脱离了，问：“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对面楼的小姐姐有没有换衣服。”
“她现在应该还没下班。”
“噢。”
“嗯。”
“你好像有些奇怪。”
“有吗？”宁皮皮笑了笑，“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我从没听过，但是很好听。”
“生日歌。”
“能再给我唱一次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宁皮皮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表情恬静，认认真真听他把这首歌唱完。
“那个……李灿，你还能再唱一次吗？”
“你喝醉了？”
“我没醉，就是想听。”
“好吧。”
于是李灿又唱了一遍。
宁皮皮终于心满意足的安静下来。
过了会，她低声说：“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啊？你不是说自己的生日是七月十七吗？”
“我乱说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毕竟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诡异生物杀死了。”
“你为什么骗我？”
“我也不清楚。”宁皮皮表情有些纠结。“大概是因为面子吧，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孤儿。”
李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虽然今天大概率不是，但我还是想说……”宁皮皮少见的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诚挚的望着李灿，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