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奈何奈何
地府，奈何桥边。
一只满身血污的白衣女鬼，颤抖着双手从孟婆手里接过孟婆汤，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她将空碗复又送到孟婆跟前，颤声恳求道：“婆婆，您能不能再给我一碗？”
正低头搅拌着汤的孟婆微微抬了头，不满道：“你当这孟婆汤是那山沟沟里的溪水，你喝着解渴呢！”
“老婆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日日早起为你们这些死鬼熬孟婆汤，你们也省心些。”
“走走走，喝完了就赶紧走，后头还排着一堆鬼呢，都是赶着去投胎的！”
“耽误了投胎，可不是你这样的小鬼可以担待得起的。”
说罢，孟婆又低头去捞汤。
氤氲的热气传来，白衣女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次恳求道：“婆婆，您就再给我一碗吧，我，我怕自己忘不干净！”
孟婆轻蔑一笑：“切，不是孟婆我吹啊，这汤，你只要喝了这一碗，任你是什么前尘往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真的吗？真的能忘得一干二净吗？”
“老婆子从不打诳语。”
“那便好。”白衣女鬼晃晃悠悠起身，将空碗放进了前面的箩筐里。
才迈了一步，她忽得想起什么，回身对着孟婆道：“婆婆，今日可有一个7岁的小女孩与4岁的小男孩从奈何桥过？”
孟婆端着汤的手微微一顿。
一只小鬼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孟婆手里取走了属于他的孟婆汤。
孟婆也不恼，斜睨了白衣女鬼一眼，问道：“他们是你什么人那？”
“婆婆，您真见过？”女鬼愁容满面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模样。
“他们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的儿子。”
孟婆看着眼前有些兴奋的女鬼，当头给了一盆冷水：“那也是从前了。”
“为何？”
“为何？过了这奈何桥，谁又还记得谁？”
“一个人跳楼还不够，还拉着一对儿女跳楼，你可知他们走过奈何桥时还在喊着妈妈好狠的心。”
女鬼瞬间破防，泪水止不住从脸上流了下来。
她带着一双儿女从33楼跳下的一瞬间，她便后悔了。
可那是33层的高楼。
她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只余女儿与儿子惊恐的尖叫声萦绕在她耳畔。
“我入了地府后一直在找他们，可怎么找也找不到，还被关到一个暗间受了七日的鞭刑才被放出来。”
“鬼差们见我在地府徘徊，下了驱逐令，着我今日必须来奈何桥，不然他们就要送我入十八层地狱去受炼狱之刑了。”
孟婆依旧一碗一碗递着孟婆汤，后面的人喝完就走，也不理会这白衣女鬼为何在此处与孟婆攀谈。
于他们而言，投胎转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这样的人是有罪的，虽然不用下地狱，也比不得那些寿终正寝的人，可以直接来奈何桥，投胎转世。”
孟婆慢悠悠说着，语调冰冰凉凉，仿若剜心一般刺痛了白衣女鬼的心。
她这样的都有罪，那么他呢？
她希望他死后可以入十八层地狱。
受尽炼狱里的种种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那我儿子与女儿呢？他们有没有受罚？”白衣女鬼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并非寿终正寝，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他们还那么小，若是他们也要受那七日鞭刑，她即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还那么小，是自己硬生生拉着他们跳楼的。
他们那么相信自己。
她问：“双双，欢欢，妈妈想从这里跳下去，你们要不要跟着妈妈一起跳？”
七岁的女儿陆双双第一个表态：“妈妈跳，双双跳。”
紧接着四岁的儿子陆欢欢亦是毫不犹豫地道：“妈妈与姐姐跳，欢欢也跳。”
“好孩子，那咱们就一起跳，妈妈舍不得留你们在这世上受苦。”
那么高的楼，她左手拥着女儿，右手拥着儿子，跳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以为人死了就是解脱，但她不知道人死后还要来地狱，即便你是好人，有了过错也得受罚。
早知道是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拉着一双儿女与她一起跳楼。
她的人生她一个人受，他们还小，他们还有未来的。
“稚子何辜？自然是早已投胎转世去了。”
孟婆的话让白衣女鬼心下一松。
“不过”只是白衣女鬼还没缓过一口气，孟婆的欲言又止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还请婆婆告知。”
“孟婆，求您了。”白衣女鬼的眼泪似决堤一般从眼角喷涌而出。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倒头便拜：“婆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走这样的老路了。”
“孟婆，求您告诉我，我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饶是见惯了生死，孟婆还是因为七日前，那一对姐弟硬塞到她手中的一只蝴蝶发卡，而有了松动。
那小女孩说：“婆婆，我们与妈妈走散了，您若是看到她，就把这个蝴蝶发卡交给她。”
“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很疼，我们也不知妈妈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摔下来后就不要我们了。”
“说好了一起跳，她是不是没有跳下来？”
“只要她来找我们，我们还认她做妈妈。”
小男孩有样学样：“婆婆，我们还要妈妈，只要她来，我们还要她。”
姐弟俩哭得好不伤心，孟婆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职责所在孟婆汤还是得哄着俩娃娃喝下。
喝下孟婆汤的孩子倒是乖巧了不少，跟着前头的鬼颤颤悠悠往前走去。
一边哭，一边三步一回头，叮嘱孟婆：“婆婆，您一定要把发卡交给我妈妈，她看到了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小女孩挥挥手，露出指尖捏着的另一只蝴蝶发卡。
那一边哭一边笑的模样深深刻进了孟婆的脑海中。
孟婆看着依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衣女鬼，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可知这地府一日，人间已是一年？”
“啊？”白衣女鬼不知孟婆此话何意，无意识轻轻啊了一声。
喝过孟婆汤的鬼，因为孟婆汤的作用，任你心中再不愿，也会抬步往桥的另一端走去。
这只女鬼倒是执着，过了半晌居然还能稳住脚。
老婆子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也全了那小姑娘的愿。
“罢了，见你也是个可怜人，老婆子便做回好事。”
“来，凑近些。”
女鬼依言往前凑了凑，突然孟婆长臂一伸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东西进来。
女鬼本能地想往外吐，只是这东西入口即化，一下便在嘴里散开，似有凉意从她喉间滑入。
“婆婆，这是什么？”
孟婆并未回答，掌心蓄力朝着女鬼一推。
女鬼瞬间便被弹飞了出去。
飞出奈何桥，落入了忘川河里。
水花四溅，吓得一众排队取汤的小鬼三魂去了二魂，一股脑儿躲到了奈何桥的另一侧，生怕被溅起的水花灼伤。
那可是忘川河呐！
鬼魄只要入了忘川河那便只有一个结局：魂飞魄散。
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即便是被水花碰到一点点，他们都得去层皮。
孟婆看看众小鬼们的反应，又看看复又恢复平静的河面，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轻扯喃喃道：“莫要辜负了老婆子的一番苦心。”
女鬼没想到孟婆竟然会推她入河。
她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前尘旧事一件件一桩桩在她脑海里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