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可言说的伤
“谁回来了?二哥吗?”褚青月放下刚刚端起的热茶。
“是,是二公子身边的流云……满身的血,人还昏迷着。”看穿着,来人明显是是外院负责洒扫的小厮,此刻大口喘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前面带路。”褚青月抬脚就往外走。
路上听了细节,才知道流云满身是血出现在城里,被巡逻的衙役送回来了。
“把人送去偏殿安置,请大夫过府。”来福应声先行一步。
冷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褚青月却是手心冒汗,从书房到偏殿短短的距离,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一进偏殿,便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听来福说衙役也不清楚流云被谁所伤,但已经安排人顺着血迹去查了。褚青月便没有出面,让来福以褚夫人生病为由使银子谢过几人。
……
待到送走暗示他们去寺庙拜一拜的大夫,褚青月揉了揉太阳穴。
11月,外祖被镇国大将军案连累,流放南疆。
12月,父亲被逼辞官。
全家商量好了,搬去南疆附近的边城生活,时不时能去探望外祖一家。
偏偏这么巧。
今日父亲去洵州拜别上峰,被刁难重伤。
今日二哥去白鹿书院拜别恩师,迟迟未归,贴身跟着的流云重伤昏迷。
父亲已办完工作交接,今日去拜别上峰也是辞官的最后一步流程。
二哥已不打算进京参加会试,今日二人归家,过了年全家便要南行。
……
已经隐忍到这一步了,究竟是谁,还要害褚家?
褚家男丁出事,谁是受益者?
进了腊月便是年一日内两次请大夫过府,来福送了份量不轻的诊金。
“你们这……哎!”王大夫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你要不要提醒家里主子,去庙里拜一拜。”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褚家该去去晦气了。
来福将人送出府,刚一进屋,便见到褚青月面色阴沉。
下意识解释道:“王大夫虽有些神神叨叨,医术却是城里没得挑的。”
“无妨。”
褚青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端起桌上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两人在书房里,一问一答,褚青月常年不出悠然居,这才有机会给家里下人来个大摸底。
“吉祥叔这几天怎么没跟着父亲?”吉祥和来福是逃荒活下来的幸运儿,一个村的,家人都不在了,两人都是跟了父亲十几年的老人。
“前几天摔断了胳膊,说是得养几个月。”
吉祥岁数比来福大些,孩子都生了5个,这次跟着父亲出去的就是小三和小五。来福不知为何,至今孑然一身。
“请大夫一起去探望下吧。”褚青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来福却是心里一紧,低声应了,祈祷老伙计别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
等白露红着眼风尘仆仆赶回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发现入府的时候竟有小厮拿了纸笔让她签上名字和时间,白露想了想,又跑去后门试了一下,才放心的签字入府。
书房里,地上跪着五花大绑的吉祥,胳膊没断。
褚青月暗叹一句果然如此,家里出了内贼,这样就说得通为什么哥哥和父亲兵分两路,却都出了事。
“大哥身边的李婆子,还有他的三个女儿,两个儿子……”
褚青月在一边跟来福点人头的功夫,小五也被追了回来,换上来福推荐的一个圆脸小厮继续去寻。
圆脸小厮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一脸的忠厚老实相,得了这样重要的差事,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本是在外院打杂的,没想到能被来福管家看重,褚家要变天了,他可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能进内院,一个月可是1两银子的月例呢!
想着这些,更是干劲十足,刚要出门,便遇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白露,两人肩膀碰在一起,圆脸小厮只看到一截杏红色衣袖,猛地整个人后仰,眼看着就要跟地面亲密接触,被两根手指捏着着后脖领拎了起来,耳边传来一句微不可闻又满是嫌弃的“啧啧”。
圆脸小厮想要道谢,转身已不见那人。
没想到府里竟然有这样爱穿杏红色衣服的男子!
圆脸小厮强装淡定,内心震惊的不要不要的,这大哥随便走路都能把自己撞倒,两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拎起来,这要真动起手来,怕不是一巴掌能拍死一头猪!
把这件事默默记在心里,圆脸小厮一边上马车一边琢磨,下次见到定要好生道谢,大哥虽然爱穿红色衣服奇怪了些,但高人嘛,有点怪癖很正常,跟这样的大哥打好关系绝对是有益无害。
做了好事的白露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有了野生粉丝,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吉祥全家被堵了嘴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场景。
褚青月看到她双手抱着个不起眼的包裹,眼睛亮了亮,带人进了侧间。
两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白露小声道:“小姐,事情办妥了。”
褚青月颔首,可算有一件舒心的事情,同样小声询问:“白术出城了吗?”
白露摇头,“婢子哥哥说这些年蒙小姐大恩,此次行事突然,怕是府里有事,托我回来问问小姐,还有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白术和白露是褚家买回来的下人,当年褚夫人带着5岁的褚青月和褚青时选侍从,褚青月看到两人眼神清明,长相肖似,10岁的男孩骨瘦嶙峋,衣衫破旧,被他牵着的6岁女孩虽瘦瘦小小,洗的发白的衣服却是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的整齐。便知道这是个护着妹妹的好哥哥。
听得管家介绍兄妹俩家里原是开药铺的,父亲染上赌博后,家道中落,母亲变卖家产还清赌债后,与丈夫同归于尽,临死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娘家兄嫂。没两年,舅舅因病过世,兄妹俩便被婶婶私下打包发卖了。
褚青月以不忍心兄妹分离为由央了褚夫人买下二人,赐名白术和白露,先是安排白术在大哥院里侍候,后来大哥染上风寒,在白术的照顾下很快痊愈,一问才知白术通晓医理,听白露说她哥哥所有的月银都攒了买医书,晚上不睡觉也要偷偷在月光下读书,褚青月便央了母亲安排白术去医馆做学徒,后来更是给他机会学着打理母亲陪嫁的铺子,三年前,听闻连铺子掌柜都夸白术能干,褚青月便同二哥合计了,安排白术戴上面具,以无双公子的名头在外行走,给有实力开店却没有资本的小摊贩注资,签了合同每年按比例拿分红。
无双公子眼光毒辣,且行事低调,不惹权贵。经常乔装出行,先是在偏僻地段行事,后又大手笔进军主街区,一枝独秀,闯出口碑,开了小店“无双阁”,方便小商贩主动来洽谈合作,此时临近年关,支取分红也是理所应当。
褚青月本是安排白术连夜离开洵州地界,听闻此言,不由赞叹:这样一颗玲珑心,只差个好出身,便可翱翔九天跃龙门。
略一思索,接过蓝灰色布包,取出1000两银票,有零有整。
主仆俩脑袋凑在一起,“你去……”
“然后,这样……”
“明白了吗?”
白露接过银票,脸色越来越凝重,“小姐……”
褚青月抬手弹了弹她的脑袋,“再皱眉就该长皱纹了,去吧,要对你家小姐有信心!”
……
没错, 白露会武,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入府几个月后,白露7岁生日时,褚青月问她想要学什么,她毫不迟疑的说想学功夫。
习武很累,没有童子功的女孩,尤甚。
她想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凭毅力坚持下来。
身上时常带伤,眼底却渐渐含笑。
对手一个个被打败,童年的噩梦也渐渐远去。
白露很幸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褚青月站在书房侧间明暗交界处。
捏了捏袖中的任命书,流云醒来就把这个交给她了。
是二哥秋天高中解元后,云州云梦县的补缺。
本朝规定,县令辞官需要通过直属上峰。
所以,二哥,这是你给我的选择吗?
褚青月抬脚走出侧间,书房地面上空空的。
推开门,来福提着灯候在门外,天色黑透了。
“小姐,人已经关进柴房了,老爷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褚青月对来福还是放心的,微微点头。
“县衙派了人去流云说的落水点,细细找了,没找到二公子,也没找到飞白。”
来福声音有些发颤,他是看着二公子长大的,二公子打小就跟他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脸色灰白。
褚青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哭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到刚才吉祥的口供,两人默契的走向府里最偏僻的角落。
路上经过厨房,褚青月还特意从厨房带了两个签了死契的婆子。
褚府角落里有一个破旧的小院,说是院子,其实更像是茅草棚。
大哥三岁时,父亲中举,祖父已故,祖母李翠花是续弦,父亲非她亲生。
她为操控父亲,安排侄女李氏爬了醉酒父亲的床。
并趁机给母亲下药,被大哥误食后大病一场,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
母亲当时刚生了龙凤胎,还没出月子。
父亲与李翠花谈判,纳李氏为妾,但要求分家,李翠花跟着自己所出的二房三房生活。
母亲伤心过度,彻底伤了身子,从此药不离口。
褚青月4岁时,跟哥哥们一起在府内玩捉迷藏,意外揭穿李氏偷人且已经怀有身孕。
父亲要打杀李氏,李翠花跑来大闹一场,以无法证明孩子非褚家血脉为由,护着李氏平安生下婴孩,李氏生产后就被关进后院,十几年都没出来了。
褚青月还没走近李氏的屋子,便见一个婢女匆匆忙忙往屋里跑。
接着便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
两个婆子大步上前推开门,褚青月一进房间就感受到阵阵暖意。
来福把被子里藏着的首饰香膏衣裙搜出来扔了一地。
褚青月走了几步,停在炭盆旁边一个铺着厚厚羊毛毯的古朴藤椅旁。
看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李姨娘的日子过得真不错啊!”
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褚青月懒得废话,一脚踹在她脸上,“这个绑起来吧!”
李姨娘来不及惊呼,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脸上火辣辣的疼,想抬手,却发现自己被绑的严严实实,左边眼睛几乎睁不开,不用摸都知道,肯定肿了。
褚青月看向旁边的婢女,“你叫春花。”
婢女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她每隔半年就会被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叫去问李姨娘的情况,所以见过小姐几次,没想到小姐记性这么好。
“颇有姿色。”褚青月蹲下身子,拔下她头上的银簪,笑着插进她左手的指甲缝里。
“啊!”春花疼得尖叫。
“小姐饶命!”她脸色发白,求助的看向李姨娘,断断续续的哭喊着 。
婆子做惯了粗活,当即会意的接过银簪,就要继续戳她的手指。
“小姐饶命,我说……我说……我都说……”春花瞬间破防,十指连心之痛,此刻硬是咬着舌尖不让自己疼晕过去。
“想起来什么了吗?说说吧。”
“是吉管事,还有二房的李公子。”
春花再不敢看李姨娘一眼,生怕继续被戳手指,补充道“婢子可以做证。”言毕又是重重的一个响头。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表现了,我现在就想见见那个李公子,需要多久?”
春花一听自己能活命,忙不迭的磕头,“一个时辰内。”
褚青月什么也不问,看都不看角落里的李姨娘,只伸出双手,漫不经心烤着火。
她不在乎李姨娘的死活,也很清楚这个女人舍不得主动去死。
春花带着来福去西墙的狗洞处,来福躲在暗处,只见春花趴在洞口,朝着墙外的方向学了几声狗叫,没一会儿就有一个黑漆漆的小手伸进来,接过春花用手帕包着的一个金镯子,匆忙走了。
大约是一个小乞丐。
……
茅草屋里,褚青月全身暖乎乎的,缓缓开口。
“大房男丁都死了,你跟你姑妈就可以安排你那个孽种来继承家业了是吗?”
李氏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褚青月。
“吉祥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
“怎么会!”李氏喃喃自语。
“呀,被我猜中了!”
褚青月本来只有6分怀疑,现在直接提到了9分。
“劳烦两位,脱了她的衣服,堵住嘴。”
褚青月拿着烧红的铁棍,在李氏胸前和屁股上写了一堆不可描述的脏话。
皮肤被烧焦后,变成红色或者黑色,伤口或变硬或流血或红肿起泡。
褚青月从来都没有圣母心,她很清楚,只要遵循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能笑着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李氏早已疼晕过去,只有铁棍落下时候身体不自觉的抽动证明她还活着。
黑与白之间,存在无数个深深浅浅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