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引
沈暮云的药铺,药材向来都是自己亲自出城上山去采摘。
如此能够省些银子,自己去采,也更靠谱一些。
陈昌仪想,沈医师不带自己是一回事,但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他也总不至于将自己赶回来。
书上看来的医药知识,终究比不上现场去学习来的贴切。
几日后,就是沈医师照常出城上山的日子了。
承安城的城门管理虽不如盛都严格,可是要想出去,路引还是必须的。
陈昌仪得赶紧想办法在这几日时间内,为自己搞来一个路引,这才能赶得上和沈医师一起去采药。
从前在盛都的时候,陈昌仪就曾听说过——有些富家的子弟想要出城打猎。可是家中总是担心出状况,不愿意放他们出城,因此扣下了他们的路引。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那些富家子弟总有许多机灵点子。
或是花钱贿赂守城的官兵——盛都把守虽严格,可是那些守城官兵都早已眼熟富家子弟,轻轻松松拿钱的事儿,一般不会有人拒绝。
或是冒用别人的路引——人流量多的时候,一般也不会被发现。
甚至还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有些人直接托关系,为自己伪造一份全新的路引,只在出城进城的时候出示,绝对不会出问题。
综合来说,最后这种办法是最安全可靠的,不过伪造路引一是需要人脉关系,二是需要大量的金钱层层贿赂。
可是这两点,都是现在的陈昌仪所不具备的条件。
他想,其实若是自己有足够的银两,人脉这一步倒是也能得过。
承安毕竟不是盛都,想办事儿不需要太硬的关系,有钱才是王道。
而且现在对自己来说,挣钱总是比挣人脉来得快一点。
陈昌仪再一次想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那块玉。
羊脂白玉,玉中的上品。
若是将其当掉,一定可以换来足够的钱两去办路引。
如今那块玉在巧织那里,要是直接跟她要,她一定还会追问用途。
陈昌仪想,不如这件事直接跟巧织说了。
巧织在承安的时间长,总比自己更了解这里一些,说不定把这事告诉她,她还能帮得上一些忙。
于是这天,陈昌仪早早起床,将家里的活儿干完。
然后又急忙去街市里的佣肆,怕错过了活儿干。
正巧到的时候,工头正在招呼人手。
“今日是帮东头王府家搬盆栽,每人五十文,要六个人。愿意干的站过来噶!”
屋内原本慵懒躺着休息的几人,听了皆来了精神,个个抖擞起精神站了过去。
陈昌仪也连忙应道:“算我一个。”随后站到了工头跟前。
王府果然是家财万贯,为了装点府邸,一下子置办了好几车的花木。
陈昌仪本以为搬盆栽应该算个轻松的活儿,没想到那些盆栽一个比一个重。
甚至还有一些如同小树一样的盆景,直快要比人高了,要两三个劳力一齐吃力托着,才搬得动。
看着周围辛苦卖力气的“同僚”,陈昌仪心底不禁生起一股敬意。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是靠着蛮力赚钱吃饭,虽然极为辛苦,有时候遇上不好的东家,还要被到处挑刺。
但总归他们挣得都是干净钱,再脏再累,没有去干那些不入流的恶事来获利。
对比之下,姜忠儒那样的奸人,只需在朝堂上冲皇帝说几句讨好的话,或在家中坐着收收贿赂,更甚去贪污黎民的血汗,就能获得普通百姓十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
干着见不得人的事,拿着见不得光的钱
——姜忠儒,你这样的恶人真是没有良心,猪狗都不如!
陈昌仪心中愤恨,一气之下感觉浑身来了劲,搬盆栽也更利索起来。
又是如此干完一天,身上到处疲惫不堪。
到家已是天黑,陈昌仪找到巧织,将赚的钱交给她,又跟她说办路引的事。
“巧织,我的那块玉,你还给我吧,我有用处了。”
“你要拿那块玉当掉吗?家里不缺钱用。”巧织说。
“是我自己要用。”
巧织警觉,陈昌仪好端端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要做什么?”
“办一个路引,我想跟随沈医师一同出城采药。”陈昌仪直说。
“你会办?”
“不会……”
“我帮你吧。”
陈昌仪没想到巧织这么爽快答应了,甚至好像没有任何疑惑。
而巧织心里想的是,只要陈昌仪想做什么事情,自己能帮得上就一定会帮。
不论什么事情,陈昌仪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无需管太多。
“你想卖掉玉,用换来的钱做通络费用,是吗?”巧织问。
“是。”
巧织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块玉虽然是你父亲唯一的遗物,但归根结底是你的东西,我也没权利干涉。”
陈昌仪低头沉思片刻,随后坚定地看着巧织,说道:
“父亲已逝,守着他的东西空伤心有什么用?若那块玉能帮上我的忙,那才不算是浪费了它。”
巧织的表情微微一怔,平静了片刻,随后点头道:
“我明白了。总之,只要有银子,办路引这事儿也不算难。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巧织,多谢你。”陈昌仪感激道。
“你不必谢我,我帮你是应该的。”巧织朝他灿烂一笑。
“最快几日可以拿到路引凭证?”
“你放心,师傅三日后去采药,在那之前我肯定帮你弄到手。”
“好。”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陈昌仪发现巧织虽然年纪不大,且是个女孩子,但是她很会办事,跟街坊邻居们的关系 相处得也很好。
若巧织是个男子,将来必定会有一番成就。
只可惜她生来是个女儿身,就算事事做得很周全,也难免耽于情爱。
如今便不就是这样吗?
不管什么事情,她对自己总是有求必应,甚至丝毫不问缘由。
明知自己对她无意,而且沈医师也很反对,可她还是不放弃,处处降低姿态来迎合自己。
如此讨好,不仅让陈昌仪觉得甚有压力,而且也会让她自己难免落于庸俗了。
陈昌仪微微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底是巧织她单方面的相思,自己叹惋这么多也是无用。
第二天,巧织早早起床。
醒来时已听得陈昌仪在院内的窸窣声音。穿好衣服走出小屋,迎面对上了陈昌仪的目光。
清早的光线冷冷的,空气中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格挡住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
巧织好似睡梦未醒,雾中看陈昌仪,他一身朴素简单的衣着,刚刚将一木桶的水倒进园中的大缸内,又拿木板盖好缸口。
这小院何时变得如此富有意境?
陈昌仪穿的是一袭墨蓝色的衣衫,纵然手中做的都是一些粗鄙之活,挽起的头发也因劳作,而有些许散乱。
可他身上总透露着一股贵家子弟的孤傲节气,在这简陋的小院中,他的身影清冷不失韧意,如谪落之断雁、孤鸿。
两人的目光对视,巧织久久地注视着陈昌仪的眼睛,不舍移开。
这是何等的机缘,让自己遇见了陈昌仪这般的人物。
若不是他的出现,巧织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陪着师傅、终生不嫁,待伺候师傅终老后,她自己便也随之而去了。
世上的日子太苦,苦到巧织的爹娘甚至不愿意抚养她,残忍地将她丢弃。
巧织的心,从她孤零零地在冬夜街头游走的那时起,就冷透了。
只不过是师傅,给了她黑暗中一点点的光,让她得以抓住了生命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维持着她苟活到现在。
她长这么大,见识过街坊邻里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丑恶嘴脸,也见识过官府士卒耀武扬威收受贿赂的恶心姿态。
巧织在这个地方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面目粗鄙、性格奸诈之人。
就算是年少之人,也少不了被腌臜的环境污染,全然一副不入流的心性。
陈昌仪的品性与旁人比起来,完全如鹤立鸡群。
再加上他出众的挺拔身姿,巧织简直已经对他无法自拔。
如此这般对视,陈昌仪久久不移开目光,是因为近几日他早出晚归地劳作,实在劳累。
加上早上起得早,方才又去挑了重重的水回来,感觉力气用得过度,脑中乍有一些发昏。
一时间自己的视线竟然模糊起来,看不清巧织,几乎像是晕倒的前兆。
陈昌仪晃了个踉跄,扶着扁担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意识懵懂地启口:
“巧织……”
“你怎么了?”巧织见陈昌仪不大对劲,忙凑过去查看。
“啊,没什么,头有些痛。”
“不会是发烧了吧?”
巧织说着就伸手要去摸陈昌仪的额头。
却被陈昌仪下意识地一躲:“无碍。”
“你最近太累了,没必要这么辛苦的。”
“我没事,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吧。对了,巧织,你别忘了当掉那块玉,一定要尽快帮我办到路引凭证。”陈昌仪认真地说。
巧织担忧地看着陈昌仪:“我知道啦,你放心,我这就准备去的。只是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才是。”
“嗯。我今天还有活儿干,约好了时间,我不能迟到,就先走了。”
说罢,陈昌仪向巧织微微一点头,就快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