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定音
虞兰珠到达燕王府之后,直接就赶往了姑姑燕王妃的寝殿。
她在燕王妃的寝殿一向是畅通无阻。
门外侍女看到她,立刻就打开了刻着浮雕的门扉。
虞兰珠跨进寝殿,虽然有众多侍女侍立其中,可并未看到燕王妃的身影。
她抬脚便往暖阁走去。
昨天后半夜忽然起了大风,天气骤冷,仿佛一夜之间进入了冬天。
虞兰珠向来抗冻,可巨大的温差之下,出门还是加了件衣服。
姑姑虞岚的身体虽然在周神医的调养之下有了起色,可依旧畏惧寒冷。
所以她断定姑姑必然在暖阁。
即便外出,姑姑也一定会回暖阁。
刚行至水晶珠帘前,帘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王爷,帝都跟燕北的气候大不相同……”
听到女子喊出王爷的那一刻,虞兰珠明白燕王赵沉在里面。
她停住了脚步,觑了一眼幽魂。
因为心结之故,虞兰珠来燕王府的频率算不上高,每月顶多来个两回,每回住两天就回宁府。
可五年下来,她在燕王府也算有大半年的光景。
但遇见燕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自她落水之后,短短两个月就见了燕王不下十面,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虞兰珠有自知之明,燕王是特意来见幽魂的。
帘前一位宫装妇人见虞兰珠驻足不前,立刻笑着迎上来福身请安,“王妃得知表姑娘要来,念了表姑娘一整晚呢,现在表姑娘来了,她肯定高兴。王爷也说,表姑娘乃自家人,不必拘束,直接进屋便是。”
虞兰珠笑着还了一个礼。
宫装妇人正是燕王妃身边的陪房何蓉,她是魏国公府中少数对母亲抱有善意的人,虞兰珠对她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
面对何蓉拉着她进屋的举动,虞兰珠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何妈,殿下跟侧妃娘娘好似有事商量,兰珠一个晚辈不合适打扰,我还是先去看看表弟吧。”
虞兰珠天生神力,何蓉知道拉不动她,只好放开了手。
听到虞兰珠提起侧妃娘娘,她忍不住叹息道:“哎,侧妃娘娘也是爱子心切,不过世子都不能违抗圣命,何况二公子呢。”
刚刚那道中气十足女声的主人就是燕王侧妃富氏。
虞兰珠听出了何妈的意思,富氏应该正在试图避免让儿子赵炯去金陵。
何蓉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富氏的理解,只是音量过于大了些,以至于屋里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
为母则刚,富氏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不过声音变低了,还带着一股哀切,“妾身的幼弟是土生土长的燕北人,因为要赴京考取功名,所以不得不前往帝都金陵,可刚到金陵没几天就去了,妾身的兄长也是如此,到了金陵就会无端端地上吐下泻,若非回来的快,恐怕早就步了幼弟的后尘。周神医说这是水土不服之故,都说帝都金陵乃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可是妾身一家偏偏享不了富贵乡的福。”
何蓉听到此话,气得横眉冷竖。
虞兰珠手下微微用力,扯住了就要冲进屋里找富氏理论的何妈。
见何妈冷静下来后,她才掉转脚步往暖阁走去。
虞兰珠理解富氏做母亲的心,可无法容忍她不顾赵炎死活的行为。
在诸多孙辈中,先帝最喜欢赵烬,其次就是赵炎,很早就将他立为了燕王世子。
因着先帝的喜欢,赵炎就一直留在了京城,五岁才来的顺天府。
富氏口口声声自家人是天生苦命,潜台词就是儿子赵炯享不得金陵的福。
反之,生长于金陵的赵炎,自然就享得了金陵的福。
也许富氏仅仅是情急,只想将儿子留在顺天府,没有考虑太多。
可虞兰珠不能不替赵炎考虑。
掀开水晶珠帘,一股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燕王和燕王妃并排坐在临床大炕,富氏则坐在炕下燕王身前的大椅上。
虞兰珠向三位行过晚辈之礼后,没有回避虞岚伸过来的手。
轻握住虞岚的手心,她笑着坐在了虞岚身侧的位置,接着看向对面的富氏。
富氏乃燕地大将富大千的妹妹,跟虞岚是一个类型的美人,相貌极其明艳,只是她气色红润,有一股蓬勃向上的生气。
看外表决定是个爽朗大气的人,说话却喜欢弯绕迂回。
虞兰珠虽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可是作为晚辈,也不好过于直白,半开玩笑地顺着她的话道:“侧妃跟富将军乃自家人,就算您将富将军贬入尘埃,兰珠也不敢多言,可二公子凤子龙孙天生富贵,侧妃怎可替二公子妄自菲薄。”
富氏是个聪明人,瞬间听出虞兰珠玩笑话下的真实含义——富将军乃外人,不想为燕王府而战也就罢了,二公子可是燕王的亲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想能独善其身。
富氏捏紧了手中的丝帕,死胖子好会颠倒黑白是非!
虞家是明明白白地表明站在圣上一方,她哥哥富大千虽然至今未表明立场,可是他仅仅是个卫所的三品指挥使罢了,而且还不能世袭,若想要为后世子孙挣个前程,肯定会跟着王爷走到底的。
顾不得和虞兰珠算账,富氏连忙看向了上首的燕王,就怕燕王心中生了疑心。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虽不想让儿子去京城是真的,可是她哥哥即便对金陵水土不服,也会为了燕王府而战的。
死胖子好毒的一张嘴!
届时她哥哥九死一生为燕王府背水一战,却因为虞兰珠几句挑唆之语埋下祸根,简直是没地说理去。
赵沉向来喜行不怒于色,此时正低头喝茶,看不出任何表情。
富氏心中正惴惴不安时,一旁的虞岚反而率先捏了捏虞兰珠的手,“兰珠不可胡说,富将军一家确实有水土不服的毛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炯儿自小长在燕北,从未出过顺天府,也的确不可大意。”
富大千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可能有二心。
现在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就是看哥哥虞岳坚定站在圣上一边罢了。
若是今后王爷侥幸赢得胜利,虞家不但不能成为炎儿的依靠,还很可能成为攻击炎儿的点儿。
而富大千就成了从龙重臣,赵炯自然水涨船高。
炎儿、炯儿此消彼长之下,未来的太子之位就充满了悬念。
只是现在燕北势弱,燕王府上下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先团结起来共同御敌才是最重要的。
虞岚顾全大局之言,引得赵沉深深看了看她两眼,接着看向了咬牙的富氏,“炯儿乃太/祖之孙深受圣恩,现在圣上有命,岂有推拒之理。”
赵沉语调平淡,却有一锤定音之效。
富氏虽有不甘,也仅仅是红着眼圈擦眼泪,不再做任何争取。
只是她心中异常懊恼,求情不成,又给哥哥埋了隐患。
更郁闷的是,还让虞岚成了好人。
简直比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亏。
这对姑侄一唱一和,如出一辙的黑心眼儿。
……
当得知京城之行非去不可之后,赵炯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怪不得古人有云,来生不愿生在帝王家。
他不过十二岁,才享受燕王府几年好日子啊,就要去送死,太不划算了!
与赵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炎,最初得到消息时,他正在看一本史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神色如常地看完了整本书。
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回旋余地,他依然神色淡然,倚在水榭凭栏,继续饶有兴致地往栏前的池塘一点儿一点儿丢鱼饵,引得一群圆滚滚的锦鲤竞相跃出水面争夺。
看着眼泪鼻涕四流的赵炯,吴宿眼中流露出些鄙视,“二爷并非只有您去,我们世子也会跟你一道前往。”
我们世子淡然面对,您却又哭又闹,都是一个爹生的,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那怎么能一样?”赵炯的双生妹妹赵灿心疼地替哥哥辩驳,“大哥的舅舅魏国公可是圣上最为倚仗的重臣,魏国公又只有大哥一个嫡亲外甥儿,把他宝贝得跟眼珠子般,圣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赵炯哭得越发厉害了,只觉得妹妹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要是有虞岳这么个亲舅舅,当然也能摆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姿态。
赵炎坏得很,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装一波!
赵炯越想越气,看着赵炎倚在栏杆的悠然背影,恶从胆边生。
别看他此时哭得稀里哗啦,却是个暴虐脾气,心中稍有不慎就会动手伤人,他身边侍候的人就没几个不挂彩的。
只不过他刚举起了双手,身旁就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想干什么!”
听到这略带不自然的口音,赵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此时赵炎也转过了身。
赵炯虽然仅是个十二岁少年,却也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健壮体格,不然也不会让人挂彩了。
可在虞兰珠和赵炎面前,他的身板又不够看了。
表姐弟两人双手叉腰,一前一后地将他堵在中央,就好像一只鬣狗夹在两头雄狮之间。
赵炯一下子萎了。
正当他瑟瑟发抖之间,赵灿挤了进来,挡在赵炯身前,“我想哥哥是怕大哥累着,想给大哥捏捏肩膀。”
虞兰珠居高临下地瞟了眼幽魂的“情敌”,“是嘛~”
“妹妹说的对。”赵炯忙不迭地点头承认。
“兰珠表姐,这力度够不够啊。”
“大哥,小弟手艺可好?”
赵氏兄妹尽心地替表姐弟捏着肩膀,面上还殷勤地询问着,心里已经骂开了花儿。
这对黑心肝的表姐弟就知道仗着膀大腰圆欺负他们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