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变故
塔利从战场上寄了封信给我。信上说着战斗一切顺利,他们的钢铁洪流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即将拿下法国,字里行间都是战斗胜利的喜悦和……
让一个国家沦陷的狂热。
我大致浏览了他前边描写战争过程的话,并没有过多反复斟酌。很快我就看到信最后边的内容。
他说,德特里希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爱恋。
德特里希祝福我们,并且,他和贝拉已经重新在一起。
我把信放进了抽屉。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我却没有半分喜悦。
于他而言,我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这是无假。但他真的会祝福我和塔利吗?
我背叛过他。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是他的物品。何来背叛一说。
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今天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面包店不营业。
加利恩在镜子前洗漱,我过去拨弄他乱如杂草的头发:“噢,我该带你去修剪一下头发。”
加利恩满嘴牙膏的泡沫,对着镜子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大妈妈前几天也对我这么说过的。”他圆圆的眼睛满是期待。
我说:“可以今天下午去,外头街口拐角处的理发店,理发师手艺不错,我和你大妈妈也在那儿修过发。哦对了,你的大妈妈呢?醒了没?”
加利恩吸了一口水,在口腔中翻腾了一会然后吐出来,接着又拿牙刷开刷,说话含含糊糊:“没呢,我刚敲门她没有回应,应该还在睡觉吧。”
到中午开饭,我把饭菜端上来,加利恩坐在椅子上挥舞着小手,雀跃道:“太好啦,今天又能吃到二妈妈的饭菜,温柔的二妈妈,厨艺极好的二妈妈,真幸福……”我解下围裙,摸了摸他的脑壳。加利恩说话总是比我的面包店里的小甜点还甜。
“去把你大妈妈喊醒,奇了怪了,她平时比我们早醒的,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早出晚归,作息也大不同了。”
加利恩跳下椅子,风风火火地跑去玛莎的房门前敲门:“吃饭啦大妈妈。”
敲了几声,无人回应。
加利恩只好加大音量又喊了几遍。
还是无人回应。
我感到不对劲,过去把玛莎的房门打开。
房间空无一人。
下午的时候,我独自带加利恩去理了个发。
理发师摸过他的浅金色的头发一顿夸赞发质如何好,如何细软柔顺,小人儿在理发椅上笑容就没合拢过。
我在椅子上坐着,旁边放着一张报纸,也许是上一个客人遗落下来的。上边是一些人物的相片,我自然是不认识,但看到熟悉的军服,我就知道他们是哪个国家。
报纸上写着,德国人在法国的胜利。
理完发出来,我带加利恩去买了几件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碰上了玛莎。
加利恩一下子抛弃了我,奔进他大妈妈怀里。
担忧的心情见到玛莎后平复了下来。我问她去了哪儿,她只是说,昨日雇马夫回了一趟在罗兹的乡下小镇。她想家了。
我知道她有事情瞒着我,她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晚上时,加利恩在镜子前穿着新衣服搔首弄姿,滑稽的模样惹得我和玛莎连连发笑。一时跑来我裙摆旁转圈,要我夸他好看,一时跑去玛莎那边,伏在她肚子上听胎儿的心跳声。我在厨房捣鼓着小甜点,而玛莎则在缝补婴儿的衣物。
玩乐过后,加利恩自觉的去洗澡,上床盖被子睡觉。玛莎在房间里跟加利恩说着睡前故事。
故事讲到一半,玛莎就问加利恩,他的愿望是什么?
我在门口伫立着。
加利恩说,杀光德国人,为他父母报仇。
玛莎回头看我,笑着,眼中溢出了泪水。
“好……好……会有这一天的。”她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加利恩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异样:“大妈妈,你怎么哭了?”
然后,玛莎为加利恩编造了一个谎言。
“大妈妈即将出远门,一年半载不会回来,实在不舍我的小加利恩,感伤而已。”玛莎柔声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会听二妈妈的话,对吗?”
“你要去哪里?”加利恩立即从床上弹起来。
“一个很远的地方。”玛莎也不知道,该如何告知加利恩,她即将会去往哪儿?
加利恩是玛莎救的,他对她的感情比起我来自然会更深一些,闹腾了好一会,说不想玛莎离开,眼睛糊满了泪水,鼻涕横飞,脸埋在玛莎怀里,呜呜呜呜地哭泣。
玛莎温柔安慰了他好久,却也让他知道自己的意已决。
加利恩知道,他无论如何再怎么挽留,玛莎还是要走。他的哭泣逐渐变小了,最后只剩干涸的泪水。
玛莎抚摸着他的肉脸,细声道:“大妈妈也想看着你成长,但大妈妈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到时候才会让你和二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知道吗?”
“知道了。”加利恩应声说,语气还有些委屈,“那你会赶在我十岁生日前回来吗?”
“会的。”
“那你到时会把妹妹也带过来吗?”
玛莎笑了下,抱着他:“会的,和妹妹一起陪你过生日。”加利恩所说的妹妹,就是玛莎肚子里的胎儿。
“还有二妈妈。”加利恩也没有忘了我。
“嗯,到时我们一起。”玛莎说。然后,她把剩下的故事给加利恩念完。
今天本就折腾够久,加上哭过,加利恩很快呼呼睡去了。
“晚安,加利恩。”玛莎站在门前轻声说,随即把门合上。
我和玛莎厅里并肩而坐,静默了很久很久,周围只有吊钟滴答声响,噢,还有房间里加利恩在夜梦里常有的呓语。
“加利恩是个可爱的孩子。”玛莎突然笑着说。
“是的,是个可爱的孩子,也是我和你的孩子。”我说,“我们会一起把他抚养成人的,对吗玛莎?”
“应该,也许……”玛莎语气轻轻,又有点飘渺,“我想,我要离开了。”
我已经有所预料,然而我做不到任何挽留。她和我都明白。
“法国的战役结束了,他回来了,找到了我。我不得不离开,在他身边……是的,听他摆布,那样你和加利恩都会安全。”玛莎抓着我的手,“莉莉安,我相信你,会把加利恩照顾好,当然,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快乐。”她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
“什么时候走?”我心痛难言。
“明天,就在明天。”
“这么快……”
“他要带你去哪儿?他要你做什么?情人?还是……”
“我不知道。”玛莎摇着头,“我只能听他的话,我曾经的身份敏感,而你也被我牵扯,他一个不满,你和我都难以存活,现在我们还有加利恩……总之,你们必须要安安全全,我只能向他妥协。”
“他对你的孩子……是什么态度?”
“唯一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对我的孩子有什么恶意,放心吧,我不会死。”玛莎露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
我最后跟她相拥,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一夜无眠。
我和她只能这样,向命运妥协。
只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逸生活,很快就破灭。
第二天清晨,加利恩还没有醒来,我在楼上,目送玛莎上了亚里斯克的车。她向我招手,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看着她离我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我曾经将玛莎视为我的光亮,她教会我很多,在父亲打骂我时,她给了我庇护。
如今这道光,好像要熄灭了。
我再一次无能为力。
生活并没有因为玛莎的离开而止步不前。
随着法国的战役结束,塔利又给我寄了封信,他回了趟柏林处理一些军中的事情,过些天才回来找我。
现在,只剩我和加利恩互相陪伴着。玛莎的离开没有让他的情绪低迷,因为玛莎曾对他的承诺。
玛莎不在,加利恩对她的感情也加之在我身上,他越来越依赖我了,我也越来越重视他,像真的从自己身上掉的一块肉似的,他与隔壁咖啡馆老板的女儿到处乱逛一下午不见人影,我担忧他,便像个老母亲似的满大街的找,连面包店的生意都不顾。
他拉着人家小姑娘满大街的跑,一时栽进湖里游泳,一时惹怒了路人的狗,被追着跑,灰溜溜跑回面包店寻找我的庇护。
提前进入反叛期的孩子不好管,也许孩子天性如此,多动好玩。此后我便不再把他看得很紧,他知道傍晚我收店前回来就好。
别的不说,他倒是挺讨这条街里好几户人家的女儿欢心的。
当然啦,女孩们都跟加利恩年纪相仿。
一个静谧的下午,阳光和煦,反照在我面包店的玻璃门上。
一个邮差过来敲门。
是塔利从柏林寄来的信件,他说,军务繁忙,暂时抽不开身过来看我,他为此感到抱歉,他要我再等等。信封内,似乎还夹杂着一张别的什么。
我打开来看。
是一幅我的画像。
他在信上叙述了这幅画的来源。是他在战场厮杀时,抽空勾勒出轮廓,在前几天,他利用工作后的闲暇时间,将其完成。
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看见我在他笔下的样子。
很漂亮,也很美好。
我很喜欢这幅画,也喜欢塔利,他和玛莎让我知道,我值得被好好的对待。
我也开始喜欢我自己。
加利恩又跟隔壁咖啡馆主人的小女儿出去玩了,面包店里只有我一个,今天店里有些忙。
一伙人过来找茬,二话不说就开始在我店面里肆意破坏,面包和甜点被他们踩地上,玻璃门也砸了一个口子,玻璃碎一地,店面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他们鄙夷我的发色。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破坏我的店面后开始对我的发色指指点点。其实,这不过是一些人沉浸在战败后压抑的环境下正好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口罢了。
他们正好找到了我这个看起来好欺负的目标作为宣泄口。
咖啡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过来阻止,闹剧才停止,混混们灰溜溜地离开。他们问我要不要帮助,我拒绝了。
我的店面损坏不大,我一个人收拾就够了,我不想劳烦人。至于玻璃门,过些天再换一个就行。
把地上的面包扫走,说实话我还是有些儿心疼的。我把它们当成孩子来看。
世上讨厌的人可真多。我有些委屈,甚至有了点想流泪的冲动。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弱。
忍住了流泪的想法。
忙碌了半小时,才扫着地上的玻璃。
脚步声响起在我身后。
我以为是加利恩回来了,继续扫着地,没有回头:“小加利恩,今天跟小姑娘去哪玩啦?”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缓慢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莉——莉——安。”
我手中动作一停,我早该想到,一个孩童怎么会发出军靴踩地的声音。
僵硬地转过身去,我对上了那双幽深碧绿的瞳。
许是分别太久,不,也才三个来月,我竟然连他的脚步声都无法准确辨别出来了。