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偏要去喂猪
时柏在长刀里的戏份不算太多,一个多月的拍摄期加上前期二十来天的武术培训,总共才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杀青的时候,盛夏的闷热还没散尽,时柏顶着湿了一身汗的白衫一个人转了三趟公交,才在傍晚回到了位于老城区的筒子楼。
阴暗潮湿的楼道里传来楼下夫妻熟悉的叫骂声,间或掺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小孩的哭闹不绝于耳。
时柏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不出意料地被空气中泛起的霉味呛了几下。
客厅里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桌面上落了一层灰,显然是两个月没人回来过。
"哟,小时回来啦。"隔壁刚下班的女主人路过,往里看了一眼亮着的灯,面带喜色地顺了句:"记得让你妈赶紧回来签字啊,整个楼就剩你们几家了,别为了多争那几个拆迁费耽误了大家的进度哎。"
时柏打开风扇,散了散霉味,就将整个人窝在沙发上,仿佛切断了楼道里一切吵杂声。
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刚刚拍了个通宵,一直到次日中午才结束,紧接着就挤了三趟公交才赶到家,一直到现在已经两天一夜没睡的时柏精神有些恹恹的,昏昏欲睡却被一条接一条的信息打断。
时柏烦躁地点开手机,点开陈明深头像上的小红点。
"怎么提前走了晚上还有杀青宴。"两个小时前的消息。
"回去先睡一觉也好,明天上午再去找你,和你说一下艺考的事。"半个小时前的消息。
"早点睡,别喝酒。"这条是刚刚才发的。
时柏说不出什么心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陈明深多管闲事。
六个小时前,刚刚拍完最后一场重头戏的两人妆发还没卸,就坐在布景用的石桌上吃盒饭。
"过两天就开学了吧"陈明深问时柏。
时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早就辍学了。"
陈明深皱了下眉。
时柏怕他对自己这个"不良少年"又要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说教,赶紧打断陈明深正要开口说的话,"早些年经常被抓去拍童装广告,旷课太多了,学习跟不上,跟同学也不熟,干脆就辍学了,反正我爸妈也不是很想让我接着读书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爸妈都不管了,你一个外人就别来多管闲事了。
"艺校对文化课成绩要求不高,明天帮你找几个老师培训一年,学总是要接着上的。"陈明深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地意思。
时柏将手中的一次性筷子捏来捏去,半晌才道:"不用你管。"
时柏盯着陈明深发给他的这三条消息,看了又看,最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才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时柏就醒了,冲完澡后,莫名其妙地带着份期待的心情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然后才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等待,不过等到了太阳落山,也没等到陈明深约定好的见面。
时柏一开始觉得对方可能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在对话框编辑了好几次自家的地址,又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没发。
后来过了几天,陈明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和他联系过。
时柏忍了一周,才给对方发了句:
"在"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回了句:
"请问你是"
时柏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晌。
久久没等到回复的那边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不好意思,前两天手机格式化了,又没有备注,一时没记起来。"
时柏嘲讽地冷笑一声,将对方的联系方式全加入了黑名单,然后又窝到沙发上,开了一瓶酒,闷头就喝了起来。
之后的两个月,林女士只回来过一次,拿了六百万的拆迁费后又匆匆走了。
临走前,才像是想起来什么,留下一句:
"哦对了,前阵子你爷爷打电话来说是想你爸和你了,他这人也是老糊涂了,你爸要是回村,还不得被那群人把皮给扒了,过两天你自己回去看看他吧,可别和人说你是时光耀的儿子。"
林女士说完就心情不错地走了,估计这笔拆迁费够他们挥霍一段时间了,短时间内时柏应该不会再见到他的便宜父母,时柏想。
时柏对他爷爷的印象并不深刻,唯一有记忆的只有剩下自己四、五岁时被爷爷家猪圈里的母猪咬破了头皮的事,后来他的便宜父亲欠下全村巨额赌债跑路了,他们一家三口也因此再也没回去过。
在某个挖土机轰鸣作响的清晨,时柏终于动了动酸疼的脖颈,简单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间住了十多年的筒子楼。
站在火车站前,不知往何处而去的时柏看着拥挤的人流,抛了一枚硬币。
硬币反面朝上,银灰色的菊花绽放在水泥地上。
时柏最终还是买了一张回爷爷老家的车票,即使他对这个老家的印象只有一头母猪。
回到老家的时柏在村口买了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才初秋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和他父亲并不相象的眼睛。
进村后,时柏才得知爷爷已经去世快四个月了,算算时间,刚好是上次给林女士打完电话后的第五天。
村里人凑钱给他爷爷办了个简单的葬礼,就埋在村后山头的祖坟里了。
"哎,这时家大爷一辈子行善积德,怎么就摊上了那么个儿子。"
"就是啊,那个挨千刀的时光耀明明是咱们村里人看着长大的,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干得却尽不是人事!"
"可怜这时家大爷,到死也没个儿孙来收尸,还得托远方亲戚来料理后事。"
自称是爷爷远方亲戚的时柏此时正站在猪圈外,拿着刚折的狗尾巴草逗猪。
猪圈里的猪早就换了好几茬了,但时柏仍是一眼看到了那只已经十几岁高龄却仍鼓着一圈肚子的母猪。
哦,就是小时候啃破他头皮的那只母猪。
"嘿,你别说时家大爷当年买的这只母猪可真是赚了,这都十几岁了吧,居然还能生。"刚刚正在屋子里聊天的一位村民见时柏在这里发呆,便凑上来随口搭话。
时柏就这么在村里住了下来,先是把猪圈里的猪都卖了,还了爷爷办葬礼的钱,只留下了那只怀孕的高龄母猪。
最后,他去村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办了转学手续,接着读高三。
时柏就这么过上了上学、喂猪两点一线的平淡生活。
之前时柏和陈明深说自己辍学了,其实也不太准确,确切的说是他的户籍还在老家,在h市并不能参加高考,而向来不关心他学习的父母自然也是到高三才知道这件事的,当然知道了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
"这么麻烦,干脆别读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跑几个模特广告赚钱。"
后来的两年里,时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边应付上门追债的高利贷,一边酗酒度日,偶尔接一些某宝服装模特的活赚点生活费。而陈明深好像是这两年里,唯一劝他继续读书的人。
哦,当然,贵人多忘事的陈大明星早就忘了他时柏是谁了。
时柏刚写完作业,正在给猪圈里仅剩的那只母猪布置产房,想到陈明深,不由得愤愤地拍了一下母猪的屁股。
母猪受了惊,十几岁的高龄愣是嚎出了壮年的气势,猛地冲出了半敞开的栅栏。
时柏只能十分没形象地去追他目前最值钱的东西一一这头深夜狂奔的母猪。
追着追着,眼看着这只英勇异常的高龄母猪冲撞着闯进了一圈人群,撞得人仰马翻。
时柏硬着头皮匆忙道歉,一边不敢停歇,趁机猛地扑上去抱住母猪圆滚滚的身体。
母猪终于在时柏的死命拉扯下停住了,时柏松了一口气,却觉得眼下的情景不太对劲。
母猪的身下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时柏借着稀薄的月光仔细看了看。
哦,是陈明深。
"嗨,好久不见。"时柏趴在母猪背上,一手抱着母猪,一手朝被压在母猪身下的陈明深打了个招呼。
时柏骑着猪,猪骑着陈明深,两人一猪尴尬地对视着,气氛一度十分胶着。
"怎么在这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最后还是陈明深率先打破了沉默,双手抬起猪,从自己身上搬到了一旁。
时柏也跟着猪被抬起,最后落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不知怎地,时柏脑中突然浮现出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
"叫你好好读书,你偏要去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