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左撇子画家
其实单看这幅梅花册的画功,张辰并没有看出任何不妥之处,甚至可以说是一幅极好的画作。然而,问题却出在了最后的落款之上。
自己的师傅李淳安,平日里虽然行事有些不着边际,但其国文功底却是相当深厚。早在张辰八九岁时,他就开始教导张辰背诵四书五经,并将历朝历代的人文典故知识一一传授给他。
正因为如此,说起历史国文方面的知识,恐怕也唯有大学中的历史教授方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当张辰看到落款处仅有“乾隆戊辰秋八月,南阜老痹”四字之时,心中顿感疑惑。
“南阜老痹”乃是高凤翰对自己的称呼。高凤翰作为“扬州八怪”之一,不仅才华横溢,其诗作更是冠绝一时,而他所绘制的书画作品亦流传于世。
不过这些这都不是重点,让张辰感到奇怪的是高凤翰其实是个左撇子,他的左撇子不是天生的,而是无奈为之,高凤翰的好友卢见曾因得罪贪官污吏致使谤声四起。
高凤翰也被当成同党一起打入大牢,这番牢狱之灾让他遭受了重大创伤原有的风痹病急剧恶化右手从此病废。
但高凤翰并未因此灰心气馁他痛下决心勤加练习左手自号为“丁巳残人”,高凤翰的右手书法严谨流畅,左手书法上溯魏晋风格,继承元明笔法,气韵流动,古趣横生,被人誉为明清两朝数百年间以左手擅长书法的,尚无人与之媲美并列,取得了比右手更高的声誉,被后世人称之为“金左手”。
“金左手”可谓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晚年多幅作品都有“左手”的题跋标注,目的就是点明,这幅画是他用左手画的。
而以这本画册的画风和上面的书法标注,显然是高凤翰晚年所做,可这本画册上却没有“左手”这个标注。
想到这儿,张辰眉头皱在了一起,在高凤翰的书法在市场上,卖得最贵的,就是左手书法。
他又仔细看了看画册上的印章落款,分别有“南阜老痹”和“高凤翰印”两个落款,花的附近还有个葫芦形的印章上书“介根”二字。
介根是个古地名,在今山东胶州市西南,正是高凤翰的籍贯。
“这东西无论是从题跋印章,亦或是画风纸质来瞧,应当皆乃真品无疑,难不成竟是高凤翰忘记给此画册加以备注了不成?”张辰在瞧见印章落款之后,心中的疑惑愈发地深了。
高凤翰此人,一生之中除去留存下了数量可观的书画佳作之外,其刻印的技艺更是堪称一绝。他治印之时,以能够窥视到天地初始之貌作为首要追求,如此这般,方才成功开创出了齐鲁印派的全新局面。
他所篆刻出来的印章,大多以白文为主。在其早期的时候,主要是以汉印作为宗法对象;而到了后期阶段,白文的笔画变得极为丰腴,并且留红的部分也是极其宽阔,完全不受所谓技法的拘泥限制,可谓是妙趣横生,令人回味无穷。
而眼前的这三个印象落款,单就篆刻方面而言,当属于“四凤派”无疑。其整体透露出一种怪异的、不拘小节的、大气磅礴的以及精雄老丑的独特风格。
这样的风格其实也与他当时的心境相符,毕竟在镌刻这些印章之际,他已然饱尝过人世沧桑的侵蚀与毒害。于彼时彼刻,他必然会发出自己身处于逆境旅途之中的呼号与悲鸣,也定然会借助他的作品来抒发自身的抗争与痛苦之情。
……
“难不成是别人临摹的不成?”张辰忽然想起来李淳安给自己讲起高凤翰的好友郑板桥的一段故事。
从康熙到乾隆年间,扬州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盐商云集,经济非常发达。
泰州和扬州相隔不远,因此高凤翰在做官时就常来扬州,和这里的不少书画家非常熟悉。郑板桥就专门去泰州拜访比自己年长10岁的高凤翰,二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
只是那时候高凤翰的右手已经废了,而他左手的书法更是非同小可,将喜怒穷困、忧郁潦倒融于笔端,后来的书法大家启功先生称赞为:“胶西金铁。”
在扬州生活那些年中,高凤翰就以卖画维持生活,他与郑板桥、金农等杰出的大师相互切磋技艺,非常融洽。他的“西园(高凤翰的字)左笔”成了扬州画坛上的“金光瑶草”,人们无不以拥有他的左笔书画为荣。
很多人从高凤翰那里要不到,就去让他的好友郑板桥帮忙。郑板桥无可奈何,只好临摹他的作品送人。为此,郑板桥还写了一首诗:
“西园左笔寿门书,
海内朋交索向余。
短札长笺都去尽,
老夫赝作亦无余。”
意思是说,连他自己临摹的赝品,都被要得一张不剩。那这幅画册极有可能就是郑板桥临摹高凤翰的作品之一,至于印章,应该是高凤翰所刻,赠予郑板桥的。
那时候58岁的高凤翰结束了在南方颠沛流离的生活,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乡胶州。几年后郑板桥调到潍县当县官,离高凤翰近了。
因为距离近了,高凤翰和郑板桥两人的联系也密切起来。这一时期,高凤翰送给郑板桥一方名叫“映碧”的砚台,又给他刻了一方“七品官耳”的印章。
至今还流传着这方印章的故事,据说郑板桥在潍县审了一个案子,案子原告是一个讼棍,专门诬告人。郑板桥审问时,讼棍的第一句话就是:“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郑板桥一看就知是假,哪有原告自己先喊冤的,于是就拿出那方“七品官耳”的印章来给讼棍看,还说:“我郑某凭一个大进士才做个七品小官,我的冤枉跟谁说?”讼棍一看不妙,忙说:“小人不冤枉!小人不冤枉!”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看着张辰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一会儿露出不解的神情,似乎对眼前的事物充满疑惑;一会儿又露出惋惜的神色,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张少卿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心中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准备——这幅画册可能是假的。
然而,张辰并没有意识到父亲内心的想法。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将手中的画册递给了张少卿,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关于这幅画册真伪的结论:“爸,这不是高凤翰的真迹,应该是郑板桥临摹的作品。”
听到这个答案,张少卿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他一脸沮丧地接过画册,无奈地叹气道:“假的就是假的,说什么临摹呢?再怎么像,它也只是一件赝品而已。”
他只能默默地承认自己的运气不佳,毕竟古玩行业就是如此,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有时候你会因为一次幸运的交易而欣喜若狂,但有时候也会因为看走眼而遭受沉重的打击。这就是古玩世界的真实写照,有欢笑,自然也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