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姓名。”
“徐懿惢。”
女警员看着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内心一阵叹息。
“年龄。”
“十六周岁。”
坐在徐懿惢对面的女警员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儿。
小姑娘睁着盈盈的双眸，抿着微白的双唇，眼神怯懦，像只受惊的小鹿。
女警员在心底不禁浮起怜悯之情，下一秒暗暗叹息：“可惜啊……”
她合上笔录，起身出去了。
过了好半天，女警员又回来了，把徐懿惢手上的手铐解了下来，并把困囿她的板子挪开来。
不同之前严肃的状态，换了一张温和亲切的状态。
“小姑娘，你渴不渴？”
徐懿惢一边用没有受伤的手指揉了揉手腕，一边对视上面带微笑，说话特别温柔的女警员。
她忍受着内心的胆怯，强装坚强地说道：“谢谢姐姐，我不渴。”
“这么晚了，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呀？”
徐懿惢看着她，小声说道：“姐姐，我是未成年。”
女警员笑容僵在了脸上，小姑娘虽然表现得很害怕，但方才那句话，却说明她不急不慌，似乎早有准备。
因为徐懿惢身上并没有带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过往犯罪系统里也没有她的指纹。
虽然有她的手机，但设了密码，一时之间无法解开。
于是，警察决定采取问话的方式。
方才徐懿惢说出基本信息的时候，派来审问的女警员立马去调了人口户籍。
果然，审讯室里的小姑娘十六周岁，距离十七周岁不到一个月。
未成年，是被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人。
审问未成年人，必须在监护人也在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明白，徐懿惢也很清楚。
十点多的时候，他们收到举报电话，有一名少女深夜来到那条恶名昭彰的街上，可能存在非法交易。
而他们在她身上又搜到了非法物品。
当时除了她，还有另一名男性，可追踪他的队友却无功而返。
眼前的这名少女，是他们目前唯一掌握的证据。
据他们的调查，这位少女不仅未成年，还是赫赫有名的医药集团的千金。
就这么一个不染纤尘的娇小姐，居然深夜来到这种地方，身上还藏了毒。
以为是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没想到却很懂法律。
女警员收了收笑容。
果然，这种家世的孩子，怎么可能脑袋空空。
监控室的警察面面相觑。
看来，后面大有文章。
得知她身份后，他们改变策略，想以聊天的方式套出话。
显然，这个小姑娘很聪明，懂得自保。
女警员柔声说：“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家人。”
徐懿惢不减礼数：“谢谢姐姐。”
审讯室里的人，都心照不宣。
徐懿惢态度也很明确。
半个小时后，调查小组办公室里。
“我们心心可是好孩子！你们不能冤枉她！”
司徒凝慧皱着眉头，双眼通红，脸色难看极了，委屈的语调，声音都带着颤抖。
抓捕组长镇定自若地回道：“我们有抓捕记录仪，都录下来了，您可以看。东西的确是在她身上搜到的，我们不可能冤枉她。”
站在司徒凝慧身后的集团律师说道：“于组长，徐小姐是未成年，你们无权独自审讯她。”
于组长：“当然。我们只是请徐小姐进审讯室坐一坐，一直在等她的监护人。”
司徒凝慧转头看律师，对方会意，说：“于组长，我们可以去看徐小姐了吗？”
“可以！我带你们去。”
于组长领着他们二人走到了审讯室。
他抬手敲门，是女警员开的门。
律师看了一眼，严肃地喊道：“于组长。”
对方当即表示道：“没有正式问话，只是寻常陪着。”
司徒凝慧第一个冲进去，抱着徐懿惢，唤道：“心心！”
徐懿惢哽咽出声：“妈妈……”
司徒凝慧松开手，仔细打量她：“心心，你有没有受伤？”
她说完，便看到了徐懿惢手掌里的伤。
细嫩的手掌心擦除了血痕，她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律师严厉地瞪向于组长，一旁的女警员解释道：“她摔了一跤。”
律师问道：“是你们追的过程中吗？”
于组长解围道：“那巷子黑得很，连盏灯都没有。抓捕的时候，真是认不清谁是谁。小姑娘自己跑的时候，跌了下来。”
徐懿惢嗫嚅地说道：“姜叔叔，是我自己摔的，不怪他们。”
她望着司徒凝慧，双眼含泪，翘着小嘴，委屈极了：“膝盖好像破了，脚踝也扭伤了。”
司徒凝慧当即哄道：“心心不哭，那我们去医院。”
女警员连忙看向身旁的组长，就见对方看了自己一眼，提醒道：“徐夫人，徐小姐现在还不能保释。”
司徒凝慧陡然厉声问道：“保释？”
于组长犹豫了一下，望下姜律师。
姜律师走上前，俯身在司徒凝慧耳边说了什么，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很快收住了。
司徒凝慧眼神变得极度认真，但语气仍然轻柔：“心心，你怎么会在那里？是谁把东西塞在你口袋里的？”
徐懿惢低下头，躲避着母亲的视线。
于组长小声对女警员说道：“去搬几把椅子来。”
女警员点点头，离开审讯室。
于组长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小姑娘兴许是紧张了，给她点时间。”
“心心，你别害怕。你说出来，我们就能回家了。”
于组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难看。
不一会儿，女警员手握一次性纸杯进来了，身后跟着手上领着椅子的两个男警员。
于组长说道：“坐下聊。”
女警员将两杯水放在桌上，说道：“喝茶。”
司徒凝慧神色柔和了些，坐在女儿身旁。
她余光瞟了一眼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微不可查地压了压嘴角。
于组长用眼神示意女警员坐下，然后对徐懿惢说道：“小姑娘，别害怕。知道什么，就跟警察姐姐说什么。”
徐懿惢小心翼翼地缓缓抬眼，眼神里充满了胆怯。
于组长和善地朝她笑了笑，却吓得小姑娘再次低下了头。
审讯室的其他警察了然地忍俊不禁。
于组长瞪了他们一眼，赶他们出去，自己也离开了审讯室，并反手关上了门。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静到徐懿惢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女警员尽力用着温柔的语气说道：“心心，你告诉我，你怎么在那里？”
徐懿惢低着头停顿了几秒，才抬起头迟疑地侧目，对上身旁也在看自己的母亲的视线。
母亲的眼神带着关切和认真，就听她用着安抚的语气说道：“心心，你告诉警察姐姐，你怎么会去那里的？”
徐懿惢又回到了静默的状态。
女警员只好对司徒凝慧说道：“我们有她的手机，现在还在破译她的密码……”
“你们无权查看我的手机！”徐懿惢瞪大了双眼，大声控诉道。
女警员一愣，耐心解释道：“你涉嫌参与刑事案件，我们是可以依法查看你的手机的。”
徐懿惢紧张地望向自己的母亲，对方看了一眼她，侧目用眼神询问身旁的姜律师。
姜律师小声低语：“是这样。”
徐懿惢瞬间泄了气，紧握着双拳。
疼痛刺激她的神经，逼迫她清醒镇定。
她红着双眼，双眉蹙起，偌大的眸子含着泪，如同受伤求救的小动物。
“是不是我说了实话，就不用看我的手机。”
女警员心下愕然，小姑娘十六七，的确是有小秘密的年纪。
可没想到，一部手机，居然让她缴械投降。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
徐懿惢双手交叠，咬了咬下唇，眼眶的泪珠摇摇欲坠。
“前不久，我查出胃癌。胃癌后期会很痛苦，我害怕。我听别人说过那条街，就想去碰碰运气。”
字字哽咽，句句含痛。
身旁的司徒凝慧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娇小的女儿蜷缩着肩膀，眼泪滴落下来，柔弱不堪。
女警员心里的某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稳住心神问道：“给你东西人是谁？”
徐懿惢摇了摇头，潸然泪下：“我不认识他！是他主动来问我的。”
“他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那地方黑乎乎的，我没看清。”
“你还记得，他有什么特征吗？”
“他刚塞给我，你们就来了。我们拢共说不过三句话。”
“那你说一说经过。”
“他问我，你要不要好东西。我问他，是什么好东西。他把东西拿出来，用手机一照，我就看到了。他问我，要不要。我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可以先给我事实，我刚接过来，你们就来了。”
“你们先前不认识？”
徐懿惢抬起头，对上女警员的双眼，似解释，又似控诉：“他都丢下我跑了，你觉得我们会认识吗？”
女警员没有接话，就听护女心切的母亲急忙解释：“我们家心心是特别乖的孩子！那种人，我们根本不可能认识的！”
女警员沉着回应：“这些我们都会一一证实。”
“我说的都是真的！”
徐懿惢话音刚落，就传来了敲门声。
女警员起身打开门，门外一名男警员招呼她出去。
不久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纸和一袋东西。
徐懿惢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不觉瞪大了双眼。
“你们看了我的手机！”
女警员看向她，同时发现司徒凝慧极度不满地眯着眼睛冷视她。
她回到座位上，冷静地回道：“这是我们办案的程序。”
徐懿惢努着嘴，嘴角下弯，满是委屈。
女警员将其中一张纸推到她面前：“调查显示，昨天一天，你只联系了这个号码。上午你主动向这个号码发送了短信，与这个号码以短信的形式联系了一整天。”
徐懿惢没有说话，俨然是在赌气。
女警员继续说：“但是我们查看了你的手机，发现你删除了跟这个号码所有的短信。据我们调查，这个号码，是在一名叫‘晏昊旻’的名下。”
司徒凝慧疑惑地看了看打印纸上的号码，不明所以地侧目看着徐懿惢，问：“你今天联系昊旻了？”
徐懿惢点头：“我问他有没有回家。”
“你们吵架了？”
徐懿惢泪眼婆娑地试探性看向她。
司徒凝慧叹了口气：“不然你不会把和他所有的信息都删除。”
这句话刺痛了她敏锐的神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司徒凝慧一边抱着她，轻抚她发抖的小身躯，一边跟女警员解释：“晏昊旻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本来准备先订婚后结婚的。没成想……”
她望了望怀里痛苦的女儿，哽咽道：“天降噩耗。心心拒绝了他的求婚，昊旻一伤心，到现在也没回家。”
女警员大约理出了思绪，其实那边调查出号码的主人后，就迅速联系了晏昊旻。
可能是太晚了，电话拨通了几次，都没有接通。
不过，目前得到的口供来看，没有什么疑点。
小姑娘的说辞，理论上是说得通的。
况且那群人的确是采用的广撒网的销售方式来售卖，徐懿惢被选中，并不奇怪。
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彻查到底，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姜律师当即看出疑云渐散，说道：“关于徐小姐详细的医疗结果，在徐董事长，也就是徐小姐的父亲手上。他今天下午落地，到时候会一并带过来。你们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安排徐小姐重新做一次检查。”
女警员迟疑了几秒，点点头：“那就麻烦徐小姐到医院重新做一次检查。还有，按规矩，没有核实完，徐小姐是不能被保释的。”
“24小时。”律师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你们还有23小时。”
“心心还要呆在这里23小时？”司徒凝慧皱眉看向姜律师。
姜律师安慰道：“您放心。”
随后，他对女警员说道：“正好，鉴于徐小姐的身体状况，我们要求现在去医院。”
“可以。”
凌晨一点二十，徐懿惢躺在担架上，被抬上了救护车。
司徒凝慧和律师坐上私家车，跟随在其后。
“没有机会翻供吗？”
“东西在徐小姐口袋里找到，徐小姐也供认不讳。证据确凿，证词完整。”
“心心绝对不能坐牢！”
“徐小姐是未满十八周岁，态度良好，而且那袋东西成分不高，最多一年。我们可以以徐小姐身体原因，打成缓刑。这样，这一年内，徐小姐可以在医院修养身体。一年后，也就自由了。”
“如果传出去，要出大事的！”
“徐小姐是未成年人，整个事件都会被保密。就算上法庭，也不会被公布。”
“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
“您放心，我这边会布控好。”
“所以只要他们拿到心心的医疗资料，就可以结案了吗？”
“估计还要等晏少爷的供词。”
“为什么？”
“只要晏少爷证明的确跟徐小姐短信联系吵过架，徐小姐的证据链就没有疑问。”
“这昊旻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如果联系不上，我们就一直等吗？”
“你别急，如果联系不上晏少爷，到了时间他们也必须放人。我已经了解过了，那条巷子没有监控，所以他们没有切实徐小姐跟那个人认识的证据，他们也无计可施。”
“那些警察会不会还抓着不放？”
“他们其实主要是想通过徐小姐找到售卖那个东西的人，进而找到这个东西的源头。”
“心心绝对不可能认识那种人！”
“当然！我调查过，那群人采用的就是广撒网的方法。徐小姐，恰巧遇到了。”
“看来要去庙里去去晦气了，最近怎么没一件顺心的！”
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豪车一前一后到了指定的医院。
徐懿惢被抬进诊疗室先处理伤口，女警员紧随其后，司徒凝慧一脸疲惫地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情况。
不多时，徐懿惢就躺在可移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
司徒凝慧紧张地唤道：“心心。”
小姑娘没精打采地回道：“妈妈。”
医生紧跟着出来了，说：“没伤到骨头，伤口也做了处理。不过她还要去做其他检查，所以干脆就躺在病床上，这样抬的时候也方便。”
指定的医院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司徒凝慧放心下来，点了下头，跟在一旁。
等检查都做完后，徐懿惢已经睡着了。
巴掌大的白嫩小脸，此刻锁着眉头，一副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司徒凝慧心疼地望着病床上的女儿，抚了抚她的手背。
一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胃癌。
确凿无疑。
司徒凝慧侧身看了看姜律师，对方了然起身。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
“徐夫人，还是之前我跟您说的一样。警察那里还要联系到晏少爷，不过就算联系不到晏少爷，他们也会到时间放人。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在此期间，徐小姐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司徒凝慧揉了揉太阳穴，这件事完全颠覆了她的预料。如今的状况，可能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毕竟，她也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