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蔚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只是觉得左宸殊遮遮掩掩的态度有点烦,但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于是他问:“什么条件?”
“我觉得比起一个条件,更像一个请求。”左宸殊顿了下,低声道,“永远别再用那个眼神看着我。”
高高在上的左宸殊总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理所应当地折腾所有人为他忙碌,然而在这个昏暗嘈杂的体育馆中,混在充斥着陌生人的人群里,那个男人难得在蔚星面前露出几分永远被隐藏在深处的疲态。
“……哪个眼神?”蔚星轻声问。
赛场上似乎出现了极为精彩的操作,粉丝大声拍掌庆贺,四周欢呼声起。蔚星什么都没听到,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只剩下被男人握住的那只手的触觉尚在运作,他被男人修长手指逐个分开他的指缝,手指与手指亲昵地彼此纠缠在一处。蔚星扭过头看左宸殊,左宸殊却不看他,依旧凝视着场地中央投影出来的赛场,眼中光影明灭。
蔚星心中一动。
“就是现在这个眼神。”左宸殊微微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把它收回去,我愿意把刚才的事情解释给你听。”
蔚星闭上眼。
像是在索一个不合时宜的吻。
视觉被剥夺,听觉反而变得敏锐,明明体育馆场鼓噪无比,蔚星却在嘈杂的欢呼声中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左宸殊平稳的呼吸声,混合着一声轻笑。
然后他听到左宸殊终于开口:“那个秃头男人叫张昊,是我的一个故人。”
午夜梦回时分蔚星也曾设想过左宸殊的过去,猜想那人藏在坚不可摧铠甲下不为人知的伤疤,多半是不清醒时光怪陆离的梦影,偶尔混杂着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左宸殊比他大得多,也成熟得多,他从没指望自己会真正撬开左宸殊藏得滴水不漏的内里,更没想到这件事左宸殊会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给他讲起。
张昊是个和左宸殊父亲同一辈分的狠人,看人看事的眼光很毒,业内给的外号叫先驱者,夸张昊总能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商机。
比如投资修罗战队,成为修罗战队的老板。
修罗战队和北明有黎一样是老牌战队,已经成立了足够多的年头,但在燎原灼日退役之后,北明有黎迅速衰落,而修罗战队则在燎原灼日退役的次年拿到了单人赛和团体赛的大满贯。
左宸殊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蔚星没催,一直认真的听着,他能听出有些细节被男人语焉不详地带过去了,但他没有追根究底。
在北明有黎衰落的第二年,拿到单人赛冠军的那个人叫沉眠夜雨,是在燎原灼日退役当年从北明有黎转入修罗战队。
讲到这里还是明面上可以查得到的东西,左宸殊在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又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讲下去。
一手创立北明有黎的时候左宸殊才十七岁,高调张扬,不可一世,仗着队伍里有燎原灼日,对自家战队的三连冠势在必得。
结果却在决赛上栽了跟头,他没注意到张昊的存在,更没注意到队里的沉眠夜雨和赌瘾搭上了关系。
光鲜亮丽的元宇宙游戏对于玩家而言有多自由,对于别有心思的人而言就有多像一块让人觊觎的肥肉,对于普通观众而言,线下赛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但在张昊这样的人看来,所有的比赛结果尽在操盘手的掌控之中。只要人类的贪欲尚存,赌博便无法被赶尽杀绝,在线下赛刚刚兴起、管控不够严格的那个年代,他们在背后设下赌局,赌分数,赌输赢,后台操控赔率,利用种种手段或贿赂或威胁参加线下赛的选手,改写所谓公平公正比赛的结局。
那时候北明有黎的人除了左宸殊家里有点家底之外,其他人都只是刚成年没什么钱的毛头小子,很容易被充斥着铜臭味的金钱诱惑,左宸殊再怎么小心谨慎,也只能照看得到队伍里的选手,没办法照看到选手们的家人。
在北明有黎最为辉煌的那个年代,三连冠的呼声铺天盖地,赔率一赔一百,北明有黎强无敌,没有人相信自己会输。
除了身负巨额赌债的沉眠夜雨。
左宸殊后半段是咬着牙说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攥得蔚星手指发疼:“越是贫困的家庭越容易染上这个,通常也没什么好下场,染上赌瘾的是沉眠夜雨的父亲,背负巨额债务的却是沉眠夜雨,在决赛场上,沉眠夜雨终于受不住压力反水,把冠军拱手相让。”
蔚星听得出左宸殊声音里的那股寒意,他还是没有睁眼,只一下一下的抚摸左宸殊的手指,嗯了声。随着他的抚摸,左宸殊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能听得出,这件事在左宸殊心上留下了不小的一道疤,到现在还化着脓,未曾愈合,只是平时套着铠甲,没人看得到内里究竟是完好无损还是千疮百孔。
左宸殊把面具重新戴好的速度比蔚星想象的快得多,原本扣着他手指的那只手动了动,和他一起捏住蔚星上衣口袋里的那张黑卡,清了清嗓子,调笑道:“没有人能抗拒一夜暴富的快乐,不过现在一夜暴富的秘诀已经藏在你的口袋里了,你打算拿它买点什么?有没有计划?以及故事讲完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蔚星缓慢睁开眼,视线缓慢在男人的侧脸上聚焦,胸口处的卡片已经被体温蒸成了同样的温度,蔚星模模糊糊地似乎明白了左宸殊的用意,身边的男人怕他染上赌瘾成为第二个沉眠夜雨,所以提前给他对他而言近乎无限多的金钱,让他随便花,别去碰那种戒不掉的东西。
蔚星这会儿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凑到男人耳边小声问:“你是因为怕我缺钱,被那个张昊骗走,才决定给我这张卡的吗?”
左宸殊哼了声,还是那句话:“不,给你这张卡是因为我是左宸殊,我有我的独断与偏见,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蔚星笑出声,他本来打算见到左宸殊的时候把这张卡还回去,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他依旧没打算动用里面未知数量的金钱,蔚星只想把这张卡当做一个两个人关系跨越一大步的纪念品,他已经想到了好多种让这张卡消磁的办法,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对了,”左宸殊松开和他相扣的手,蔚星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别露出不舍的表情,“今天是周日,你是不是还有海选赛十六强的比赛来着?”
蔚星看了眼时间:“我在最后一场,时间来得及。”
左宸殊歪了歪头,说:“友谊赛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直接送你回学校。”
如果不是为了见左宸殊,蔚星根本不可能坐在清河体育馆看什么北明有黎的友谊赛,现在人见到了,关系好像也比之前更亲密了点,蔚星很满足,提前退场也完全无所谓。
左宸殊走在前面,蔚星跟在后面一点的位置,踩着带灯的台阶一路溜到外面。左宸殊走在他左手边的位置,一身米色系的打扮,两个人肩并着肩,和游戏里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珞大在大学城里,珞市又常堵车,坐上车以后蔚星才意识到,让左宸殊开车把他送回学校有点太远了,倒不如坐地铁来得更快。蔚星跟左宸殊说了之后左宸殊也没反驳,而是就近找了个地铁口旁的停车场把车停了。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紧跟着他们停到后面,蔚星已经一手按在了车门上,但想着之后又要相隔两地,现实很难有经常见面的机会,就大着胆子回神抱住了左宸殊,他一点没留力,完全交付的那种拥抱,半张脸埋在左宸殊熨得平整的颈窝里,眼眶有点酸涩,他能嗅得到左宸殊身上那种很高级的香水味道,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
“哇哦,”左宸殊被他抱着,喉咙里滚出一声笑,“还真是个小朋友。游戏里还能见得到呢,嗯?”
不但没被推开,后脑还被对方宠溺的揉了揉,蔚星抱了比预想更久的时间,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男人身上撕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拼尽全力跳下车,倒退着走了几步,摆摆手,冲进通往地铁的电梯。
左宸殊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太久,他看着小朋友身上穿着自己精挑细选出的衣服,口袋里装着他的卡,甚至怀抱里也染上不少他自己的味道,蹦蹦跳跳的脱离了他的车,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走进电梯里。随着电梯门逐渐合拢,左宸殊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把脸埋进手里,只觉得疲惫得不行。
身后传来滴滴的鸣笛声,左宸殊又等了一会儿,听到有人下来敲他车窗,左宸殊把车窗拉下来点,在露出的缝隙里看到一副深邃深情的眉眼。
周吴疯狂挤眉弄眼,跟他说:“去去,你去副驾驶坐着,我知道你不想开车,我载你回去。”
左宸殊把驾驶座给周吴让出来,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辆车,问:“你跟了我一路?”
周吴啊了声:“那是,左老板的‘舍不得’百闻不如一见,我可得记小本本上,回头还得跟我老婆八卦呢。”
左宸殊骂:“滚。”
周吴嘿嘿一笑,又叹了口气:“但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把卡给他,停,别跟我说什么你觉得他是好孩子巴拉巴拉的理由,当年沉眠夜雨你不也说他是好孩子吗?然后呢?”
蔚星的时间算得刚刚好,按照他的计划是看完友谊赛,再把左宸殊送走,然后随便找个网吧上网,刚好赶上十六强积分赛轮到他的那一场,结果左宸殊提前送他到地铁站,以至于回了学校爬进游戏仓,时间仍有富余。
向阳晨星手中积分遥遥领先,已经足够拿到海选赛决赛的门票,其实今天这场就算不参加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左宸殊要他上场,那他就必须上,还要全力以赴,打出个漂亮的成绩。
向阳晨星上场的时候仍不忘了瞥一眼最近的vip看台,就算明知道那里不会有人,左宸殊正在回璎市的路——等等。
vip看台一如既往的空荡,唯有正中央坐着个白色的身影,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懒洋洋地挥手示意。
那个人永远在看着他,那个人不会放他孤身一人。
蔚星胸口处的气球饱胀起来,撑得他挺直了腰杆。
十六强积分赛最后一场,向阳晨星对战李无恙,向阳晨星胜,拿到五分满分,以单人赛积分第二名的成绩拿到海选赛最后一天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