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获救
秦昭叉腰立在船头,闻言立刻向后方望去。
果然见到远处有个身影随河水起伏,顾不得深想,猛地扎入水中,正奋力向前游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扑通下水声,很快余光瞥见两道迅敏的身影宛如游鱼般超过了他。
你们两个北人怎么比我这个南人游得还快!
秦昭顾不得怀疑人生,只是泅水实在是他的弱项,使出吃奶的劲儿,动作始终慢上半拍,很快就远远落后二人。
即将达到时,瞥见那超出普通女子近两倍的身影。
秦昭倒也没有意外,他是个纨绔子弟不假,但常年跟一肚子坏水的孟文远斗智斗勇,对他的话从来只信一分。
更何况夏无忌就在龙舟上,面对嫡妹夏无焉落水,他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虽然猜出落水之人绝非夏无焉,可不知何故,脑中有种极为强烈的直觉,催促着他一定要去救人。
仿佛一旦错过,必然遗憾终生。
秦昭深深扎入水中,加快了游动的速度,打算去助好友们一臂之力,当看清眼前的状况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当好人的代价这般高了吗?”
……
当水流没过虞兰珠的头顶,神智渐渐浑浊。
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的那个下午。
胸膛宛如被利刃剖开般剧痛难言。
她还以为是噩梦,睁开眼后,一柄尖刀竟然真的插在胸膛,入目皆是大片鲜血。
持刀之人看见她苏醒,如同见鬼般惊慌失措地唤人缚住她。
两个与父亲一般高大的男子试图按住她的双手双脚。
在痛苦、恐惧以及愤怒的冲击之下,虚软无力的身体爆发出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澎湃的力量。
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两个助纣为虐的狗腿子,并扼住了他们的脖子。
大概她现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临死前的执念,她觉得收拾起两个狗腿子比记忆中简单多了。
那时她仅仅是个八岁的孩子,每次出击只能控制一人,现在她似乎可以双管齐下……
跟虞兰珠想象中不同,秦昭第一眼看到的是另一种景象。
两个好友的脖子一左一右禁锢在虞兰珠臂膀之间。
此时他们已经昏迷得不知人事,仅凭着本能撕扯缠绕在颈项间的手肘,但也只是螳臂当车,根本就无济于事。
他们扑腾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已经挺直在水中。
秦昭丝毫不敢再耽搁,游到虞兰珠身后,以手作刃劈在她的后颈。
虞兰珠的身体立刻瘫软至他的怀中。
秦昭顿觉一座铁山入怀,差点同她一道儿沉入水中,顾不得抱怨虞兰珠的生得过于扎实。
因为他的两个好友得到解脱后,却正在直直地往下沉去。
此时看得目瞪口呆的孟文远等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夏无忌、范达夫分别救下了秦昭的两个好友,带着他们往龙舟游去。
孟文选则游到虞兰珠身侧,搭了把手,终于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虞兰珠送上了“孟”字龙舟。
龙舟顶多能承载四个成年人的重量。
虞兰珠一个顶俩。
夏无忌、范达夫颇有先见之明,带着秦昭的两个好友游到“秦”字龙舟避难去了。
看着队友们扬长而去的模样,孟文远和秦昭两人面面相觑。
却也也无可奈何,只得懊恼认命,与虞兰珠挤在同一只龙舟上返回终点。
此时虞兰珠仰躺在龙舟上,面如金纸,脉搏若有若无,已经彻底不动了。
秦昭顾不得男女大妨,重重按压她的肚子。
仿若无知无觉的人偶,虞兰珠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鼻息都探不到了。
“我知道一个渡气之法或可以救她。”孟文远的声音慢吞吞地在他身后响起。
“快说!”
一边按压虞兰珠的肚子,一边向她嘴里渡气,如此往复数十之下后,忽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在秦昭耳旁响起。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虞兰珠睫毛微动,吐出大股浊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她平静下来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
在帝都金陵,郑国公府挨着魏国公府,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多有走动。
京城相熟的好友都说他跟虞兰珠自小关系好,可他脑海里从未有过跟虞兰珠相处的记忆。
他只是来了金陵后,才见过虞兰珠几面。
父亲说,他因为一场高烧丢了关于虞兰珠的记忆。
至于为何独独忘了虞兰珠,听说他们当时在闹脾气,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他伤心愤怒过度之下,就忘了虞兰珠。
两年前刚来顺天府时,因为多看了她的表哥宁婺两眼,便挨了他数记老拳,从此两人结下了梁子。
有回他带着两个好友跑到宁家找宁婺的茬,顺道也瞧了瞧传闻跟自己两小无猜的虞兰珠。
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秦昭立刻明白两人肯定不是简简单单的闹脾气。
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比路边的一条狗还要淡漠。
当时他跟两个好友饱受宁婺的冷嘲热讽。
听说宁婺外出后,好友孙缺是个急性子,懒得再和她多言,直接把那本讽刺以宁婺长相为原型的龙阳话本扔到她怀里,不怀好意地请她转交给宁婺。
也许就是因为这次见面的不愉快,后来见面两人都是冷冷淡淡地擦肩而过。
几次见面下来,最深的印象也不过是这么福相的姑娘,脸上怎么半分血色都没有呢。
回想着两人的渊源,秦昭忽然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只见虞兰珠往外指了指。
他顺着莹白的手指望去,便瞧见孟文远正负手背对着二人,一副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模样。
正要拆穿孟文远的伪君子面目,秦昭却直觉不对,总感觉有人在看他。
他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望去,当看清周遭模样,顿时头皮发麻。
他们已经被无数只船给包围了!
秦昭立即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虞兰珠包得严严实实。
刚把虞兰珠扯到背后,在场之人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瞅着他,颇有好感的夏无焉也赫然其中。
看着那松了口气又略带失落的复杂眼神,秦昭顿时急了起来。
他正要解释,哪知虞兰珠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本想躲开,可身体自有想法,双手不受控制地接住分量扎实的虞兰珠。
秦昭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还不忘对着夏无焉道:“夏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不过在救人罢了。”
只是他赤着上身,虞兰珠浑身尽湿,衣衫不整地偎在他怀中,纵使在场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的解释也变得无济于事起来。
河面最为壮丽奢华的大船上,赵沉站在三楼窗边,俯视着不远处宛如闹剧般的“英雄救美”,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只是拇指的玄色扳指却出现了丝丝裂痕。
……
燕王府,兰亭苑。
虞兰珠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像马车来回碾过一般。
尤其是左掌,仿佛被利斧从中劈成两半,剧痛难言。
守在床边的白芷发现她已经醒了,一向平稳无波的脸上露出些惊喜。
不过她素来情绪少于外露,很快又恢复成淡然模样,似乎看出虞兰珠所想,立即轻声道:“姑娘,周神医说你此次用力过度,导致元气大伤,一定要注意休养,切不可再逞强用力。您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未曾进食,是否要吃些东西?”
虞兰珠虽常年与伤痛为伍,但从未像此时这般痛苦。
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对着白芷摇了摇头,虞兰珠又艰难地抬起右手,比划着想要坐起来。
白芷来到她身边已有七年之久,立刻会意,上前轻松地将她扶起,让她半靠在拔步床的花板上,紧接着又从拿来一只软枕塞入她腰后。
虞兰珠起身,看了眼白芷青白的面容,猜出她至今未曾休息过,比划着让她前去休息。
白芷知道她的好意,并未逞强推辞,对着屋内的众多侍女细心交待之后,才快步离去。
目送她走出门外,虞兰珠刚转头望向拔步床前的影子,一个气度雍容的女子如众星拱月般逶迤而来。
“谢天谢地,我的兰珠终于醒了。”女子面上带着欢喜之色,屏退屋内所有的侍女快步走到床前,情不自禁地想把虞兰珠抱入怀中,当看到她那略带疏离回避的目光,女子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可很快又消失不见,顺势拉起了虞兰珠完好的右手,语气温柔:“兰珠,这次多亏有你,不然炎哥儿就危险了。”
燕王妃年近三十,正是一个女人容色最盛之际。
乌泱泱的鬓间插着两只口衔珠结的金凤,外罩红色轻罗大衫,配着织金云霞钑凤纹霞帔,内里套着桃红色金秀团凤纹鞠衣,富贵逼人的衣饰与她那秾丽五官相得益彰。
听着燕王妃絮絮叨叨的关心,虞兰珠神情僵硬地抽回手,余光瞟向燕王妃的身侧。
那里正飘着一个跟燕王妃年龄相近的陌生女子。
更令她奇怪的是,女子的容貌不但跟姑母燕王妃有四成相似,还跟她的母亲宁绾有六成相似。
虞家祖上有鲜卑血统,姑姑的相貌自然带着虞家人浓墨重彩的昳丽,身量丰满持重,宛如奢华夜宴盛放的牡丹,大开大合地展示着自己的美,无论你喜不喜欢,都无法否认它的国色天香。
母亲虽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却生得弱柳扶风,就像饱经江南春色浸润的百合,娇怯地摇曳于晨风雨露之中,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心头,当你察觉之时,它已经在心中落地生根。
姑姑跟母亲都是世上难得一见,并有着强烈个人特质的绝色美人。
但二人的风格截然相反,一个明艳动人,一个风致楚楚。
若是兼有两种美,反而容易丧失辨识度,泯然于众多美人之中。
眼前的女子却将两种互不相干的美融合得极为巧妙。
轮廓既有姑姑浑然天成的立体,五官又如母亲般精雕细琢。
容貌整体偏清丽,却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惊艳,并且是越看越让人无法自拔,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妖异之美,可以说是虞兰珠生平见过容貌最盛的女子。
可是燕王妃却仿佛看不见般,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
女子见到虞兰珠的目光,似乎觉得很有趣,静静微笑起来。
虞兰珠瞬间生出了头晕目眩之感,迷迷糊糊中听到那女子说:“不用试探了,你姑母确实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