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子时已到,月黑风高夜,蝉鸣蛙叫,白云飞和秦牧站在院子里,两两相望。
秦牧一头墨发用黑色绸带高高竖起,一袭黑衣,穿着最普通的款式,也没有任何装饰,但秦牧肩宽腿长,此刻月凉如水,更显得他丰神俊朗、冷艳清贵。
而白云飞看着只觉肉疼。
下午秦牧惹毛了白云飞,最后等他笑够了,从腰间掏出一个雕刻着莲花纹的玉佩,递给白云飞,说是让她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钱,随后便晃悠回西厢房休憩,一点也没有寄人篱下的不自在。
白云飞一人坐在院中,看着怀里的玉佩,翠玉如涟,纹理细腻,一看就是好玉,莲花雕纹变得光滑润透,主人必定时常把玩。
她抬眸望向西厢房,沉静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自己花钱,下山给他买了衣服。
此时,看着月光下的秦牧,白云飞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玉佩,这必然是他爱惜之物。
犹豫片刻,白云飞正打算还给他,没想到秦牧率先开口,“走吧,看看那个元一到底搞什么鬼。”
白云飞本来还有点别扭,毕竟秦牧先嘲笑她,这样显得她在和秦牧示好一样,被秦牧一打岔,白云飞更说不出口了,索性不管了,正事要紧,之后再还他也不迟,她握紧手中的剑,“好,我们出发!”
秦牧和白云飞身着黑衣,就这样一前一后,借着淡淡月光,穿过密林古树,悄悄下了山。
李府之中,李骞喝得醉醺醺,浑身散发着酒气,摇摇晃晃地来到后院,径直走向满是兰花的小院。
“梦儿……你有没有想我啊……梦儿,我回来了……”李骞面色酡红,打着酒嗝,跌跌撞撞闯进了室内。
一盏烛光缓缓亮起,驱散了黑暗。
“公子,你来了。”一道清媚的声音响起,李骞听得骨头都酥了。
隐约可见床幔之后一道身影曲线玲珑,正起身打算迎接李骞。
李骞醉眼迷离,再也等不及了,猴急地大步走向床榻。
屏风后烛影深深,满室馨香。
·
与李府一墙之隔的窄巷中,晚风夹杂着丝丝凉意,秦牧与白云飞两人并肩站立,四下寂静无声。
秦牧本来打算和她一起去的,被白云飞坚定拒绝,他也不再坚持。
扫了眼李府后墙上伸展出的槐树枝丫,秦牧对白云飞交代:“按照他们府邸这个规格,元一必然会被安排靠南边的院落中,后墙是最北边,从这儿上去是后院,女眷住的地方,再往前走走应该就是听雨苑,穿过水榭游廊,就能找到元一的院子。”
白云飞一字不落地记着,小脸紧绷,压低声线,“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等着我。”
看着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秦牧环着双臂,有些好笑,“你紧张什么?”
白云飞身体僵硬,闻言抬头看了眼秦牧,默默说道:“头一回夜探民宅,当然紧张。”她望了眼高大的院墙,深呼吸一口,语气认真,再一次交代秦牧,“你别瞎跑,一会儿见。”
没有再迟疑,白云飞纵身一跃,身姿翩跹,轻巧地落在了数丈高的墙头,借着浓密的树叶遮挡自己的身形,正准备运气跳到对面的屋顶上,就听到下面的秦牧嗓音低沉,正在叫她的名字。
白云飞迎风高立墙头,衣袖猎猎作响,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夜色朦胧,她面若观音,俯身看着下方的秦牧。
秦牧抬着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月光笼罩着他的面容,双眸湛亮,声线平稳,“万事小心,情况不对赶紧撤。”
白云飞没有多言,打了个口型,“等我。”说罢起身,将系在脖颈间黑色方巾向上一拉,遮住半面,只能看见似雪的眉眼。
她足尖轻点,连跃两下到了听雨苑房顶的砖瓦上,如同一片落叶,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看着白云飞跳进李府,秦牧挑了挑眉,她轻功确实不错。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人嫌弃累赘,把他保护在身后,怎么说呢,这感觉还真是颇为新奇。
另一边的白云飞单膝撑地,手指修长,悄悄掀起了一片瓦,她俯身趴下,眼睛凑近洞口,看着下方的状况——
屋内弥漫着死亡般的冷寂,宋昭昭床边没有丫鬟守着,大概是因为是害怕,悄悄溜出去了,红色的床幔重重,夜色浓重,这么看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准备吞噬它早已盯上的猎物。
但是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呢?
白云飞隐约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东西被拿走了,她竭力压低身子,白皙的额头离屋顶只有分毫,她使劲睁大眼睛,目光如炬,透过狭小的洞口一寸寸扫视这片地方。
然而屋内并没有什么异常,没有时间再耽搁了,白云飞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少了什么,她甚至疑心是自己多虑了。
白云飞暂时压下心中疑虑,挪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放回原位。她随意扫了一眼下方的院子,门口有两个守夜的丫鬟,正在打盹。
白云飞收回视线,寻找秦牧说的水榭,从听雨苑的屋顶上飞快掠过,像一只夜鸦。
一路上依靠周遭的草木假山,白云飞躲躲藏藏,避开了好几拨巡夜的家丁,有惊无险地往南边的院落走。
白云飞神经高度集中,注意着四周的情况,突然间,她看到了阴冷似鬼的元一,他正在向后张望。
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白云飞瞳孔放大,心脏骤然一紧,猛得一个闪身,躲到旁边的假山后。
元一似乎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用死人般空洞的眼神,扫了一圈,没什么异样,他继续往前走。
白云飞察觉到元一脚步正在靠近,她微微弯身,绕着假山慢慢挪动,元一已经走到了假山旁,白云飞纤弱的背脊紧贴着嶙峋的山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秦牧说得对,这个元一必然有鬼。
等元一渐渐走远,白云飞轻轻放松了呼吸,从假山后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白云飞暗中盯着元一,渐渐发觉有些不对,这个方向不是去听雨苑,一路草木横生,绕来绕去,她已经分不清原来的路了。
又穿过一条小路,元一停下了脚步。
阴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配合着聒噪凄厉的乌鸦叫声。
树影婆娑,落在元一矮小的身子上,如同长出了三头六臂的怪物,莫名诡异。
白云飞侧身藏身在树后,看着元一不紧不慢走向了前面的房屋。
刚打开门,元一突然侧头向后望,吓得白云飞赶紧往回一撤,她一手攥紧剑鞘,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慢慢架起胳膊,同时,另一只手挪到剑柄上紧紧握住,指尖用力,隐隐发白。
白云飞目光冷凝,全身戒备,仔细感受着元一的动静,然后听到了木门刺啦作响,像是长指甲划过墙壁的声音,在子夜时分,听着格外惊悚。
她微微探头,发现元一正在关门,随着门缝越来越小,元一苍白的面庞逐渐消失在白云飞的视线里,直到完全看不见。
白云飞不敢放松警惕,打量着前面的屋子,气象庄严,不像住人的地方,和其他屋子看着略微不同。
看元一走进去关上门,她静待片刻,确定没有问题,便从树后走了出来。
白云飞眉目冰冷,“铮”的一声拔出了剑,剑身修长,她素手执剑甩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剑鞘,横在身前,朝那扇门缓缓逼近。
走到门前,白云飞稍稍侧耳,里面一片寂静,她眉心微蹙,正准备再上前一步,骤然间,一道划破长空的声音传到耳边,带着嗜血的杀意。
白云飞大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运腕一挡,锋利的剑刃撞上了闪着寒光的铁镖,激起一层气浪。
卸去那股又急又猛的力,她陡然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木门上,发出“嘭”一声,握剑的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
白云飞飞快稳住身形,眼神凌厉向前望去,只见树枝晃动,偷袭她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而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进贼了,快来人啊!”
一盏接一盏的灯火亮起,安静的夜晚突然变得喧嚣,家丁脚步急促混乱,大约快到这边了。
白云飞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元一了,急忙四处躲避。
她在李府中慌忙找路,听到各个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运气一飞,稳稳落在纤细的树枝上,枝干抖动两下后归于平静。
白云飞看着脚下碰面的两拨家丁,他们提着灯火,行色匆忙,一合计,分别往另外两个方向跑。
看这情况,她深刻认识到,路痴有多么可怕。
白云飞扶着粗壮的树干站在高处,急得抓耳挠腮,这样下去她迟早被抓,于是竭力往远处眺望,试图找到原路。
突然间,附近又传来叫喊声,“后院走水了,快来人哪!”
白云飞猛然转头,眼中迸发出光芒,看着不远处渐渐浓烈的火光,像是要撕开一切黑暗,与李府的黑寂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割裂感。
着火的地方就是后院!
哪有这么巧的事,多半是秦牧弄的,在给她指路。
白云飞毫不犹豫,将轻功发挥到极致,风过留痕,她提着剑飞速跑往火光冲天处。
几息过后,她再次回到进来时的地方,狠狠松了一口气,白云飞纵身跃上高墙,果不其然看到了秦牧,他容貌清绝昳丽,浓郁的火光印在他眼中,显得格外璀璨。
她从墙头跳下,两人对视一眼,秦牧看见白云飞剑已出鞘,衣衫微乱,他没说什么,眉眼上扬,昂首示意,“走!”
白云飞一颔首,两人步伐一致,行动如风,快速离开了此处。
一墙之隔,小巷黑暗寂寥,显得李府愈发混乱吵闹。
亘古不变的明月像一个无情的神官,冰冷地注视着人间,熊熊烈火仿佛燃烧着人心的波诡云谲。
那边,白云飞和秦牧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路上白云飞和秦牧说了方才的情形,听到白云飞说她被暗器偷袭那一段,秦牧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