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贺春言回到家,净了手,换了身浅色的衣裳就去见母亲了。
她母亲正在斜倚在榻上假寐,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她,一脸笑意:“娘的言姐儿越长越好看了,京城这地方实在养人,丫鬟打了帘子,险些没认出来…”
“是么?许是京城的太阳没那么烈,人容易白净,娘今日感觉怎么样,爹今日不是休沐,怎么不见他?”
她母亲笑着说:“这京城风水好,我这些日子感觉好了许多,你爹和同僚今日有个诗会,带着朗哥一块玩去了…”
贺春言心里实在好奇,京城升官并不容易,一个官缺,盯的人不少,贺家当然和其他人一样上下打点过,家里账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两银子,但使的力气并不算多,只能是爹的旧日同窗齐心协力把他弄上来了。
贺谦的运气和人缘实在是令人费解。
京城里的官儿只有少半数是正经科举考上的,其余多半走关系,有捐纳的,有走荫封的,她爹能在进国子监,花的钱并不算多,可能还是因为贺谦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进士出身,这年头进士可不好考。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贺春言对着镜子里瞧,铜镜里一个清丽女孩,自来到京城以后,她身子清瘦了许多,肤色也白净了,母亲又给她添置了许多首饰衣服,确实看上去像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了。
她打开账本,又听后院管事的王妈妈说,西边围墙下被狗刨了狗洞,今日两个下人正在擂砖堵上,不知是什么原因墙倒了,压坏了腿,周相家的管家来说是他们来修,因是他家放了些旧物靠墙的缘故。
墙倒了?
“人没事吧?可给请了大夫看过,药费什么的我们来出,可别留下伤。”
王妈妈点点头:“已经请了大夫,人没什么事,腿也没有伤到骨头,修养上半个月就好了,那墙倒了才知道是土墙,当初老太爷建的时候,墙也做矮做的薄。”
贺春言点点头,想起来后院西边栽种着一颗杏树,最近春深日暖,杏花开的最早。
“那杏树可是开了?”
王妈妈点头说是:“今年的杏花格外的好,好多小丫鬟去折了簪在头上呢,姑娘要过去看看吗?”
“好啊,今年也没时间去踏春,就赏赏花去。”
此时刚过酉时,金红色的阳光逐渐黯淡下来,暮色四合,能听到周相府养的几只会唱歌的鸟儿,十几年的老杏树开的正旺,密密的花朵压在枝干上。
花朵太旺了,已经到了落的时候。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贺春言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现代耳熟能详的诗句。
冷不丁的,一个男声响起。
“好诗句,真乃诗情画意,可是贺大人的新作?”
贺春言才想起,朝代不一样,不过,这谁啊?
王妈妈出声道:“对面是谁?怎么偷听姑娘家说话?”
“失礼失礼,在下是谢六郎,周太师的外孙,不过这不是贺家妹妹?”
贺春言一时有些无语,谢六郎你不是最守礼的人吗?
“是我,谢六郎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也是赏花?”
“这是我住的院子,刚抄书抄的眼睛乏了 ,看到这杏花开的好,便想做两句诗,便听到贺妹妹这佳句,是贺妹妹所作?王绅最喜欢杏花,要是他听到,一定很欢喜…”
贺春言急忙解释:“不不不,是我幼时在西北听来的,是个落第举子踏春所作,我也不知姓谁名谁…”
“这般才气的举子,一定会考中的,他日定要结交。”
“谢家哥哥在这里赏花,我今日头晕,先回房了…”
贺春言回自己院子里去,心中难免有些疑惑,王妈妈是家里的老人,从小在京里长大,于是问她:“谢六郎不应该在昭明坊那边住吗,武安侯府是陛下赐的,我记得也在那边,怎么常在周太师家里看到他?”
“老侯爷的三个儿子只有二儿子出息些,但十六年前在西北战死,谢六郎就是他的儿子,是个遗腹子,生下他不到半年母亲也染病走了,确实是他大伯将他养大,只是周相只有这个外孙,所以常常将他接过来,数着日子比在武安侯家住的还久些…”
“他都十七了,怎么还未娶妻?”贺春言见过谢景初,不说他性格也算是美男子了。
王妈妈笑道:“谢六郎没了父母,有些人说他八字硬,幼时也订过亲,订的是中原袁氏的姑娘,只是那姑娘长到七八岁也生病没了,等他大了,性格有些古怪,京城的女儿们更喜欢王家二郎那样的。”
王妈妈说古怪,大概是古板爹味吧,少年老成,长的也不符合时下审美,怪不得还没有姑娘喜欢。
“王家二郎啊…”
贺春言想,王绅这么受欢迎,这门亲事若黄了,简直天经地义。
刚准备坐下写今日作业,就听见她爹已经进了院子。
“言姐儿,言姐儿,你们别扶我 ,我还没醉呢,我来跟我女儿说说话…”
贺春言赶紧出门搀扶她酒醉归家的爹,一边问旁边的小厮:“朗哥儿呢……”
“小少爷被喂了几口果酿,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
朗哥儿才几岁?
贺春言刚想质问她爹,就看见他爹已经泪眼朦胧:“言姐儿,你如今都这么大了,爹爹还记得你小时候…”
又是这些陈年废话,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爹除了才华出众意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那些同窗师兄弟对他照顾有加,无论是被贬还是升迁,他那些同窗都为他上下打点,真当他是亲兄弟了。
“你莫生气,爹都不怪你拿了《游志续编》去送王绅,那本虽然好几十两银子,在西北都能买个小宅院了,罢了,本来就是给你添置的嫁妆,提前给了他王家,也让王绅那小子高看你两眼…”
这么贵,想起来贺谦买孤本买古籍花的钱,贺春言又想骂人了。
幸亏王绅没有收下,要不她当真心疼。
“我要他高看我干什么,那书他也没收,被谢六郎借走了,明日就还。”
“谢六郎?谢景初,那年轻人不错,知轻重,就是名声一般,门第也有些高了,权贵之家深似海,不如王绅…”
“爹,你想什么呢?你不是说这婚事还可以再等两年吗?急什么?”
“我说过这话吗?别人家的婚事都是父母订好才告诉儿女,我知道你主意正,不是来跟你商量了嘛,若是王绅不行,爹还有许多同窗,那些人的儿子也正当年,你林叔叔家的长子还是解元,庞伯伯的儿子才十六岁已经身高八尺,英伟出众…”
贺春言在一边坐着,听到这些就烦:“爹,这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国子监呢…”
贺谦点点头,神色也清明了许多,小厮刚准备扶着他,他摆摆手,走出门没两步就又折返回来:“忘了,忘了,正事儿忘跟你说了,青山书院开设女学,我跟你林伯伯说好了,你到时候也跟着王娇她们一起去…”
“青山书院可是要考试的,我怎么可能考的进去…”
“放心,爹知道你几斤几两,这不是给你去问你林伯伯了嘛,他虽然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不是吗?何况他收了我两本孤本,怎么好意思不让你进…”
闹半天,今天是为了她走关系去了。
“……你确定收下你的书,就是可以的意思吗?”
贺谦大手一挥:“当然了,你林伯伯和我胜似亲兄弟,照顾侄女名正言顺…”
独留贺春言一个人无语凝噎,他爹这个人,简直凤凰男中的凤凰男。
第二天,乔月影听到她也去考青山书院的时候,两颗星子似的眼睛开心的眨了几下。
“太好了,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那要考试啊,以咱们的学问…”贺春言不懂她一个学渣有什么好开心的。
乔月影看着她皱眉:“开办女学是皇后娘娘开恩,但毕竟男女大防,所以京中只有几个学舍开了女学,其中只有青山书院要考试,我们俩的学问虽然不济,可这京中多的是女儿不认字不读书的,怎会考不进?…再说皇后娘娘的妹妹是我小姑母的嫂子,已经跟林山长打过招呼了…”
得,京城真是人情社会。
“王伯父也和青山书院的山长交好,为何王娇那样发奋?”
乔月影把她拉到一边,隔开其他两位姑娘:“你有所不知,青山书院每次考试结束,都会发榜,前五名的名次会对着名字单独一列,其余人不分先后排名,她这么上进,自然是想上榜。”
“上榜很难吗?你不是说还有许多人不读书不认字吗?”贺春言不清楚这京中有多少女儿要去青山书院考试。
“自然是难的,这次考试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女孩们,刨过不让女孩读书的人家,就算有些人订亲不去,也有上百人,青山书院本就是大名鼎鼎,里面男子都是最差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权贵宗亲之女也不少,她们从小就被精心教养,若要考前五名,怎么不难?”
“……”
“也太激烈了吧,那我进去岂不天天垫底,天长日久的,我受不了…”贺春言连忙摆手。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她们爹都考不了进士,她们又怎么会爱读书?我不就是典型,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进士的孩子就是会读书…”
贺春言:“月影,你人这么好,以后这话不要说了,免的人打你。”
乔月影为了她也要考书院的事,拉着她下了学去逛街,说了许多京城的事。
“王娇那人跟她母亲一模一样,争强好胜爱比较,从小在京城里,就是捧着看不上她的,踩着她看不上的,一门心思想要嫁个高门…”
“你怎么知道?”贺春言捧着刚刚买来的红豆饼,香甜软糯。
“因为她天天踩着我呗,我们武将家里出身的她都看不上,说起来,你和我这么投缘我都很意外,我本来以为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清高女子呢…”
贺春言声音大了些:“我怎么不算饱读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