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尘埃里的花
“是啊,我不过一介武夫,抵不过时光,自然老了。”
李清霖回道,然后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话说出口,李清霖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高静姝都在红尘中等他归来,孑然一身,幽居于卿芳居中,怎么可能过得好?
琴声戛然而止。
高静姝默默看着站在亭外的垂老男子。
数十载的等待,她本以为再次相遇,她会委屈怨怼、会情难自控制、甚至悲恸流泪。
可真当再次看到面前这位魂牵梦萦之人时,高静姝却发现自己异常平静,似乎她早已经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自己一人。
所以对于李清霖的到来,既不惊喜,也不抗拒。
似乎……喜欢与否,只是跟她自己一个人有关。
“多谢公子牵挂,好与不好,都是小女自己消受。”
李清霖沉默了下,在修仙界杀伐果断,被一众练气修士敬畏以待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词穷语咽。
他只能换了个话题,道,
“外面那些人,对你皆有所求。也该讲究一个恩威并重才是,否则,即便你乃修仙之人,也难免劫难加身……”
高静姝摇了摇头,目露为难之色,道,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李清霖眉头一皱。
高静姝道:“往丰县中,除了小女外,其实还有不少修士隐居,但无一例外,都要受到玉虚宗的暗中监视。
要么彻底泯然众人矣,不为他人察觉;要么则必须遵从玉虚宗的钳制,不得破坏往丰县的平衡,甚至……每次施法,必须报备!”
李清霖点点头,想来当年那位王府三夫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踏上修仙路了,也不得幽居王府数十年,极少在外抛头露面。
说到这,高静姝抬头,肃然的看着李清霖道,
“若是有外来的修士,甚至踏足第三境的武者进入往丰县,必定引起玉虚宗的注意……公子要小心了。”
虽然不知道如今的李清霖,武道实力到达何等境界了。
但高静姝只是稍稍感知李清霖的气息,便如同看到了连绵不绝的巍峨大山,看不到顶端和尽头,稍稍透露出的威压,也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但在高静姝眼中,玉虚宗,依旧是无法触怒的庞然大物。
那是每个往丰县百姓,数百上千年,刻进在骨髓中的震慑威压,或者说……奴性。
“多谢高小姐告诫。”李清霖道。
片刻后,李清霖起身,告辞离去。
看着高静姝那张故作平静,但眼底情绪却波涛汹涌的脸庞。
李清霖心底一软,某一刹那,甚至生出留在高静姝身边,管他什么仙道逍遥,怕什么清规戒律,统统丢弃一旁,只愿化作比翼鸳鸯的念头。
但也就是念头升起的刹那。
一股大恐怖、大颤栗,从他的丹田、神魂、生命本源中涌起。
甚至……连在他化自在命理下,已经散去归于不存在的青木法箓,都有崩解塌陷的趋势!
五脏道宫,更是传出悲鸣之声!
“劫?”
“我的筑基劫难?!!”
“居然这次,连他化自在,都无法完全豁免躲避?!”
“还真是桃花劫?!”
李清霖心生骇然,立刻斩断心底这冒起的念头。
梅花亭外,还能看到绿竹和流淌的池水,风吹进来,轻轻拂动着竹叶和亭檐风铃,铃铛轻轻飘荡着,发出清脆懒散的声音。
李清霖猛然惊醒,不知不觉间,身上已经被冷汗打湿。
高静姝察觉到李清霖的异样,猛地坐起,清风一动出现在李清霖的面前,焦急道,
“公子,你没事吧?”
李清霖迅速恢复了平静,不知是否是高静姝的错觉,李清霖的声音之中,更是多了几丝疏远冷漠,
“无事。在下告辞,高小姐保重。”
高静姝立于原地,默默看着李清霖离去的背影,走出梅花亭,迈过水榭走廊,脚步沉稳,毫不迟疑,似乎在向着更光明更刺眼的地方而去。
乌云遮来,梅花亭被阴影笼罩。
高静姝似乎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这里,宛若尘埃中的花,独自盛开,又独自凋零。
……
三日后。
两道金光逶迤而来,从空中坠下,其中一人身材宛若童子,背后背负三柄未出鞘的法剑,眉心有云纹状符文。
另一人相貌平平,无甚突出的地方,身着羽衣。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见他的皮肤下,似乎在散发着光辉,从骨骼内脏、肌肤纹理中透露出来,明显是修行了某种特殊的仙家秘术。
而两人,皆是筑基期的修士。
“姬师兄真是,捕风捉影的事,居然让我等奔波许久。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童子率先开口,看着脚下的李宅,皱着眉头,目光中流露过一丝不耐之色。
“就当是例行检查了,最近青狮潭三山这群浑人,把整个淮南府修仙界闹得是乌烟瘴气,出没于我玉虚宗境内的外来修士、武者也变多了起来。”
羽衣修士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就当做是未雨绸缪吧……下面那人就是最后一个了,唤作李清霖,乃四十年前成名,练武数载,便杀了我玉虚宗一位弟子。”
童子闻言,神情微微变得冰冷起来,
“杀我玉虚宗弟子,居然还能活?”
羽衣修士笑了笑:“大姜朝廷有些人,要力保他。上面或许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易,便留了他一命。”
童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等不忙现身。这莽夫多年不现身,在外界游历,指不定犯下什么天诛地灭的歹事,我等观察一二再说。”童子突然说道。
“善!”羽衣修士抚掌大笑。
嗖!
嗖!
两道隐身法术遮敛住两人,顿时法力气息、心脉跳动降低到几近于无,莫说凡人,即便是武道第三境的武者当面,也不识两人踪迹。
就这样,两人随意在李府中行走,或站立于天井、或睡卧于屋檐,谈笑风生,对屋中等人指指点点,丝毫也不在意。
就如同是看两种截然不同,更为低贱的物种。
冷漠、抽离、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