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夏蕰接过林遥递过来的数学卷子，把它和其他几张一起放进书包里收好。
利落地拉好拉链，她背上书包出了教室。
刚从厕所出来的李理迎面看见她，有些意外，“班长，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夏蕰看到他后，冲人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有点事儿，先走了。”
李理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着急回家，眼里露出几分好奇，“走这么快？”
一声嘟囔小的可怜，早就走开的夏蕰自然听不见。
她小心避着人下楼梯，耳边的喧嚣被放大了数倍。
这会儿正是着急回家的时候，乌泱泱的人挤在狭窄的楼梯间，摩肩接踵，别管熟不熟悉，愿不愿意。
夏蕰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踩实台阶上，繁杂琐碎的信息被屏蔽干净，连有人隔着人层和自己打招呼也没听见。
出了楼梯口，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
太阳早已西落，所以眼睛很快适应了与楼梯内差别不大的亮度。
刚才还着急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微仰着头，迫切的目光在蓝白人海中不停探寻，直到发现目标人物。
“林野朝。”
一路小跑的夏蕰突然感到肋骨下传来一阵抽痛，许是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呼吸不稳引起的岔气。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地方，弓着身子站在原地等着人转身。
她确定走在前面的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两个人本来就是一步之遥，连他周围都有听到动静回头看的。
可是林野朝，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处在熙攘人群的夏蕰不想引人注目，她小心控制着呼吸频率，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校门，同学们朝四面八方散去，林野朝的校服外套才被蓄谋已久的人扯住，他被迫停在原地。
停下脚步的人并未有多余的动作，直到对方开始说话，他才慢慢转身。
夏蕰松开他的衣服，竭力忽视腰腹的疼痛，看到一月未见的熟悉眼神后，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你刚才没听到我叫你吗？”
林野朝静静地看着她，如同两个人在苏琴办公室的初见，不含任何情绪。
现在想想，无论当时在办公室站在他对面的是谁，男生女生，林野朝大概都会用这种“固定”的眼神看着对方。
就像近些年流行的人工智能，这是他拥有的最成熟的代码，最简单的功能，俗称：出厂设置。
好在，这么些天，夏蕰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
“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开心，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是不是因为成绩没考好，不开心？”怕刺伤对方的自尊心，夏蕰说话时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和音调，一直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片刻未离。
这番体贴，并没有得到林野朝的任何回馈。
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夏蕰都没有退缩，现在自然也不会。
更不用说，这一次，她还是抱了把一切都说开的决心来的。
尽管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怯，夏蕰还是坚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全部的安慰，“虽然你其他的成绩一般，可是你数学是全校第一，这是很厉害的。”
“离高考还有很长时间，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只要用心，一定能做到。”
“虽然我学习不是很厉害，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切努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夏蕰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像高考励志大会的低级讲师，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笑意。
为了避免林野朝有心理负担，她把自己在路上刚想到提议讲了出来：“反正你数学成绩那么好，我和祝贺一点儿都不吃亏。”
看他表情有所松动，夏蕰紧接着说：“你应该能感受到吧，我和祝贺我们都很想和你做……”
“这与你无关，救世主。”
即将脱口而出的“朋友”两个字，就这样被堵在了夏蕰的喉头，进退两难。
一句比他的表情恶劣千百倍的话，被林野朝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砸进夏蕰的心口。
僵楞在地的夏蕰突然想到自己吃柚子的模样：她吃柚子时，习惯将果肉一粒一粒地吃。她以前每次都吃得很开心，可却从未想过，柚子原来会这么疼。
林野朝没去管她因为无措窘迫而变的惨白失神的脸，他伸手按了下自己的帽檐，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夏蕰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她先是半眨了下，又立刻低下头抬起胳膊，轻轻揉了揉眼睛。
这个时候，还未回家的人只剩下零星几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看到她，也只以为这女生是眼睛里进了东西。
从小卖部赶过来的长发女生一出校门，就看到了她，：可能是因为低头，少女的马尾从一侧跑到胸前，她抬手抚了两下脸，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见状，女生赶紧跑到等自己半天的赵宇面前邀功，“宇子，快看，你女神！”
赵宇没去看她指示的方向，反应也不如平时那般兴奋，只是淡淡地奥了一声。
女生把巧克力雪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唔！你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赵宇粗鲁地撤了下自己被书包肩带压住的领口，表情有点不耐烦，“没事儿打什么招呼？”
“那你刚才也不等我，直接跑来校门口干嘛，要不是李理告诉我你在这等着，我今天岂不是要逮不到你了。”巧克力脆皮上的霜黏住女生的舌尖，让她不得不像个大舌头一样讲话，“你对你女神不是跟安了雷达一样嘛，这回离这么近，你都没看见？”
“吃雪糕还堵不上你的嘴！”赵宇懒得跟她磨叽，不再压着自己的步子。
“抽什么疯……”女生举着半个雪糕，一脸懵逼，“大哥，你等等我行不行！”
追上人之后，长发女生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想问的事，态度立马支棱了起来，“对了，我上次托你办的事儿，你是不是忘了？”
“什么事？”
“哎？”女生的话音突然高亢了起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啊！”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我给你交三个月网费，你帮我拿到那个林野朝的联系方式。”
见他皱着眉头，女生不确定地问：“你不会忘了吧？”
“嗯……”他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
“那我的网费算什么？白给？”
“我还给你。”
“我不要。”
“你就去帮我问问呗。”
憋了半天的赵宇突然爆发，冲着身边人一顿输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你知道他什么脾气性格吗？”
“别人都不理他，偏你上赶着去！”
长发女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一时被吓住，再开口说话时，语气变得有些结巴，“不是……你怎么啦？”
“那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要认识人家嘛，之后我们可以慢慢了解啊。”
“还有……我管别人干什么，我看他顺眼，我好奇，我就想认识他。”
“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说着说着，女生心底也涌起了一股无名火，搭了钱事没办成，还要在这儿被人叽歪，凭什么呀？
“你要是弄不来，我找别人去弄。”
“随便你。”赵宇说完，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上去，关门。
望着快速驶去的出租车，被甩在后面的女生一脸的莫名其妙，反应过来之后，她对着远去的车大吼一声：“赵宇，你个狗东西！”
她气的在原地打转，可是赵宇坐的那辆车已经汇进了车流，早没影了。
因为今天要开家长会，高二整个年级都提前放了学。
和往常每一次家长会一样，夏蕰没有回家，留在班里协助。
说是协助，其实也就是负责一下签到表，告知一下家长自家孩子的座位，分发一下每个人的成绩条，再当当吉祥物。
苏琴临时有点事儿，被校长叫走了，所以班里目前只有她自己，把材料准备好之后，她安心坐在自己位置上等着学生家长的到来。
第一个来的，是赵宇她妈。
“阿姨。”
“哎，夏蕰一个人在这儿呢。”
夏蕰站起来，把笔递过去，“您在这签一下名字。”
“听赵宇说你们班又来了位新同学，所以这次我们家小宇排名前了一位。”
“昂。”
这张签到表是按照第一次入学的考试成绩打的，所以之前，赵宇的名字是最后一个。
现在最后一个是林野朝，他自成一行。
赵宇他妈还想和夏蕰多说几句，结果陆陆续续进来不少家长，她只能作罢。
基本上第一次来开家长会的人是谁，后面还是谁，不会怎么变了。所以这么久，大家也都熟了。见到夏蕰叔叔阿姨的喊，纷纷夸她有礼貌。
“夏蕰这次还是第一，成绩保持的可真好。”
“就是，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省心呢，你说。”
“还不用家长来开家长会。”
赵宇妈说到这儿就来气，“你就说我们家赵宇，整天倒数，我还得请假扣钱来给他开家长会，真够气人的。”
“人家夏蕰的家长，想来却不用来。”
“也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这次赵宇进步了？”
“就一名。”
“就他们班新来的这个林……”
“林野朝。”拿着签到表轮转，背对她们的夏蕰随口提醒道。
“对，就这个男生，排在我们家小宇后面。”
“但人家是刚转来的嘛，赵宇都学了多久了，怎么能这么比。”
嘴上这么说着，赵妈妈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差的那一个。
“听我女儿说，这个男生其他科都一般，但是数学考了特别好，满分。”
“估计是偏科。”说到这，赵宇妈把夏蕰喊到跟前儿，好奇地打听这个儿子的竞争者，“夏蕰，这孩子是真偏科啊，还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太清楚。”
“听说，这个小孩性子有点……闷，是吧。”差点把孩子学的话说出来的家长，磕巴了一下。
夏蕰低头卡看着写的差不多的签到表，轻声一嗯。
看到苏琴进门，本来还在热聊的家长们歇了动静，夏蕰拿着签的差不多的表单，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每次开家长会的内容都差不多，说说班级整体情况，讲讲成绩变化特别大的学生，再说一下学校下一阶段的计划，最后再回答一下家长的问题。
夏蕰听到一半，拿笔在自己相对的签名框里，填了两个字：夏蕰。
随后，她的视线停到了表格空白的地方。
流程成熟，内容简单，家长会没多久就结束了。
“辛苦你了，苏老师，把孩子交给你我们都放心。”
“是啊，还有夏蕰，这个班长当的多称职，要是我们家那臭小子，估计早就要急着回家啦。”
夏蕰笑了笑，没说话。
家长们走完之后，班里静了下来，夏蕰拿着签到表，交给苏琴。
“老师，林野朝的家长没来？”
“哦，这个我知道。”苏琴正站在讲台上收拢刚才用过的资料，接过成绩表后，她想到一件事，“对了，以后我直接和他监护人联系，签名表的事以后不用管啦。”
夏蕰想到空白的签名框，哦了一声。
“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
“路上小心点啊。”
“好，老师再见。”
什么叫以后不用管了？
难道以后林野朝的爸妈都不会来开家长会吗？
一想到林野朝，夏蕰就想到他那天拒绝的话。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三个再没一起吃过饭，祝贺和她也没了不用抢不用占就有位置吃饭的机会。
这两天他们都是和陈蔓，还有她一个初中同学一起吃的。
对于她终于不和林野朝凑在一起这件事，陈蔓深感欣慰，一连两天都请她和祝贺喝东西，还不能拒绝。
她晚上坐公车回家的时候，瞧见过林野朝，还是那幅样子，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寻到。
他处于人潮之中，又把所有人隔除在外。
在班里就更不用说了，这下自己不去打扰他，估计人家正乐得清静。
至于祝贺，还算是适应了这件事，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我隐约有点准备，因为虽然朝哥和你当时一样冷脸不说话，但是你当时第三天就分给我小面包了呀！
“朝哥却一直忽冷忽热的。不对，他没热过。”
“你当时是害羞，朝哥怎么样也不能是害羞吧？”
“虽然……算了，交朋友这种事也不能勉强。”
这么一算，目前耿耿于怀的，只有她自己。
救世主？
还不如说不待见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