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做戏
生完孩子后的卫嬿婉总觉得浑身发冷,炎炎烈日照的宫里暖融融的,只有卫嬿婉,脸色苍白,手脚冰凉,除了每日固定要泡的药浴,晚上还要用汤婆子。
太后送来的奶娘十分管用,不仅将璟妧照顾的十分妥帖,还会给卫嬿婉按摩,推拿,短短二十几天肚子就看不出生产的迹象,就连身上的皮肤都白了许多,整个人楚楚可怜又带点不谙世事,比起如懿那朵风干的老菊花,她则更像一朵水灵灵的小白莲。
可不是白莲吗?装可怜,扮柔弱,可叫她玩的明明白白的,卫嬿婉自嘲一笑,手上的针线也停了一下。
“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坐在床边帮她整理针线篓子的奶嬷嬷问上一句,旁边抱着璟妧的嬷嬷也停下看她,本来没事的卫嬿婉又装上了,她神情凄婉的看向窗外:“嬷嬷,今日从晨起时,宫里宫外的号角声,打鞭声都没停下过,这么热闹,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和敬公主回宫了。”抱着璟妧的奶嬷嬷一边颠着孩子,一边回她:“今天趁着七公主和您都睡着,奴才偷偷出去瞧了一眼。”
“那阵仗可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宫女太监侍卫,光轿子步撵都比咱们宫里的皇后仪仗还奢华。”
说到这她嘴里又啧啧了两声:“这会儿应该去见过皇后娘娘了,别说,这嫡出的公主碰上继后,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
话说到一半,帮卫嬿婉理线的奶嬷嬷一脚踩在她脚上,在她不服气要说话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看向卫嬿婉:“主儿,甭管是和敬公主,还是皇后,那都是她们的事,娘娘只管打理好自己的永寿宫,好好调养身体,过几年为皇上生个小阿哥才是正经的。”
卫嬿婉点着头,手里又开始绣小老虎的肚兜,那奶嬷嬷就笑了:“主儿这二十来天,绣了有十几个肚兜了,都是各式各样的小老虎,小狮子,虽说看上去憨态可掬,但到底是给公主穿的,不如花啊草啊,看着文静贤淑。”
“从您生完孩子第三天,手能拿起针就开始绣,从里衣里裤,再到肚兜老虎鞋,月子里不能动针线,会伤眼睛的,您现在年轻,等将来年纪大了,可怎么办那?”
卫嬿婉笑笑不说话,春蝉正好端着一碗刚蒸好的鸡蛋羹和两盘小青菜进来,让宫女支了小桌子摆在床上,两个嬷嬷让开,澜翠端着餐盒在门口道:“两位嬷嬷来外间吃吧,七公主奴婢抱一会儿,嬷嬷也好歇歇胳膊。”
说是里间外间,其实中间就隔了镂空的木架和一扇屏风,两位嬷嬷坐在桌边吃着摆好的饭菜,有菜有肉还有汤,虽然四菜一汤,但是量大,肉也多,对比炩妃小桌上的饭菜,她们心里一直犯嘀咕,到底是不敢问什么,只能每次吃饭都伸长了耳朵往里听。
“主儿,您这刚生完孩子,吃的又不见荤腥儿,身子怎么受得了啊?”春蝉朝外边看一眼,声音压低,却又保证屋外能听到:“您还不如学学皇后,人家不就是找了个借口把接生嬷嬷和宫女太监的钱全都扣了吗?您这不仅不克扣,还翻倍的赏,私库里的钱都见了底……”
“住口。”卫嬿婉声音略大,看了眼外面,好像很怕被听到似的小声道:“春蝉,不可妄议皇后。”
“皇后,不管做什么,都是皇后。她不仅仅代表自己,还代表了皇上和皇太后的脸面,无论是皇上也好,还是太后也好,都对本宫有恩,本宫只有努力维护的份,绝不能,也不允许有人打了他们的脸。”
“可是主儿,当初那个田姥姥家里有个生病的女儿,正等着钱救命呢,皇后不由分说就扣了人家十两银子,人哭哭啼啼的遇上您才有了活路,您明明是做了好事,为什么还要被皇后反咬一口,奴婢不服。”
春蝉面色不好的坐在一边给卫嬿婉布菜,卫嬿婉吃了没两口就叹口气将筷子放在桌子上:“是本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本宫胆子小,又没什么成算,本来额娘教养我,就是往小门小户嫁的,别人家的姑娘学习管家,御下,掌权,算账,我额娘只告诉我要听婆婆话,要听夫君的话,如今成了皇上的女人才发现,光听话是没用的,这宫里这么多女人,这么多是非,躲又躲不过,看又看不明白。”
“近些日,本宫也总想,若是当初知道田姥姥是给皇后娘娘接生的嬷嬷,本宫还会不会问她为何而哭,会不会一时不忍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可是想了很久很久,本宫觉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钱给她。正如,如果有一日,本宫走投无路了,我也希望有个人能救救我的孩子,为人父母的,生了她,就要为她拼命。”
说到这里,卫嬿婉掉了几滴泪,澜翠将璟妧递给她,卫嬿婉哭着将额头贴在璟妧的头上,眼泪一滴又一滴,烫的璟妧也跟着哭起来,两个嬷嬷惊的放下筷子就想进来抱孩子,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眼酸。
卫嬿婉好似没发现她们,她低着头抱着孩子,脸向里侧着,看不清全部表情,声音哭的哑哑的:“孩子,别怪额娘心狠。”
“额娘是个不中用的,当宫女时没好去处,好不容易攒了三十两银子被调到大阿哥处,因为愉嫔一句话,额娘就去了辛者库,又因为长得像皇后娘娘被嘉妃欺负,被滚烫的洗脚水烫,被烛台的蜡油烫,眼泪拌饭额娘吃了整整五年。”
“额娘的额娘,就是你的外婆说,额娘不中用,是个废物,可是没人教额娘被欺负了该怎么办,也没人教额娘该怎么讨夫君喜欢,你阿玛喜欢昆曲,额娘学了好久才学会,得了你阿玛一个笑脸,可皇后娘娘和后宫其他妃子,笑了额娘好久好久。”
“因为额娘生个孩子,你外祖母没有了,你舅舅也没有了,都怪我,都怪我,我不敢问皇后为什么要笑话我,我以为当了皇帝的女人就该让皇帝高兴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射箭,学了也要被笑话。所以我就问你外祖母,我以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孩子啊,你命苦,摊上我这样的额娘,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招人厌。只有跟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学问多,又很聪慧,而且她老人家养出来的公主人品,性格,各方面都是万里挑一,你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以后才会有出路。”
“至于我这个额娘,你就忘了吧,不用记得我。”
卫嬿婉抱着孩子哭的情难自已,前面带着点做戏,后面就是前世今生的璟妧来回交替在她怀里,一时没忍住,心口剧痛:“儿啊,长大了,要成为太后娘娘那样敏锐聪慧的人,不要学额娘,活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活好,谁也没留住。”
春蝉看卫嬿婉哭成这样,以为她是真的伤心了,扑在床边也跟着哭:“娘娘不要这样说,您看您给公主绣的肚兜和鞋子,您看您给太后娘娘绣的抹额,还有您给皇上绣的里衣,每一针一线都是您的心血啊,您没有对不起公主,您给她找了这宫里最大的靠山,太后和皇上都明白您的。”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卫嬿婉轻轻吻了吻璟妧的额头:孩子,上辈子我生你,你却不认我。这辈子我用你来换我一个妃位,你我母子情分到此为止,你终究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没办法再如前世般爱你。
澜翠接过卫嬿婉怀中璟妧递给奶嬷嬷,春蝉扶卫嬿婉躺下,卫嬿婉缓缓侧身,像是哭晕过去一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