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尸
走了一小段路,白云飞渐渐停下了脚步。她转身回望,目光澄净,只能远远看见沈梦的倩影,步步生莲,背对着她向屋里走去。
白云飞手掌不由自主地稍微捏紧,手中的瓷盅温润细腻还带着凉意,就像沈梦这个人一样,让人心生好感,但稍稍靠近就会察觉到她距离感极强。
直到雕花小门关上,身边的海棠轻轻喊了一声,“姑娘?”
听着海棠的询问声,白云飞收回视线,面色平静地转身对海棠道:“没事,我们走吧。”
海棠微微侧身垂头,对白云飞说道:“姑娘,我们府上的女眷这就都见过了,请随我回去见夫人吧。”
白云飞点了点头,跟着海棠离开后院,慢悠悠走了一段路,她突然神思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贵府可有佛堂?”
海棠似乎不明白为何白云飞有此一问,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自然有,我们家老太太十分信仰佛祖,日日供奉,从不懈怠。”
白云飞嘴比脑子快,海棠话音刚落,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马上说道:“海棠姐姐,实不相瞒,我也十分信仰佛祖,如今知晓在此供奉佛祖,不去上柱香心里着实惶恐,可否容我前去一拜?”
白云飞自己都佩服她这张嘴,她一脸虔诚,目光无比真挚地望着海棠。
海棠微微抬头看着白云飞,她的身量比自己高半头有余,在女子当中算是很高了,但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她忽地想起刚才在秋水苑里白云飞冰雕玉砌的模样,一时间海棠都有些恍惚。
一个人变脸的速度为何会如此之快。
海棠表情一言难尽,正准备开口,带白云飞去佛堂参拜,突然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
“白云飞。”
白云飞与海棠齐齐回头,就看到小路蜿蜒,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气息,秦牧一身落拓,清艳贵气,踏花而来,神情泰然自若,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白云飞嘴角一抽,她还打算去佛堂找他,秦牧怎么跑这儿了,余光里瞥了眼一侧的海棠,见她呆呆地站着,神情有些发痴,女儿家的心思显露无疑。
她心想,这个花瓶的外表果然十分具有欺骗性。
事实上,秦牧在这里能碰到白云飞有点惊讶,他还以为暗道的出口会在偏僻荒芜的地方,没想到竟然离后院这么近。
他刚才在石室中发现那具男尸之后,身后的石门便落下了,这下面情况未明,随时会有人来,他不能再逗留了,得赶紧离开这儿。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他一进来就发现了,身后的这道石门是单向的,只能从外面开。
秦牧仔细勘察一番,找到了另一道石门的机关,他走出石室时随意往身后撇了一眼,这道石门是双向的,也就是说里外都可以打开。
很快再次陷入黑暗,他当时没有多想,一路顺着地道走了出来,出口是向上的,不过没有佛堂里的那般精巧,只单单被一块草皮掩盖着,他爬着梯子上来后,没走了几步就碰到了白云飞。
秦牧突然意识到,如果作案的就是后院的女眷,那双向的石门岂不是十分便利她出行。
他心中思量着,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朝她们二人走来,在白云飞身前站定。
秦牧直接开口,“问完了吗?”
秦牧比白云飞高许多,白云飞抬起眼帘注视着秦牧琉璃般的眼眸,轻微一点头,眼风扫过旁边的海棠,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启唇道:“我们正准备去找大夫人复命,一起吧?”
既然秦牧在这里,她也没必要再跑一趟佛堂了。
秦牧闻言轻轻颔首,他视线下滑,突然看到白云飞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秦牧目露好奇,询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旁的海棠猛地回神,她看着秦牧径直走到白云飞身边,两人熟稔地交谈,相貌气质都如出一撤,宛若仙人。
海棠贝齿轻咬着下唇,脸色“唰”一下红了,她赶紧垂下头,不由得自惭形秽,为刚才不可言说的想法感到羞耻。
听到秦牧一问,白云飞下意识松了松手心,想起手中的香脂,她抬起手来伸开的五指,瓷白的香盅更显得她的手指葱白如玉,“这是梦夫人送我的香膏。”
秦牧伸手,从白云飞手心里拿走这个小罐子,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扫过白云飞温热的掌心。
他没注意到,闻言瞧了白云飞一眼,眉梢轻挑,语气散漫,“没想到你还是个香饽饽,去问话还能有人给你送东西啊。”说罢视线又转回了香脂罐上,他拿在手里,瓷盅显得格外小巧。
秦牧面容清贵,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把玩着女子的胭脂,旁人看着隐隐有靡艳之感,随着他指尖的滑动,勾勒出几分欲色。
白云飞感觉到秦牧轻轻划过她的手心,留下点点凉意,在炎热的夏日里格外明显。
白云飞微微有些晃神,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秦牧欠揍的声音。
她的思绪一下被岔开了,回过神来看着秦牧那样,白云飞十分无语,没好气地将手甩下,结结实实翻了个大白眼,启唇道:“走不走了,海棠还等着我们呢。”
站在一旁垂头不语的海棠,听到白云飞喊她的名字全身一振,拉耷的肩膀忽地耸立起来,马上说道:“白姑娘,秦公子,请随我来。”说完,海棠率先转身,不再看身后的二人,只管带路。
经过刚才这一遭,她早就把白云飞要去佛堂拜佛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秦牧这厮惯会顺杆子往上爬,典型的得寸进尺,白云飞不欲多理会他,安静地跟在海棠身后,不再多言。
秦牧见白云飞又不理他了,顿时没了兴致,他百无聊赖地将香脂揣进衣兜里,懒懒地跟在后面,一道去见大夫人。
等二人出了李府,已经正午时分。
折腾了一上午,白云飞早就饿了,她晃荡着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中午做什么吃,动作细微地揉了揉有些难受的胃口,毒辣的日头晒得皮肤灼热,很快白云飞细嫩的脸颊上就泛起了红。
这时,她身侧的秦牧突然递来一个小布包。
白云飞有些诧异,顺着手看向了秦牧白皙的侧脸,问道:“什么呀?”
秦牧扫了眼白云飞晒得通红的脸颊,挪开视线,随意道:“佛堂里的吃的,垫垫肚子吧。”
白云飞听着秦牧如此平淡的一句话,瞳孔逐渐放大,虽然她不信神佛,但也没有猖狂到秦牧这种地步,再说他们也不是去游玩的,她着实没想到秦牧居然在那种时候还不忘拿吃的。
不得不佩服,这心态非一般人能及。
震惊片刻,白云飞隐隐麻木了,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牧,没和他客气,伸手接过了布包直接拆开,扑面而来一股栗子的香糯味。
这么香!
白云飞眼睛都亮了一瞬,她定睛一看,手中的俨然是栗粉糕,上面撒着细碎的桂花,显得格外的诱人。
白云飞打脸了,她觉得秦牧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贴心。
再也等不及了,她直接伸手捏起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塞进嘴里,入口即化,满口栗子的香甜,随之而来的桂花味清香悠久,饿得绞痛的胃口顿时好了许多,她甚至都想回去再拿点,这白嫖的玩意儿是真香。
白云飞一口接一口,目光澄净,像一只专心致志进食的仓鼠。
她吃得正香,突然想起秦牧,白云飞鼓着腮帮子抽空瞧了一眼,见惯了他碎嘴子,如此安静的秦牧,白云飞还有些不习惯。
她拿起一块窸窸窣窣地啃着,把散开的布包递到秦牧面前,含含糊糊地说:“想什么呢,吃啊!”
秦牧听到白云飞说话,视线落在面前散着香气的糕点上,他随手拿起一块吃着,才咬了一口就皱着眉头,龇牙咧嘴道:“怎么这么甜?”
说着秦牧微微扭头,看着白云飞变得亮晶晶的眼睛,边吃边说,“我在想刚才的事情。”
白云飞吃了好吃的,又有力气了,她使劲咽下这口,两眼放光,好奇地问:“佛堂里什么情况?”
秦牧努力压下嘴里甜腻腻的味道,回想起石室里的尸体,顿时没了食欲,他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哪个变态在那边藏了个死人。”
“死了……?”白云飞兴冲冲的模样顿住了,本以为秦牧在开玩笑,看着秦牧认真的眼神,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真的。
秦牧瞥了白云飞一眼,嗓音淡淡,“对,死了。”
“谁?”白云飞认真问道。
“是具男尸,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那个寻仙离家的大少爷,那对消失的父子已经找到一个了。”
秦牧察觉到白云飞骤然变低的情绪,他从白云飞脸上收回视线,目光悠远,轻轻叹了口气,抻了抻有些酸的臂膀,感慨道:“人生忽如寄啊,生命真是脆弱。”
说罢,他话题一转,嬉皮笑脸道:“还指望着你保护我呢,你可不能害怕啊。”
白云飞心里清楚秦牧是在宽慰她,但每一次的死亡总会让她想到王奶奶离开时的模样,她现在一口气哽在胸口,莫名憋得慌。
就像秦牧说的,生命的确很脆弱,但却可以抵抗住大雪、风暴和泥石流,可以在荒原里种出花朵,可以在冰川里盖起房屋,她喜欢生命的温热,在她心里,不管是谁的生命都无比珍贵,这也是她救秦牧的原因。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扛过天灾却躲不过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