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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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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藤繁茂,一串串青涩果实隐藏于枝叶。

    虞兰珠自以为隐蔽,却不想她对着空气比划的场景,被人尽数收入眼底。

    荷塘对面,高达三层的水榭顶层,燕王跟几个心腹在里面议事。

    宁婺作为燕王贴身侍卫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靠近。

    他站得高,水榭方圆三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懂虞兰珠比划的意思后,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没良心的丫头,老子为你打得头破血流,合着是白打了。”

    虞兰珠虽然天生神力,可姑父虞岳担心她出手过重,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所以一直对她耳提面命禁止她伤人。

    动手一次,禁足三个月,毫无妥协的余地。

    但是打起来难免会失手,于是虞兰珠就想了主意。

    每次虞兰珠要打架了,就会自绑一只手,削弱她的战力,免得把宋词等人真的打出问题。

    宋词显然不能接受她的“好心”,反而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整个人就像咆哮的疯狗一般,咬着虞兰珠不放。

    宋家在京中权势显赫,为宋词鞍前马后的人自然也多。

    更别说里面还有孟文远,这个坏得流脓的狗头军师出馊主意。

    数十个小子对付一个小姑娘竟然用上了车轮战,对付一个小姑娘加个半大小子还要个个击破……

    因此虞兰珠虽然天生神力,可“自废”了大半战斗力。

    即便有秦昭加起来,也是三拳难敌众手,吃亏是大多数时候。

    作为表哥,宁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妹挨揍。

    三人中,他最为年长,身手又厉害。

    宋词、孟文远等人的拳脚大半都往他身上招呼,剩下小部分才落到秦昭头上。

    至于虞兰珠,毕竟是个小姑娘,占优势的情况下,一般不揍她。

    如果虞兰珠若能听到宁婺的心声,定会理直气壮地表示——

    我们乃一家人,表哥罩着我,天经地义!

    此时虞兰珠自是不知宁婺的腹诽。

    她正惊疑地看向了幽魂,眼底后面是深深的思索。

    原来在虞兰珠提到秦昭后,幽魂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闪过了复杂之色,有怀念、有讥诮、愧疚,最后却只化为一片深切的怅然。

    虞兰珠观察着幽魂的表情,心底猜测着幽魂跟秦昭的渊源。

    可是她在脑子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想到幽魂究竟是何方人物。

    正当虞兰珠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幽魂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平日波澜无惊的模样。

    “你并不会为了这点幼时的交情就看上秦昭。”幽魂居高临下地看向虞兰珠,语气里也带了点恶意,“何况当年秦昭和你成为朋友,也不过是因为宋家跟秦家是死敌罢了。”

    当今圣上其实是庶出,他的母亲也并非先太子的正妃,仅仅是良娣扶正罢了。

    先太子的嫡长子是郑国公嫡长女,也就是秦昭的同胞姐姐所出,后来因一场风寒夭折。

    太子妃承受不住打击,也在一个月内香消玉殒,去世那年也不过二十岁。

    当时京中传言太子妃和世子死得蹊跷,怀疑是当今太后所为。

    只是宋家势大,先太子又子嗣单薄,所以就不了了之。

    好好的闺女和外孙不明不白地死了,郑国公府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跟宣国公府的结下了死仇。

    所以秦昭照顾虞兰珠未必是出自同情或欣赏,更大的可能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幽魂无言,虞兰珠却看出她内心所想。

    她别开了眼睛,从葡萄架起身走到池塘,湖绿的水面立刻多了一座小山般的身影。

    “无论秦昭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在我受孤立时挺身而出,在我溺水之时救我,这两点已经足以。”虞兰珠望着水中自己都嫌弃的脸,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你这样的绝世美人身边多得是护花使者,也少不了愿为你赴汤蹈火之人,怎么能理解有人会为了一丁点温暖就奋不顾身的行为呢?”

    “我说大小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以前的处境比你差远了,你只是被人笑几句,我可是受尽世人唾骂,我身死那日,我的姐姐都还咒我必遭天谴,没想到她那张嘴就像开了光,我还真被给她咒死了,想必她得意着呢。”

    幽魂的语气微含着哂笑之意,又透着几分毫不在乎的轻佻,虞兰珠却从里面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落寞。

    大概是物伤其类,她的心仿佛遭到了无数重击,疼痛密密匝匝地席卷而来。

    待到翻涌的心绪平静,虞兰珠忽然意识到,假如真若幽魂所讲,为天下人所唾弃,她不可能完全没有耳闻。

    按下心中疑惑,她试探地问道:“你究竟犯了什么众怒,竟会落到这种众叛亲离的下场?”

    幽魂闻言,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她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向虞兰珠,看得虞兰珠心中抑制不住地心悸。

    以为触及到了幽魂的底线,虞兰珠忍不住转个话题时,幽魂的目光移到她的左手。

    她没有回答虞兰珠,轻轻地反问道:“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燕王当年没有来阻止你,究竟会发生什么?”

    “你连这种阴私之事都了若指掌,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圣上的后妃。”虞兰珠不可置信地望向幽魂,眼底闪过一丝隐然的杀意。

    当年之事非但涉及魏国公府兄妹相残,还有宣国公府和燕王府牵涉其中。

    这等见不得人的高门隐密,一旦为世人所知晓,纵然她欲弑兄之事暴露,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算计一个幼年孩童的事情也会公之于众。

    她以为几个知情人定会对当年之事守口如瓶,没想到竟然连幽魂都一清二楚。

    虞兰珠还欲继续追问,不料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朝她飞来。

    她慌忙闪身避过,那东西便一头撞在了葡萄藤上。

    随着一串葡萄掉落地下,虞兰珠定睛细看,竟然是枚约莫二两重的碎银。

    顺着碎银飞来的方向望去,很快就发现了荷塘对岸水榭,站在三楼凭栏望着她的宁婺。

    宁婺经常奉燕王妃之命到周神医处拿药给虞兰珠。

    久而久之,他便明白虞兰珠的暴饮暴食和哑疾是心病。

    见虞兰珠在对着空气比划,误以为她的病情加重,现在又患上了癔症。

    此地人来人往,若被人瞧去,恐怕又起流言蜚语。

    宁婺便扔了块银锭提醒她。

    看到她怒目而视的目光,就知道她已经从癔症中恢复。

    压在心头的阴霾略微散,宁婺听到身后传来桌椅拉动的声音。

    他回头扫了眼,发现跟燕王议事之人正在起身离去,而燕王却朝着外间走来。

    体魄雄健的男人在凭栏前立定。

    燕王的目光淡淡地看了眼对岸的虞兰珠,似乎觉得无甚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宁婺正欲开口,燕王素来波澜无惊的声音先一步在水榭间响起,“婺哥儿,本王刚刚得到消息,草原蛮族近来蠢蠢欲动,恐怕是听闻到了什么消息,本王已经保举你为宁夏卫指挥佥事,三天内你带领一支精兵前往宁夏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踏进中原半步。”

    宁婺闻言面上依旧沉稳,骨子里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因容貌之故,他一直有建功立业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只是他太过年轻,又没有独自领兵的经历,还以为需要一步步熬资历,没想到燕王真的竟然将如此重任直接交于他。

    对于燕王超乎寻常的信任,他没有多言,只是单膝跪地,神情郑重抱拳道:“多谢王爷器重,宁婺定然不负重托。”

    ……

    荷塘清莲亭亭玉立,散发着阵阵清幽之气。

    虞兰珠无心赏荷,心不在焉地喝着白芷带过来的凉茶,漆黑的眼珠时不时地转到幽魂身上。

    虽然幽魂一直表现得无害,但留在身边必然是个隐患。

    她早就有除掉幽魂的想法,只是看到那张与母亲有六分相似的脸时,不知为何她又将念头收了起来。

    可她发觉幽魂知道实在太多了,再三思考后,终于下定决心——幽魂乃已死之人,留在阳世也不是个事儿。

    她要找高人做法,送幽魂早日投胎转世。

    虞兰珠眼中杀机乍现,可当注视着幽魂望着荷塘怔怔出神的落寞倩影,心底的杀意又悄然隐去。

    “小姐,表少爷好像朝着我们过来了。”正当她怀疑幽魂是不是给她施了妖法时,却听到白芷的声音传入耳中,细听之下竟有一丝极易忽视的雀跃。

    虞兰珠怪异地望了白芷一眼。

    白芷似乎预感到虞兰珠会起身,她正在撑开八骨油纸伞,低眉顺眼,表情淡然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露出个玩味笑容后,虞兰珠收回了视线。

    她钻出葡萄架,站在伞下,看着对岸高挑的身影迈着长腿快步而来。

    宁婺生得文文静静,做事却雷厉风行,总有种时不待我的紧迫感,无论做任何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去办好。

    走路也不例外。

    短短数息之后,宁婺便来到了虞兰珠身前。

    顶着太阳快步绕了半个池塘,他的呼吸却未见慌乱急促,唯有额头冒了些薄汗。

    虞兰珠打量着宁婺,由衷感叹,表哥的身体素质真好。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体格,超过普通人许多,却又不似她这般过犹不及。

    表兄妹二人素来话不多,略微寒暄两句,宁婺就提起了自己不日即将远赴宁夏卫之事,末了微顿,“想来一年半载都不能回顺天府。”

    大概走得有些腿软,虞兰珠忍不住退了几步,刚好靠在萄架上,右手不自觉地捋下一串尚未成熟的葡萄。

    前朝大顺的皇室是游牧民族,自从大周立国后,他们便退守草原自称北顺,时不时到中原兴风作浪。

    燕北之地便是抗击北顺第一线,最初是几位王爷和公侯共同镇守此地,先帝晚年大肆诛杀宿将,便只剩秦王、晋王、燕王三位王爷共同掌管此地。

    无奈秦王、晋王生了急病在先帝驾崩的前一个月去世,相当于整个燕北之地已经尽数落入燕王之手。

    反过来说,燕王也必须肩负起保卫大周北境,不让北顺踏入中原半步的义务。

    至于宁夏卫与草原直接接壤,那里条件恶劣,却又易攻难守。

    最重要的是那里原来属于秦王的地盘。

    秦王与先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极深,秦王英年早逝后,虽然当地军民表面臣服于燕王,但心向对朝廷的人不再少数。

    特别是听到舅舅宁绪并不同行后,虞兰珠更是忧心忡忡。

    宁婺人微权轻,又无父辈积攒的威望资历,在那样复杂水深的地方,恐怕难以立足。

    但她亦清楚,宁婺一直在等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回头的。

    思及此处,虞兰珠轻轻用力,手中的葡萄尽数碎成一团浆糊,青色汁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五年来,她一直住在宁家,早就把自己看成宁家的一份子。

    哥哥此去前途未卜,做妹妹的,岂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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